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領事被吳川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給堵的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雖然對方說的的確是實話,但是這種把革命委員會和各列強相提並論的說法實在是讓人不快。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覺得日本人和中國人果然都是一個膚色的人種,動不動就拿自己和歐洲各列強相比較,完全不顧及自己有多大的力量。


    就在他心裏這麽思考的時候,日本這邊的鬆岡洋右已經怒不可遏的在桌子上猛敲了一記向吳川怒吼道:“南滿鐵道株式會社從沒有命令護路軍向革命委員會發起進攻,是你們首先攻擊了日本的護路軍。滿鐵附屬地的地位是由《樸次茅斯和約》、《日俄協定》和《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所保證的,你們否認這一點就是在破壞國際條約體係。”


    吳川看著暴跳如雷的日本人隻是冷笑了一聲,不待身邊的王葆真跳出來同對方打嘴仗,就隨口說道:“根據《馬關條約》的約定,我國承認並保證了朝鮮王國的獨立。但是在去年,貴國單方麵頒布了《日韓合並條約》,並沒有征得我國的承認,這難道不是推翻了中日兩國所簽訂的《馬關條約》的約定嗎?


    難道國際條約對於日本來說,隻選擇對於自己有利的遵守,不利的就不用遵守的嗎?革命委員會在此正式向日本政府抗議,中國人民絕不答應日本這樣肆意踐踏《馬關條約》的約定,去剝奪朝鮮人民的自由。你們這才是在公然挑戰當前的國際條約體係。”


    川上領事一邊伸手按住了還想說話的鬆岡洋右,一邊冷靜的向吳川說道:“吳桑請注意你的言行,首先朝鮮問題和當前的調停問題無關;其次《日韓合並條約》是大日本帝國和大韓帝國上下經過慎重考慮之後的決定,外人無權就這一問題提出質疑。革命委員會這是打算徹底摧毀東洋之和平了嗎?”


    吳川攤開雙手,譏笑著說道:“一直在破壞東洋和平的不是隻有日本嗎?甲午戰爭、日俄戰爭,那一場戰爭不是日本政府挑起的?中國和朝鮮之間從不是內外關係,否則《馬關條約》為何要由我國來保證朝鮮之獨立?在未經過我國人民的同意下,日本並吞朝鮮的舉措就是在挑戰中國的國家利益。東洋之和平已經為貴國所摧毀,革命委員會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夠了,我們還是先回到正題吧。朝鮮問題不在調停會議的內容之內。吳先生,我希望你能夠正視事實,無謂在這樣浪費時間的話題上多費口舌了。至於川上、鬆岡、木部三位先生,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就事論事,不要胡亂引用條約中自己揣摩的解釋,這對恢複雙方的和平毫無幫助。”


    吳理斯打斷了中日雙方的爭論之後,停頓了數秒後說道:“我認為滿鐵附屬地不應該視為擁有特殊地位的租界,附屬地隻是為了維護鐵道正常運行修建配套設施用地和鐵路工作人員居住用地,並不是在此國中另建一國,因此鐵道公司不能挑戰中國法律並私自設立司法、民政等機構。


    但是,外國人在華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必須得到保證,如果革命委員會不能保證這一點的話,日本自然能夠動用一切手段去保護自己的僑民和財產。所以我建議日本這邊應當暫停各附屬地上的警察和民政機構,而革命委員會也應該交出四平到長春的鐵路控製權,盡快恢複南滿鐵路的運營,以防止損害各國商民的利益。各位先生你們怎麽看?”


    對於英國領事對於兩邊各打五十大板的決定,中日雙方其實都不甚滿意,特別是日本人這邊對於英國領事突然做出的決定很是驚訝,這可和在哈爾濱時雙方溝通的結果偏差了許多。


    而其他幾國領事對於英國領事的詢問,除了一貫站在英國這邊的法國領事外,都陷入了沉默當中,並沒有立刻回應英國領事。


    就在三位日本外交官交換著眼神,思考著英國領事的態度為什麽會有所變化時。這邊吳川已經抗議道:“日本暫停鐵路沿線非法的警察權和附屬地的行政權是理所應當之事,但是南滿鐵路先不說其在和革命委員會衝突中扮演的角色,光是南滿鐵路的歸屬權就存在著極大的問題。王委員,是什麽問題來的?”


    有些走神的王葆真被同伴踢了一腳之後方才反應過來,翻看著自己麵前的筆記念道:“根據非法的《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附約第四款:日本國政府允因軍務上所必需,曾經在滿洲地方占領或占用之中國公私各產業,在撤兵時悉還中國官民接受。


    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日本在撫順、本溪湖等地侵占的煤礦和鐵礦不僅沒有歸還中國商民,還強行征地擴大礦區,光此一項我國商民的損失就不下百萬元。


    其次,宣統皇帝非光緒帝所認可,故不能視為清帝國的繼承者,且其也過於年幼無正確的認知能力,故未經中國人民授權簽訂的《中日東三省交涉五案條款》並無法律效力。日本從該條款中所竊取的各項權益應當歸還於中國人民,特別是撫順、煙台兩礦的采礦權。


    再次,日俄戰爭中日本擅自在中國境內發行的軍票,至今還有1千7百餘萬日元未嚐兌換,我方要求日本盡快收回軍票並賠償中國商民因此受到的經濟損失。


    再次,南滿鐵路作為東清鐵路的一部分,原本應當為中日合資辦理。但是日本政府違背了約定,單獨壟斷了鐵路修建,並強征了鐵路沿線的大片土地,還強行在各附屬地納稅並行使警察權和納稅權,讓我國居民蒙受了生命和財產的損失。因此我們有理由要求日本政府作出賠償,並重新商議南滿鐵路的歸屬權…”


    聽著中方談判人員一口一個非法協議,大有完全推翻清政府同日本簽訂的各項條約,而各國領事卻不發一言的傾聽著。這讓三位日本外交官大為震驚了起來,自甲午戰爭之後日本在對清外交的場合中已經很難再遇到這樣無法把握局麵的場景了。


    鬆岡洋右打斷了王葆真的話語,頗有些聲嘶力竭的說道:“帝國在南滿獲得的特殊地位,實有賴於帝國十萬將士的熱血所鑄就,並非來自貴國的施舍。如非帝國將士付出的巨大犧牲,滿洲早就不屬於貴國了。帝國幫助你們奪回了滿洲,你們卻打算推翻帝國在滿洲應得的利益,這是背恩負義,這是在向帝國發出宣戰書。”


    王葆真終究不是吳川,麵對鬆岡洋右發出的戰爭威脅,他心頭一緊倒是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而且對於日本拯救了中國,其在南滿的特殊地位乃是日本帝國將士鮮血所換,並不需要中國政府承認的說辭,在中日之間一向大有市場。王葆真也真沒想好,該如何駁斥這種強詞奪理的說法。


    不過坐在他身邊的吳川卻一邊用手指掏著耳朵,一邊神態自若的說道:“鬆岡先生這話就說的有些可笑了,是日本帝國向清政府作出了承諾,保證戰爭的目的不是為了謀求中國之領土,清政府才決定作局外中立。如果清政府當日選擇保留自衛權,那麽我今日也用不著坐在這裏和貴國談論什麽南滿問題了。


    根據日俄戰爭之後貴國的表現,貴國對於自己的承諾簡直毫無信用,你們不僅在戰爭中侵害了中國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在戰後也未事先征得中國人民的同意就和俄羅斯帝國簽署了滿洲權利的移交。而令人更為詫異的是,俄國人在滿洲從未獲得過的權利居然也能移交給貴國。


    如果說革命委員會指出這個事實就是在向貴國下宣戰書,那麽日本究竟將滿洲視為了什麽?日本的殖民地嗎?中國是一個主權國家,任何試圖侵犯中國主權的行為,就是在向中國人民宣戰。鬆岡先生這是在向革命委員會發出入侵中國的威脅嗎?”


    鬆岡洋右一時難以置信的看著吳川,自辛醜條約簽訂以來,中國人對於對外戰爭的恐懼是眾所周知的事,各列強外交人員在對華交涉中隻要暗示中國官員有可能引發兩國戰爭,那麽他們就能從中國官員那裏獲得無理由的讓步,這種戰爭訛詐可謂是百試不爽。


    日俄戰爭之後,日本依托著駐紮在南滿的護路軍和外交人員的努力,從中國的地方官員手中獲得了諸多條約上所沒有的特權,正是日本對華強硬外交方式的實踐基礎。


    但是日本外交官過去的殺手鐧,在革命委員會身上卻變的毫無作用,甚至於現在對方都敢發出爭鋒相對的戰爭威脅了。而看著吳川說出這等話語的輕描淡寫,鬆岡洋右知道對方並不是在恐嚇而是在陳述一個決心。


    就在鬆岡洋右認真思考著,戰爭擴大化對於日本究竟是否有利時,坐在會議桌另一邊的美國領事突然插口說道:“我們坐在這裏是為了和平,而不是製造更多的戰爭借口。革命委員會和日方既然對於南滿鐵路的權力爭執不下,我建議不如先讓領事團代管南滿鐵路的運營,保證了各國利益不受鐵路停運而遭到損失,然後我們再組建一個專門小組討論關於南滿鐵路一係列問題的爭端。我相信,總會有一個令各方滿意的解決方案的。”


    “我反對。”“我讚成。”“我反對美國領事的主張。”美國領事的話音還沒有落下,日本、法國和俄國的外交官就迫不及待的出聲了。


    日本人有些詫異的看了俄國領事一眼,和他們一起出聲反對美國領事主張的,居然是俄國人。反倒是一直站在他們這邊的法國人,此時卻表露出了想要把南滿鐵路國際化的野心。


    德國領事和英國領事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兩人都警惕的看了對方一眼。吳理斯看著房間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無奈的敲了敲桌子說道:“我看今日的會議就先到這裏吧,請雙方代表回去後冷靜的思考一下,你們究竟要的是和平還是戰爭。如果你們繼續這樣爭鋒相對的爭吵,和平是不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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