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安吉的問題迅速讓吳川從一種近乎麻木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一時之間他都不知該怎麽去回答麵前的這位戰士。


    看著對方眼中散發出的渴求神情,吳川知道對方隻是想要知道結束戰爭的時間而不是想聽自己說什麽道理。畢竟對於這些直麵敵人的戰士們來說,誰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下一場戰鬥。


    在28日結束的這場戰鬥中,雖然國民革命軍消滅了日軍一個多聯隊和清軍一個標,但是自身的傷亡人數也超過了2000,多半是損失於同日軍交戰的戰場上。如果不是國民革命軍始終控製著戰場,革命軍的傷亡人數恐怕還要翻上一倍都不止。


    對於國民革命軍這樣一隻年輕的軍隊來說,這種戰場已經可以說是極為殘酷了。這些從殘酷戰場上活下來的戰士,想要了解何時才能結束這場戰爭,吳川覺得這是一種極為正常的反應。


    但是他也知道,這場戰爭不過才剛剛開始,計算這場戰爭的時間甚至不能以月做單位,而是要用年來計算。也許中間會有一些和平的日子,但這不過是下一場戰鬥開始前的中場休息。隻要中國人民沒有統一在一麵旗幟之下,隻要中國人民沒有讓侵略者碰個頭破血流的力量,那麽這場戰爭就看不到盡頭。


    隻是他並不能說出對於中國未來的判斷,讓這些戰士們喪失對於勝利的希望,按照曆史的發展,站在這裏的大多數人是看不到戰爭結束的。他也不能給編造一個謊言去欺騙麵前的戰士們,犧牲者應當有權利知道自己為何而犧牲,除非他想開啟法西斯主義的大門。


    吳川思考了大約不到半分鍾,但是這短短數十秒對他來說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突然出現的意外讓圍在一旁的軍政人員也感到了緊張起來,有人正想打破沉默岔開話題為吳川解圍時,卻聽到吳川已經帶著一種懷念的語氣開口說道。


    “在戰鬥中犧牲的第17步兵團的49營政委楊尚先君,在擔任團政委之前曾經在軍政大學上過一個短訓班,我曾經給他上過幾堂課,承蒙他稱了幾聲老師。


    可事實上楊君比我還大了一歲,他這幾聲老師倒是有些讓我受之有愧了。楊君在投身革命之前,其實已經是哈爾濱一處小學的老師了。他對於自己的教師生涯極為熱愛,即便是在軍政大學的學習期間,也曾經數次說過,一旦革命勝利了,他就要回去學校繼續自己的教書生涯。


    49營146連隊的連長趙廣亮,他在參加革命之前是中東鐵路局的一名小工,他曾經最大的夢想是做一名鐵路司機…”


    吳川一邊回想著那些第17步兵團犧牲的將士,一邊慢慢的複述著一個個名字和他們生前的願望。在這樣的複述之中,他腦子裏記下的那些資料一個個幻化成了活生生的人物,再不是一連串枯燥而無味的數字。吳川心裏原本的麻木感不知如何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這些犧牲烈士難以言語的哀痛。


    原本對吳川突然莫名其妙的提及這些犧牲者,卻沒有正麵回答自己問題而感到不滿的黃安吉,也在吳川充滿感情的懷念中慢慢平靜了下來,忽然失去了追問下去的動力。想到了這些犧牲的戰友,黃安吉突然就對自己提出的問題感到了羞恥,覺得這個問題有背叛了他們的感覺。


    就在吳川周邊的氣氛漸漸變得肅穆起來的時候,吳川終於停止了繼續列舉犧牲將士的名單,轉而說道:“對於革命軍的將士們來說,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為了開啟戰爭而參加的革命,而是為了結束戰爭而參加的革命。


    這裏的每一位將士都有著自己的人生目標,都想著在革命完成之後去繼續自己的人生。那麽為什麽你們要放棄自己的理想和未來,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來參加革命?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如果我們不把侵略者趕出我們的國土,我們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建設這個國家,去讓每個中國人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戰爭還將繼續多久,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但是我堅信我們現在的付出和犧牲是為了一個光明美好的新中國的建立,是為了讓我們下一代人不再被迫放棄自己的人生理想選擇戰爭。


    我們這一代人注定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就像楊君、趙君…這些烈士那樣,也許終其一生都看不到和平的到來。但是我相信,我們的下一代人將會在和平的環境中建設自己的家園。


    他們將會在窗明幾淨的教室內讀書學習成長,他們將會在工廠和田地中為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勞作,他們將會陪伴著家人過著安寧的日子。這就是今日我們拿起武器戰鬥的意義。


    如果非要問戰爭將於何時結束,那麽我隻能說,當這個新世界到來之前,當中國人民過上幸福生活之前,我們絕不放棄對於那些阻擾我們前進的邪惡勢力的抗爭。”


    對於吳川所描繪的這個新世界,黃安吉一時大受感動,他覺得隻有這樣一個新世界才配得上指導員和無數戰友的犧牲,和值得自己繼續鼓起勇氣戰鬥下去。不僅僅黃安吉有了這樣的感覺,旁邊的士兵們也是大受感動,他們同樣期待著這樣一個新世界的降臨。


    吳川在17步兵團的這次臨場演說,很快就傳揚了出去。原本對戰爭有所倦怠的革命軍將士們,再一次被激勵了起來,試圖跟隨著革命委員會去見證新世界的到來。中國人民從不缺乏理想主義者,即便在布爾什維克主義沒有傳入中國之前,太平天國起義、義和團運動和辛亥革命就已經讓眾多理想者投身於其中了,隻不過他們的付出並沒有得到一個理想中的結果而已。


    從黃安吉這個班的寢室離開之後,吳川感覺自己突然從身到心都複活了過來,在他麵前的每一個戰士都開始變得真實而有血有肉了起來。原本令人感覺疲憊漫長的視察,開始變得富有生氣了,這令他接下來的視察活動變得有效了許多。


    巡視完整個基地差不多也就到了晚上了,吳川拒絕了前往長春革命委員會駐地休息,選擇了在基地休息一晚,並順勢接見了基地內的不少中下級軍官,算是親自調研了基地駐紮部隊的思想動態和部隊中存在的一些問題。


    第二日一早,吳川方才乘坐著奔馳卡車改裝的旅行車前往了長春革命委員會駐地,也就是前長春西路道衙門。整個衙門由東向西,分為三進,外以水泥抹麵的磚牆圍住,看起來倒是氣派不凡。


    經過改建之後,原本大門處的高門檻已經被去除,可以讓馬車或卡車直接開到門樓前。原本的前庭花園也被改建為了一處開闊的平地,可用於衛隊日常操練。


    門樓兩側的配房現在已經改為了長春革命委員會下屬部門的辦公室,中間的大堂則成為了革命委員會的大會議間,二堂則成為了梁廷棟等人的辦公場地,大堂、二堂北麵的原起居室側成為了梁廷棟等人的住所,至於更西麵的後花園則成為了一處兵營和革命衛隊的駐所。


    當吳川抵達這裏之後,梁廷棟就立刻騰出了北麵的住所。吳川在這新住所內休息了片刻之後,就出現在二堂的小會議室內,開始接見長春革命委員會的各位委員和長吉地區專員及長春市長等重要人員。


    第一批接見的自然是共和黨人,第二批則是同盟會成員,第三批則是開明紳商和前清留任的官員。共和黨人和同盟會員對於吳川的到來都是極為高興的,這裏的大部分人員在革命起事之前就同吳川有過交集了,自然認為吳川和他們乃是自己人。


    至於革命委員會中的開明紳商,對於吳川的態度就有些微妙了。和哈爾濱的革命委員會有所不同的是,長春的革命委員會實質上強勢的是立憲派紳商。畢竟這座城市是被起義部隊打下來的,二不是自發的革命起源地。


    而同盟會領導的起義部隊在打下長春城之後,為了盡快穩定局勢選擇了和本地的立憲派紳商合作,而不是對本地政治勢力進行革命清洗,因此許多立憲派人士就進入了長春革命委員會中,甚至還繼續把持著長春議事會這個地方紳商自治的場所。


    這些立憲派人士其實對於革命並不感冒,他們仗著一開始共和黨和同盟會之間的矛盾,甚至抵製了哈爾濱中央革命委員會發布的一些釋放政治犯人和經濟犯人的決定,認為革命不能破壞地方上的風俗良序,也就是幹涉紳商地主地方自治的舊秩序。


    在同盟會領導的起義軍失敗於滿清第一軍的時候,還有人一度想要歸正,讓長春重新投向朝廷以躲避兵災,隻不過被馮國璋所拒絕了。馮國璋當時覺得自己勝利在望,長春紳商反正與否並不重要,而且一旦讓這些紳商反正了,第一軍將士又到什麽地方去撈取外快呢。北洋軍豁出性命來平息叛亂,可不是僅僅為了朝廷的那點賞賜。


    隻不過讓馮國璋始料未及的是,第一軍居然被擋在了四平一地,連長春城的城門都摸不到。而長春的紳商更沒想到的是,革命委員會居然會去招惹日本人。於是接下來才有了吉林立憲派人士慌不擇路的錯誤決定,去同日本人勾結以顛覆革命委員會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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