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商務總會會長鬆毓拿到了發給自己的一疊清單後,總算是安下了心來,知道這次的會議並不是什麽鴻門宴。他倒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為身邊的這些親朋好友擔憂。


    雖說作為前黑龍江綏蘭海兵備道和掛著二品銜吉林特用道的頭銜,還是個滿人,但是在日俄戰爭之後鬆毓就已經和同盟會聯係上了。1906年他就帶頭組建了吉林地方自治會,宣傳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


    1908年出任吉林公民保路會會長後,他還率領吉林各界愛國人士進行鬥爭,從日本人手中奪回了吉(林)長(春)鐵路築路權。隨後創辦了競權女子學院和毓文中學,又創辦了《公民報》,大力宣傳救國和民主思想。


    20鎮起義打下長春之後,他還捐出了金條20根和一批武器給了張紹曾。隻是鬆毓覺得哈爾濱革命委員會雖然打著革命的旗幟,卻同俄國人關係密切,實在是看不清吳川這些人的來路。而東三省的同盟會在光複長春後又鬧起了分裂,一部分投了革命委員會,一部分自己南下奉天去了。


    鬆毓實在是不想趟這淌渾水,於是婉言謝絕了革命委員會的邀請,依舊安心呆在了家裏。之後國民革命軍的公開宣傳和在日本人麵前維護了中國學生,才算是讓這位同盟會的老朋友開始對革命委員會的主張半信半疑了起來。


    隻是接下來的形勢就變得太快了,先是國民革命軍和日本人相互指責對方破壞了鐵路,然後就是兩邊的武力都迅速的行動了起來,連給旁人從中說合的機會都不給。


    到了這個時候,鬆毓身邊的那些個親朋好友已經開始搖擺不定,想要在日本人那邊下注了。恩,這個下注確實是太倉促了,日本人那邊還沒有做熱屁股,這邊戰場上就吃了一個敗仗。


    雖說有些人還不服氣,認為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日本人不過是一時不備輸掉了一陣,並沒有傷筋動骨。等到日本從國內調動大軍過來,這革命委員會就必然要大敗北逃了。


    隻是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這革命委員會不趁著日軍講和談判的時期尋求他們的支持,反而煽動百姓來了一個懲治親日破壞分子和叛國賊的運動,這一下子就把大家夥給打蒙了。長春議事會和商會裏的那些核心成員不是被抓就是逃亡了,連議事會都被查封了。這下大家群龍無首,看到那些過去的地方政治領袖被鎖在馬車上遊街示眾出盡了醜,算是把這些過去的地方精英給嚇壞了。


    這時候他們才想起,革命軍能不能支撐到日本的下一次反擊似乎和他們沒關係,他們現在可還在革命軍的治下。隻要這位吳主席願意,監獄裏並不會少幾個他們的位子。雖說比起遊街示眾來,他們您寧可選擇去監獄.但是能不坐牢,還是不要坐牢的好啊。


    所以他們一聽到今日會議有召,就馬不停蹄的趕穀來了,希望能夠給吳川留下一個好印象。鬆毓雖然瞧不起這些人,但是長春一共就這麽點大,地方紳商之間都是點頭不見抬頭見的關係,他也不好期待讓這些熟人或親戚去遊一趟街,好讓他們的腦子清醒清醒。


    不過現在麽,看著吳川一臉專注於同工商界代表們交談,顯然不是要繼續向著他們下手的樣子。鬆毓和不少人的心算是放了下來,一場風暴似乎從他們的頭頂遠離了。


    雖說吳川表示大家可以自由選擇購買清單上的機器,和承擔訂單上的物品種類、數量,但是卻沒有多少人把這話當真。大家心裏都想著,吳主席都放下身段向自己推銷機器和訂單了,這個時候不表現一下,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麽。


    再說了,當他們接到手上的清單之後,熟悉貿易的幾名商人很快就計算了出來,雖說這上麵的機器都是些用過的舊貨,價格也比市場上偏高,但這些可都是現貨,配上後麵的訂單,這點損失很快就彌補回來了。至於訂單上給出的價格雖然不算高,可是需求的數量足夠大,倒是很可以一做。


    這麽一算下來,大家以為要繳納的保護費不僅沒有,反而還能有所盈利,一時會議室內的氣氛就輕鬆了不少。一些較為精明的商人開始聯合好友或同有工廠的商人協商合作,預備拿下幾類合適的訂單,互相配合以降低生產的成本。


    吳川看著討論的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對著眾人說道:“那麽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你們可以現在下訂單,也可以回去好好計劃一下再來接訂單。


    我可以預先同大家說一聲,這批訂單不過是開胃小菜,是為了讓革命委員會了解下各位的實力。這批訂單完成之後,革命委員會將會從你們中挑選一些合作對象進行扶持,開辦一些有利於國民經濟和滿足國民消費所需的工廠,比如玻璃廠、衣被廠、工具廠等。希望大家能夠抓住機會…”


    鬆毓聽了頓時一愣,從來都是官府向民眾要捐稅,還是第一次有執政者說要扶持民間企業,而不是募商股辦廠求利的。就在他還在思索的時候,一名姻親已經親熱的在他耳邊說道:“何兄,我看這毛線製衣和協助榨油兩項還是不錯的,你那個油坊不正好…”


    當吳川離開了會議室之後,跟在他身邊的張雲榮終於忍不住說道:“主席,不懲罰他們,還給他們賺錢,這是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吳川漫不經心的說道:“該懲罰的不是已經挑出來了麽?剩下的這些人還是有用的,起碼能夠為我們做事。之前我們收了這麽多大豆小麥,哈爾濱有俄國人辦的製粉廠,勉強可以消化的掉,但是大豆榨油的油坊都在大連和營口,光憑我們自己的力量要處理到什麽時候去。


    這大豆處理之後,我們才能製作成飼料、防凍甘油、肥皂、炸藥等加工品。或是拿出去賣錢換取軍火,或是自用,否則的話就隻能炒黃豆吃了。給他們賺點小錢沒什麽,起碼我們賺的更多。”


    走在一邊的梁廷棟卻覺得吳川的解釋並不是他的真意,一夥人共同犯了罪,結果有人受罰,有人卻反而得到了獎勵,今後雙方豈能再混在一起做事。這兩日遊街示眾的紳商們,恐怕恨這些過去的友人,要比恨革命委員會更甚了。


    接下來他隻要稍稍加以引導,本地的紳商們恐怕再也回不到過去團結一致對外了。這確實比革命衛隊提出的嚴厲鎮壓反動分子的方案要有效,畢竟現在革命委員會還不能搞亂地方的經濟和社會秩序,也沒有這麽多可靠的人手去填補被鎮壓的紳商空出的地方權力位置。


    不過梁廷棟對於另外一件事還是有些不甚理解,在三人回到了吳川住處的辦公房後,他終於忍不住向吳川說道:“主席,現在這個時候重新規劃長春城是不是太過著急了些?按照你的說法,日本人現在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等國內援軍抵達再開戰,那麽我們難道不應該把所有資源都用到戰爭上去嗎?為什麽現在要浪費精力去重新規劃長春城呢?”


    吳川走到自己辦公桌後坐了下來,把身子埋在沙發椅中後,放鬆身心的說道:“你說的不錯,戰爭時期我們應該把每一份資源都用到戰爭上,而不是搞什麽城市建設。


    但是你不要忘記了,我們現在還處於革命時期,除了作戰之外還要發動群眾支持革命。革命是需要激情的,在革命熱情的鼓舞下,群眾隻會想著我們今天要做什麽,而不會去考慮明天。


    可一旦革命的熱情褪去,群眾就會開始考慮明天該怎麽生活下去。為了明天的生活,他們並不願意在今天投入一切去賭革命的成功,那麽群眾就會遠離我們。失去了群眾的支持,革命也就陷入了低潮。


    當我們把那些親日派的反動分子抓起了遊街示眾的時候,長春的革命就已經達到了一個高潮。如果我們在這裏停下來無所事事,群眾就會以為革命已經完成,從而慢慢從革命大潮中脫離,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我們現在需要為長春的群眾製定下一個目標,在他們從批鬥反動分子的任務中脫離出來,就能立刻投入到建設家園的任務中去。


    在我看來,革命就是組織群眾克服一個又一個困難。我們決不可在中途停下腳步。否則不是群眾壓過我們的身體主動向前,就是如同大潮退去,將我們拋棄在沙灘上。


    再說了,也隻有這樣的大型城市建設規劃,才能讓我們的幹部學會如何組織群眾,如何去解決處理麻煩,並將整個社會的資源掌握在手裏,防止那些敵對者和我們爭奪社會資源。


    我們想要建立的新中國,是一個和封建王朝舊社會完全不同的新社會。在這個新中國中,每一個國民都要為祖國的建設竭盡全力,不管他支持或反對我們。


    我們要學會領導群眾建設我們的祖國,但更要學會如何領導我們的反對者去建設我們的祖國。恩格斯在《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說過:國家是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上的產物;國家是表示:這個社會陷入了不可解決的自我矛盾,分裂為不可調和的對立麵而又無力擺脫這些對立麵。


    而為了使這些對立麵、這些經濟利益互相衝突的階級,不致在無謂的鬥爭中把自己和社會消滅,就需要有一種表麵上站在社會之上的力量來抑製衝突,把衝突保持在“秩序”的範圍以內;這種從社會中產生但又居於社會之上並且日益同社會相異化的力量,就是國家。


    既然我們共和黨打算要管理一個國家,那麽就應當明了,在我們準備統治這個國家的過程中,我們不會缺乏反對派。我們不可能用屠刀或行政命令去消滅他們,那麽在消滅階級差別之前,我們應當學會一些管理國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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