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聲和梁廷棟所部會和的時候,濱江道於駟興也正在大堂內和下屬官員討論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革命黨暴動。大堂內除了濱江道屬吏外,尚有借住在此的黑龍江省民政使宋小濂等人。


    於駟興對於這場莫名其妙的暴動也是亂了手腳,他雖然有一定辦事能力,但卻並沒有什麽決斷能力,否則去年鼠疫爆發時他也不會被朝廷革去職位了。


    外麵的槍炮聲都清晰可聞了,他還在詢問自己的下屬,到底外麵那些人究竟是不是革命黨,還是自家的軍隊在作亂,甚至他還在懷疑是不是俄國人打過來了。


    看到於駟興完全抓不住重點的樣子,心急如焚的宋小濂終於插嘴打斷了他道:“於道,現在可不是胡亂猜測的時刻,你抓著他們能問出個什麽來。現在應該趕緊派人同巡警局、駐軍統帶和林同知聯係上,讓他們趕緊退到道署來,然後依托道署建立一個防禦據點啊。


    道外現在就屬道署院牆厚實高大,且占地也足夠大。守住這裏,我們還可以慢慢商議如何反擊那些革命黨人。要是讓那些亂黨把我們分隔包圍了,那一塊地方都守不住,那我們可就要糟糕了。”


    於駟興聽了這一言,頓時拍了拍額頭說道:“宋大人說的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守住道署。你們還不趕緊給濱江廳署打電話,讓林同知帶著人先撤到道署來…”


    “現在還打什麽電話,電話線早就被亂黨給切斷了。我剛剛想著給江北駐軍求援呢,結果電話怎麽也撥不出去。於道,宋大人,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咱們還是想想其他路子吧。”


    一個破鑼般的聲音急急從廳外傳了過來,宋小濂和於駟興轉頭望去,發覺原來是統帶麽佩珍帶著兩名穿著號褂的親兵跑了進來。看著對方身上官服上灑滿了半身的泥漿點子,和頭上豁了一個口子的暖帽,兩人頓時都吃了一驚。


    宋小濂趕緊向他詢問道:“麽統帶你這是和外麵的亂黨接仗過了?你究竟帶了多少人過來,怎麽就打不下去了?”


    麽佩珍向著宋小濂和於駟興打了個千之後,便心急火燎的說道:“下官接到於大人的電話,就帶著營中兩隊人馬趕了過來,本想和道署的衛隊一起,先把攻打道署的亂黨平滅了的。


    可誰知道,這些亂黨不僅有大炮,還攜帶了機關炮,下官的半隊人馬在東麵路口支持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亂黨給擊破了。


    現在下官雖然收攏了剩下的人馬退回到了道署,但是道署的圍牆再厚,它也挨不住多少顆炮彈啊。而且逃回的士兵人數已經不足200,外麵的亂黨卻足有上千。我聽著西麵的動靜也不比我們這裏小,恐怕廳署那邊也正被亂黨圍攻呢。


    我們最多也就依靠著圍牆抵擋一陣,一旦讓亂黨突破了一點,恐怕大多數兵丁就要一哄而散了。接下來該守該走,還請兩位大人盡快拿個主意出來,否則大家就隻有一起殉國了。”


    “麽標統說的對,這道署恐怕是守不住了,兩位大人咱們還是先退一退,去了江北再說吧。”


    “是啊,留著青山在,總不會沒柴燒的。退去江北之後,等聯絡上吉林省和黑龍江省的駐軍,咱們再卷土重來就是了…”


    “夠了。都給我住嘴。”宋小濂看著於駟興左右為難的樣子,知道對方是真的想跑了。他不得不拍著桌子,讓一幹堂內的官員閉上了嘴。


    “看看你們的樣子,還講不講點體麵了。我們都不知道外麵的亂黨布局如何,現在就跑,難道你們就不怕一頭撞上亂黨的懷裏去嗎?


    另外,咱們到底還是朝廷派駐地方的父母官,這守土是有責任的。要是都沒有搞清亂黨的虛實就跑路了,你們之後打算如何去同巡撫和總督大人解釋?你們真的覺得自己的腦袋牢靠的很嗎?”


    在宋小濂連嚇帶騙的彈壓下,廳內的大小官員總算是恢複了安靜。他這才把目光轉向了麽佩珍問道:“麽統帶,你既然同那些亂黨交過手,那你先說說這些亂黨的樣子和他們的革命口號吧。”


    麽佩珍仔細想了想說道:“這些亂黨都穿著統一的土黃色製服,有點像洋人的軍隊。他們手中不僅有著機關炮和大炮這種武器,還有著手持有炸彈和一種小型的單人用機關槍。總之和這些亂黨手中的武器一比,我們手中的隻能算是燒火棍。要不是這些亂黨沒什麽作戰經驗,一聽到槍聲就趴在地上不敢動彈,下官估計都不能回來同兩位大人回報了。”


    宋小濂皺著眉頭向他追問道:“你確定這些亂黨都是穿著統一的服裝,還有著大炮和機關槍?那麽他們之中有沒有外國人的身影?”


    麽佩珍毫不遲疑的回道:“機關槍和大炮發出的聲音,隻要大人走到外麵院子裏聽一聽,就能聽得出來。外國人的身影,下官倒是真沒有看到。”


    於駟興這時才反應了過來,走到宋小濂跟前小聲問道:“宋大人的意思是,這是俄國人在背後搗鬼?”


    宋小濂看著廳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免歎息著說道:“真是國事多艱啊,如果沒有俄國人在背後出手,這麽多亂黨總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吧?他們必然是通過中東鐵路匯集到哈爾濱來的,帶著這麽多武器,俄國人若是一無所知才是笑話。”


    於駟興臉頰上的肉不免抖動了一下,方才苦澀的說道:“如果是俄國人在背後搞鬼,那麽我們想要離開這裏過江去恐怕也是不可能了。為今之計,隻有,隻有先同亂黨虛以委蛇,然後再圖後計了…”


    宋小濂沉默不語,統帶麽佩珍看了半天,終於一跺腳咬牙說道:“於大人說的是,眼下敵眾我寡,亂黨身後又有俄國人作為靠山,我們再打下去也隻能白白犧牲而已。宋大人,咱們還是先順從了這些亂黨,然後等到各處平亂大軍抵達後,再反戈一擊才是報答朝廷最好的辦法啊。”


    宋小濂還在猶豫之際,一名戈什哈從前院跑了過來,驚慌失措的向堂上的官員們匯報道:“不好了大人們,亂黨打開了大門,已經衝進了前院。諸位大人還是往後麵避一避吧。”


    “宋大人?”於駟興等官員不免把宋小濂當成了主心骨,齊齊向他呼喊了一聲,想要讓這位黑龍江民政使擔起責任來。


    宋小濂不無鄙夷的看了一眼於駟興,這裏原本該是他這個道台做主,卻不料他現在卻全然推到了自己頭上。不過鄙夷歸鄙夷,他也知道一旦讓亂黨打進道署,那麽朝廷在哈爾濱的力量就算都完了。因此他輕輕拍擊了座椅扶手數下後,方才下定決心輕聲說道:“讓人打出白旗,就說本官和於道願意同他們談談,看看他們究竟要什麽…”


    9月28日一早哈爾濱道外區的革命黨起義,對於道裏區的各國領事來說都是一個意外。中東鐵路附屬地原本不過是俄國借助修築鐵路占據的土地,但是隨著俄國強行在附屬地實施了類似於租界的特權之後,各帝國主義即援引條約在中東鐵路附屬地上修建起了領事館和類似於租界區的僑民區。


    這些帝國主義的作為固然是進一步侵占了東北民眾的權利,但是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卻也延緩了俄國對北滿地區的殖民地化。而哈爾濱作為中東鐵路最重要的一個節點,自然也是各帝國主義在北滿最為看重的一座城市,到了1911年英、美、德、日等國家都在此修建了自己的領事館。


    在這些帝國主義國家中,又以日本對於北滿最為看重,在哈爾濱日本僑民居住的街區,僅次於俄國人居住的地方。而日俄兩國在滿洲的特殊利益,又使得日本領事在哈爾濱極為活躍,一度讓日本領事井上俊彥成為了各國領事的核心人物,當然這是剔除了俄國駐哈爾濱總領事之後的結果。


    對於俄國人來說,哈爾濱差不多已經是咬在口裏的肉,至多沒有吞咽下去而已。因此俄國駐哈爾濱總領事總是把自己當成了主人,而把各國領事看成了不懷好意的惡客,雙方之間自然也就矛盾重重了。倒是日本,在得到了南滿之後,對於北滿也沒有放下心來,因此一直極力聯合各國領事阻擾俄國在北滿事務上的獨斷專行,因此自然就成為了哈爾濱外國領事中的活躍人物。


    此前日本人的兩麵派作風並沒有被俄人察覺,日本一邊同俄國簽訂密約,尋求同俄國瓜分滿蒙地區,並聯合對抗各國的幹涉。另一邊卻又聯合著各國領事,以門戶開放為借口,防止俄國真的把北滿給吞下肚去。


    但是現在被俄人揭破了明石元二郎的事跡,又破獲了日本在北滿的間諜網之後,日俄之間的關係瞬間下降到了冰點。井上俊彥曾經對自己的親信哀歎道,“數年之功荒廢一旦,日俄關係將無可能再回到之前的親密境地了。”


    不過說歸這麽說,井上俊彥還是極力同霍爾瓦特修複著私人關係,從這位中東鐵路管理局局長那裏獲得了一些幫助。但是9月28日早上道外區的革命,還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令他立刻開始四處奔走,聯絡各國領事,試圖了解這次革命的來龍去脈和背後支持者,並想要了解各國領事對於中國革命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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