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宋教仁如此坦率的詢問,耿瑾文楞了數秒才反應過來說道:“革命委員會對實施總統負責製最為擔心的,是總統權力過大的問題。除非在臨時約法內注明對於總統權力的約束,否則我們還是會堅持內閣負責製更適合當前的中國。”


    宋教仁沉默的打量了一會耿瑾文,發覺對方一臉的坦然神情,於是便幹脆的問道:“如果同盟會支持貴方在臨時約法內對總統權力進行限製,那麽貴方對於臨時政府首任大總統的適合人選有什麽主張?”


    耿瑾文的腦子迅速的轉動了起來,他此時有些意識到對方上門的目的顯然不是和他談一談這麽簡單,不過他很快就定下了心來回道:“革命委員會對於首任大總統的人選並無主張,隻要這一人選能夠向聯省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臨時約法宣誓,並接受聯省人民代表大會關於肅反、整軍的決定,維護新中國的國家領土及主權,那麽革命委員會就會接受。”


    宋教仁思考了片刻之後說道:“我們願意和革命委員會一起盡快編撰通過臨時約法,但是我們也希望貴方能夠接受,推舉孫文先生為首任大總統的結果。”


    耿瑾文沉默了片刻後點頭說道:“革命委員會並不反對孫文先生擔任臨時政府的首任大總統。不過我們希望孫文先生在聯省人民代表會議投票之前發表一篇演講,修正: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這句同盟會的革命綱領。


    革命委員會認為,在革命初起之時,這十六字綱領確實起到了激勵民眾投身革命的號召,但是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這十六字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了。我們希望能夠把:驅除韃虜,恢複中華。這八個字更改一下,最好能夠改為:推翻帝製,民族聯合。”


    宋教仁頓時鬆了口氣,耿瑾文提出的建議並不是什麽無禮要求,就算是同盟會內部和立憲派人士也對同盟會的這十六字綱領提出了批評。因為革命形勢的快速發展,過去認為滿人勢大,隻需要漢地十八省獨立建國就算完成革命目標的同盟會會員們,此時已經決口不提驅除韃虜恢複中華這八個字,而是極力主張共和建國,西藏、外蒙等地應當一起並入新中國的版圖了。


    “這當然不會有什麽問題,孫先生當初提出這十六字方針時也並不是要把其他民族排除出新中國,我相信孫先生很樂意借這個機會向各省人民代表做一個澄清演說。不過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那麽我也就再坦誠的問上一句,耿代表所說的整軍,可有什麽具體方案了嗎?”


    耿瑾文仔細思考了一會,才謹慎的向對方說道:“具體方案倒是還沒有,不過初步的設想倒是有這麽一個。漁父先生想必也清楚,自從南京被攻克後,因為湖北方麵的休戰,使得南方獨立各省的軍隊都向著南京而來,大家都試圖從東南發起一起反擊,直接北伐到北京城下去。


    隻是各省的革命黨人設想雖好,可這些派來南京的軍隊的戰鬥力卻參差不齊,人員也是龍蛇混雜。既有真正的熱血青年,也有各省光複後裁撤下來的舊軍隊。眼下南京城內有浙軍、滬軍、光複軍、鐵血軍、衛戍軍不下10萬人,城外則還有源源不斷開來之援軍。城內號稱師長者不下20人,但這些人統率之兵力大多不過千人或數百。


    真正有戰鬥力且忠誠於革命的,不過是鎮江軍、蘇州軍、浙軍和粵軍幾隻部隊,其中最具有戰鬥力且裝備尚可的,也就是浙軍、粵軍和原先的南京第九鎮了。如果我們不把這些軍隊重新拆散調整,那麽北伐一旦開始我擔心不會有一隻可靠且服從軍令的革命軍了。


    按照革命委員會的經驗,我們應當先挑選出其中最有戰鬥力的部隊,然後進行短期的政治教育後,以這些基本部隊為主幹擴建5到8個標準師,編製約九千-一萬之間。然後將其他部隊裁撤或改編為兵站師、守備部隊或直接遣散回地方去。


    這樣一來,我們就有了一隻可靠且堅定的武力,而這些各省的援軍也就成為了由臨時政府領導的中央軍,我們既不用擔心再同各省扯皮指揮權的問題,也不用擔心指揮不動這些軍隊。”


    耿瑾文的建議確實很不錯,宋教仁打心裏是支持對方的,但是經曆了這麽多次起義的他自然知道這事並不是容易辦到的。別說現在這十來萬的大軍,就是過去起義時會黨手中捏的數百、數十武力也是不肯交出來,讓同盟會統一整編指揮的。年初黃花崗起義的失敗,不就是同盟會內部爭奪指揮權,才導致起義之後幾隻起義部隊失期不至的麽。


    因此,對於宋教仁來說,出一個好主意並不是問題,但是要如何實施完成它,才是最令人頭疼的。於是他不得不提醒耿瑾文道:“整軍確實是個好想法,但是在目前的局勢下,那些軍人真的願意把部隊交出來進行整編嗎?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我認為這事還是徐徐圖之為好,要是因為整軍激起了各部之間的矛盾,那麽還不如維持現狀為好。”


    耿瑾文有些詫異的看了宋教仁一眼,他頗有不客氣的反駁道:“若是我們連讓這些軍官把部隊交出來進行整編都做不到,又怎麽能夠命令他們上戰場去和北洋軍拚命呢?如果臨時政府想要成為一個真正能夠領導南方獨立各省的中央政府,擁有一支完全聽命於自己的武力,是必需的條件。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不是要不要整軍的問題,而是應當怎麽整軍才能不至引發軍隊內部動蕩的問題。隻要能夠讓軍隊心甘情願的接受我們的整編,那麽漁父先生的擔憂就是不必要的。”


    宋教仁不得不向耿瑾文再次聲明道:“除非你能拿出一個可行的整軍方案,否則同盟會不會支持一個有可能引發革命內部矛盾的整軍計劃。我們認為即便是不對軍隊進行整編,憑借著革命的號召力,各省軍隊也還是有著一戰之力的。”


    耿瑾文不得不在心裏鄙夷了一下,同盟會的幼稚和天真。不在革命的高潮時期去控製軍隊,越過長江和北洋開戰後,不管輸贏軍隊都會脫離中央政府的控製了。


    沉思了片刻之後,耿瑾文終於再次開口道:“我並不認為在這個時候對南京諸軍進行整編有多大的風險,因為這些軍隊才剛剛抵達南京不久,尚沒有和友鄰部隊達成什麽聯係。因此當我們對這些部隊分批進行整編時,隻要開頭不出問題,就不會有什麽軍隊單獨跳出來反對整編。


    當然,對於軍隊進行整編也不可能什麽問題都不出,所以我們要做好應對措施。首先,我們應當先對可靠部隊進行整編,整編的目的是為了加強他們的實力,順便向這些軍隊宣傳革命的目的是什麽?革命之後他們又能得到什麽樣的好處。


    在我們掌握了這些可靠的部隊之後,我們再對那些不怎麽可靠部隊進行整編,對這些部隊的整編目的就是縮小他們的編製,並抽出一些官兵充實到前一批整編好的部隊當中去,對於那些被淘汰下來的官兵則進行妥善的安置。


    對於最後那些成分複雜的軍隊,則將軍官完全抽調出來,剩下的士兵留用一部分,其他全部遣散回家鄉。對於被抽調出來的軍官,先進行教育,然後再把他們打發回本省去擔任地方官員或議員,那麽南京城內外的軍隊就安定下來了。”


    宋教仁頓時有些皺起了眉頭說道:“想要把軍官和士兵分離,恐怕不是這麽簡單的事吧?另外,把那些淘汰下來的官兵遣送回去,又要委任官職給他們,這恐怕需要大量的資源和各省軍政府的同意,你真的覺得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嗎?”


    耿瑾文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們在東北這麽做時並沒有遇到什麽麻煩。進入南京城的各省軍隊紀律並不好,聯軍司令部管理的也不夠妥善。少數士兵擅自出營上街以稽查為名私入人家,擅行劫掠之事並不少見。而攜帶槍彈遊行街市,並隨意開槍的士兵,也是多不勝數。


    南京市民對此早就有了一些怨言,我們正好以整頓軍紀的名義給各部重新安排宿營地,將士兵和軍官的宿營地分置於城內外。隻要能夠掌握住士兵,那些軍官們也就掀不起什麽風浪了。再給這些軍官一個出路,他們自然會服從臨時政府的命令回家鄉當官去了。


    至於遣散士兵的費用和安排那些軍官的位置,這就要靠肅反的成果了。通過肅反運動,把各省的官職給空缺出來,沒收反革命分子的財產,接受革命支持者的公債,那麽我們完全可以解決整頓軍隊所需要的社會資源。”


    宋教仁這時總算是明白了,對方為什麽老是堅持肅反和整軍,原來這就是一套組合拳。隻是雖然聽起來這個方案很是不錯,可宋教仁還是有些驚訝的提醒道:“耿代表的方案確實是可行的,但是你這麽做可就將各省的立憲派和執政者都得罪光了,你難道不擔心自己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嗎?”


    耿瑾文伸手撓了撓眉心,這才歎了口氣問道:“我不知在漁父先生眼中,革命究竟是什麽。不過在革命委員會看來,革命就是用暴力手段對社會資源進行重新分配,如果革命不能對舊的社會資源分配方式有所改變,那麽革命就是失敗的。不得罪既得利益者的革命,那叫什麽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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