楊烈是個說做就做的人,隔天他給了趙方旭明確的答複,這樣一來新“十老”的位置徹底定下,公司為了了結這次動亂的準備工作全部完成。接下來不出唐牧之意料,公司宣布高自願退出“老”的位置,而剩下的八位“老”,要代表天下對高家包藏全性妖人、甲申餘孽高艮這一不恰當開會進行探討,隻是時間有些延後,定在五月二十一號,也就是農曆四月廿一小滿那天。


    既然高宏已經退出“老”,那高艮事件又何必要推遲對此哪都通的解釋是,4月23號到25號百京有一場極其重要的三方會談,要和平解決某半島的核問題。這段時間除去哪都通快遞股份有限公司的員工和長居百京本地的異人,哪都通單方麵要求其他異人非必要不要進入百京。


    公司這一舉措有些霸道了,自然也是在各地引起了不滿,但“老”總是帶有表率作用的不是麽,呂、陸、王三家表示應該理解公司的決定,總想著興風作浪的那些小門派和散人也不敢觸四家的黴頭。


    這段時間呂勝和全性事件果然平息下來許多,全性一如既往在四處抱頭鼠竄,全國各地你追我趕,動靜又不敢搞太大,鬧得好不難看,期間倒是沒聽說哪一家成功奪得大羅洞觀了。


    而有人耐不住性子,聽信了外界對於呂家包藏呂勝的傳言,跑到呂梁去質問呂家。


    其實如果隻是這種無端的傳聞,不會有人敢跑到呂家地界上逼問要人,這些人敢做,主要是兩個原因:其一是前不久傳聞高家包藏高艮是個真消息,前車之鑒啊;其二是高家事發之後第二天,全性凶伶夏柳青被呂家埋伏俘虜,然而呂家稱在押送這個夏柳青的途中,由於呂家子弟看管不力叫他跑了,現在已經對該弟子進行了家法處置。


    第二件事情在外界看來呂家的回應太過敷衍了,你堂堂一個呂家連一個全性的老頭子都看不住,說出去誰信這明顯是有鬼啊!呂家勾結全性、呂家放出呂勝這個魔頭禍害世道……呂家麵對的是小半個江湖,接連的質疑和嗬問逼向呂梁。


    但呂慈可沒慣著這群人,這種事情已經觸碰到他的底線,在他的示意下,呂家子弟對跑到自家地界出言不遜之人那是毫無顧忌就出手,硬是將這群人打跑了大半。剩下那些地位背景非凡的自然不能動,呂慈這時間也是一再否定捉到呂勝的傳聞,並下重金懸賞,隻要向呂家匯報呂勝行蹤的,呂家證實後都有重謝。


    然而高家事件之後這一段時間內,呂勝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出現過。這期間有不少落網的全性,據說受刑後也沒吐露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不過這些暫時都和唐牧之沒什麽關係,他又一次進入唐塚了,不過這次不是麵壁的處罰,他要做一件在唐門上下看起來都無比榮光的事情——他要繼承丹噬!


    在這之前,唐牧之將大羅洞觀的缺陷同門內長輩講清了,楊烈也不再擔心這門觀法傳開後丹噬的無敵的性質被改變,這些年來憑借丹噬他無往不利,同時心中也含有一種疑惑,那就是八奇技究竟能不能破解丹噬


    如今楊烈至少能確定僅憑這半本大羅洞觀不行,因為要做到很快看破丹噬,或者在戰時預測到丹噬釋放的時機,大羅洞觀至少要達到“真觀”的地步。


    但是僅僅這半部大羅洞觀,世上就沒有幾個人能練,而就算是高宏和高釋他們,浸淫大羅洞觀多年恐怕也沒敢邁出脫離現實,進入“大羅天”那一步——也就是沒能達到“不染”,更別提後邊可能看破丹噬秘密的“真觀”了。


    門內眾人是即喜悅又滿懷遺憾,丹噬目前來看依然是無解的手段,但他們想讓大羅洞觀改變唐門現狀的願望也落空了。張旺和唐秋山幾人仍然保持原來的意見,唐牧之不必繼承丹噬,但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唐牧之本人,他們也隻好放棄。


    現在不是張懷義闖唐門那種情況,外人見到丹噬後還能活著走出唐門——千百年來沒出現的情況啊。唐牧之準備繼承丹噬的事情隻有門內的高層和塚內為繼承丹噬做準備的前輩知道,其他敏感些的人都隻是有所猜測而已。


    張旺:“對了,牧之,我昨天給玄澄打電話,他說你打算跟小葉結婚這不是你為請假找的借口吧”


    張旺此話一出,包括楊烈在內的眾多老人,一下子便將目光投射到了唐牧之身上。


    “還有這事兒牧之,你小子還敢瞞著我們是吧”


    “嗬嗬,好啊,葉可馨和你待了幾年,惡疾自愈,你們兩人之後都是福運深厚之人,這是一段天賜的良緣!”


    “好小子,剛過二十二就預備結婚了,平日裏看不出來,沒想到你還挺猴急!”


    “嘿嘿……”


    唐牧之麵不改色道:“當然是真的,否則不是汙了可馨兒的清白麽再說您不是也一直攛掇這事兒……不過繼承丹噬的事我沒告訴她,她現在估計連我回唐門了沒有都不清楚呢。”


    “好!既然如此,你現在進入唐塚閉關繼承丹噬,下月就和小葉結婚,哪個環節都不許有差錯!”


    在門裏的一眾長輩都換上寬鬆潔白的中衣,和唐牧之一同進入了唐塚。


    這一天是2003年四月二十六日,農曆的三月廿五,吉神明堂值日,衝豬煞東,宜嫁娶、祭祀、祈福、齋醮;忌出行、修墳、安葬。


    楊烈和唐牧之一前一後走在最前麵,洞天內有兩個人站立起來等著他們,其中一個是骨瘦嶙峋的老人,糟亂須發皆呈白花花一片,深藍的長衫和麻布長褲破舊不堪;另外一個和楊烈唐牧之一樣,穿著唐門練功時常穿的潔白的純棉中衣,前襟張開,露出微微下陷的潔白的幹癟胸腔——這是個中年男人。


    巧的是,這兩人唐牧之都認得,老的那個當然是許新,世上唯二掌握丹噬的人;至於那個中年男人,他是內門弟子,叫做唐樂生,和唐牧之還有唐明都是一個輩分的人。


    唐牧之和唐樂生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就是在他待在唐塚內為鐵放山守孝半年的那段時間,那時唐牧之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是後來出塚才慢慢知道一點唐樂生的事情——這些年他一直待在唐塚內,從來沒踏出去過一步。


    別誤會,唐樂生和許新不一樣,他並沒有犯事,隻是身為刺客,在這一道上屢次受到過挫折,在對唐門和自家陷入深深懷疑的時候,他見識到了丹噬——從此便不可自拔!


    彼時唐樂生才是三十出頭,在唐塚這一待就是十數年,隻為了掌握丹噬,達到刺客的最高境界。


    人是有偏執這一麵的,在思想觀念相對更加傳統的異人群體內,這種偏執直觀地表現在他們對於提升自身實力還有各種奇異技巧的追求上麵。為了八奇技,圈內很多人可以拋妻棄子,將尊嚴臉麵什麽的都拋去一邊,隻是往往這樣做出重大舍棄和犧牲的人,越加難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八奇技是這樣,丹噬更是如此。


    唐牧之抬眼看向唐樂生,唐塚內長久以來光線晦暗,唐樂生的皮膚白的嚇人,兩人四目相對,唐牧之馬上便明白,這個人眼裏恐怕除了丹噬再沒有別的東西,他表情嚴肅,雙目近乎呆滯,隻是隱藏在那種呆滯之下的,還有十數年從未消磨破滅的心,一顆生來就是為了掌握丹噬,或者成為丹噬祭品的心!


    “唐樂生,你想好了麽”楊烈看著他冷冷開口:“從一九八九年深冬你進入唐塚,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三年多的時間,長期不能見光,你的身體機能已經開始退化,如今的你,恐怕維持土木之炁的生發都是件困難的事情。”


    張旺、唐妙興等人也將深沉的目光投放到唐樂生身上,一般人被這些目光盯住,必然會感到一股蕭殺之意而心生退縮之感。


    但唐樂生依舊是麵無表情,他開口,嗓音沙啞甚至顯得有些晦澀,像一個將死的老人,但卻顯得異常的堅定。


    他說:“縱死不悔!”


    唐牧之馬上便反應過來,這是楊烈為了讓他對丹噬有個心理準備,先讓唐樂生嚐試繼承丹噬,成功了,會給唐牧之帶來極其寶貴的經驗;失敗了,受到丹噬反噬之後慘烈的死狀會給楊烈一個機會,一個試探唐牧之是否會動搖的機會,如果他動搖了,沒能達到楊烈的預期,那麽繼承丹噬這件事恐怕就要向後推移一段時間了。


    想到這裏,唐牧之看著唐樂生的目光雖然沒有變化,但心底已經對其產生一種悲憫的情緒,他知道,眼前這個為丹噬放棄了一生的人,今天很可能就要迎來淒慘悲劇的結局,然而他的生與死所產生的利益,將會惠澤到他唐牧之的身上!


    “……”一旁的許新沒有說話,雙眼眯成一條極難看到的縫隙。


    楊烈冷漠的點頭,儀態威嚴:“唐門的老規矩,調心入靜,子時開始!”


    子時指夜裏十一點到一點,又稱“人時”,這一時刻本是陽氣發動萬物滋生之時,而人為萬物之靈,故假借以為人之稱,中醫氣機升降沉浮理論認為,人身之氣機,日日俱從子時生發,正是一般異人煉炁的最佳時刻。


    唐樂生就地打坐,洞天之上有夕陽薄薄的日光透射進來,洞天周圍的洞穴內,逐漸有人感知到了空氣中凝重的氣氛而出關。


    唐牧之和楊烈等人皆是盤坐在唐樂生周圍,那些出關的唐門子弟沒有一個發出聲音,驚訝之後十分默契地圍繞唐樂生坐下。


    唐塚洞天正中,高聳的丹噬圖石刻之下,十數人,或老或小,或胖或瘦,此時都五心朝天靜默地盤坐著。


    唐牧之聽到洞天外傳來微弱的風聲,樹葉相互拍打、鳥雀躍起驚叫、微弱的月光從洞天上方直射下來,將唐樂生還有離他最近的唐牧之等人籠罩起來。


    唐牧之在潔白又晦暗的月光中看到上方的刻在巨石之上的丹噬圖。


    丹噬圖是製造丹噬之時釋放者體內行炁的線路,也是一條凶險無比誘人毀滅的道路。


    丹噬,倒過來看就是“噬丹”,需犧牲性命,運炁調製,噬滅自身成“丹”。


    子時已到,一直緊閉雙眼靜坐的唐樂生終於有了動作,或者說他的氣息突然開始改變,從寂滅清淨之中逐步走向混亂和扭曲——他開始著手煉製丹噬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脫離定境睜開眼,唐牧之用上肉眼神通和觀法,將周圍的事物一一排除,此時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樂生身上。


    那扭曲的氣氛已經升起,唐樂生身體仿佛要融化一般,規則屬性詭異的炁體從軀體行炁要穴湧出,向四周侵蝕擴散。


    呼——


    那扭曲的態勢還在擴大,中心正是唐樂生盤坐著的身體。唐牧之還有塚內所有人都被這種扭曲可怖的滔天威脅感包圍,身體不由自主地產生童孔放大、嘴唇打顫、臉色蒼白、呼吸停頓等等生理反應……這種恐怖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唐樂生盤坐的身影堅如磐石,沒有絲毫的動作。


    直到微弱的月光被厚重的烏雲遮蓋,那種籠罩整個唐塚的恐怖氣氛毫無征兆地消失殆盡,連帶著眾人對唐樂生神識上的感知也變得微不可察。


    如果不是肉眼看見,任誰也沒法察覺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個活人。氣氛陷入極靜當中,不知過了多久,沉浸在這種極靜當中的眾人忽於唐樂生身上感到炁體的流動。


    唐牧之依然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自唐樂生眉心上丹田,藏神之所,一道幽微的炁光升起,緊接著,他的中丹田處,真炁自膻中穴生發旋轉,逐漸在中丹田之上留下渦狀的行炁軌跡。


    於此同時,上丹田處發出的炁線朝下,繞過中丹田,沿著俞府、或中、神藏、靈墟、神封、步廊、直下自幽門處與下丹田之炁勾連合和,中脘、建裏、下脘、水分,最後炁行神闕穴,一副人體丹噬圖就這麽完成,在唐樂生身前浮現明顯的行炁痕跡……行炁已經完成,而後這痕跡也開始自下而上逐漸消失,最終隻剩下眉心之中一點炁光,維持半晌之後也慢慢熄滅。


    楊烈還盯著唐樂生看,麵上波瀾不驚,心底卻是發出一聲輕歎。隨著那一抹炁光的消散,唐樂生整個人也像是失掉色彩一般,肉眼可見的灰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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