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瑾文的坦率使得宋教仁很快達成了今晚拜訪他的目的,對於宋教仁來說這是他歸國後最為簡單但也是最為艱難的一次談判。


    說其簡單,是因為對方根本沒有說什麽雲罩霧遮的外交言論,隻是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自然節約了他大量猜測對方目的的精力和時間。說其艱難,卻是因為對方提出要求後幾乎不會有所退讓,這讓宋教仁想要發揮一下自己的交際能力也無從談起。


    事實上在談判中,宋教仁已經不止一次的覺得,和自己談判的並不像一個中國人,而更像是一個外國人。耿瑾文的身上很少表露出中國人在談判中慣有的含蓄和漫無目的,雖然在談判過程中言辭略顯生硬,但是耿瑾文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富有邏輯的,除了留學生外此時的中國還很少有人理解什麽叫邏輯。


    耿瑾文的表現讓宋教仁感到極為驚訝,和其他同盟會的首腦不同,他在兩、三年前可是去過東北準備策動革命的,對於東北的同盟會會員們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但是在他的印象中,東北的同盟會會員並無什麽傑出之人才,至少當時的耿瑾文還是一個不能讓他記住的普通會員。


    但是在東北策動的革命失敗後的短短一兩年內,如耿瑾文這樣的普通同盟會成員都已經能夠和他坐下來討論全國局勢,並在談判中沒有給他留下什麽漏洞可抓,這樣的表現讓這幾日已經高估其的宋教仁,感覺自己還是低估了革命委員會這個組織的實力了。


    雖然在心中再次提升了對於革命委員會的警戒,但是表麵上宋教仁還是滿麵春風的對著耿瑾文說道:“耿代表能夠為我解開這些疑惑,我相信同盟會和革命委員會之間未來會有著更大的合作可能性的。不過今晚我們談了這麽多問題,就是沒有談到過人事問題,不知貴方對於臨時政府成立之後的人事和江蘇、浙江兩都督的人選有什麽樣的看法?”


    “看法當然是有的。”耿瑾文差點就把自己的想法給吐露了出來,但是很快他就壓抑住了這種想法。雖然他今日在會議上駁斥黃興、張謇等人,又能同宋教仁單獨交談達成某些公識,看起來大家都很尊重他的意見,但其實大家尊重的是他背後站立的那個革命委員會的意見。


    和宋教仁這樣的同盟會領袖談論臨時政府的人事問題,放在一兩個月前他想都不敢這樣想這樣的事會發生,能夠決定未來中國之政府組成的權力,有哪個有誌青年不向往。隻是耿瑾文還沒有被這樣的欲望衝昏頭腦,他心裏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如果是吳川主席站在這裏,大約確實有資格同對方談論這些人事問題,但是他自己是不夠這個資格的。


    而他擅自和對方談論這個問題的結果就是,不僅得不到革命委員會的背書,還有可能令他徹底失去吳川的信任。更何況,別看他現在風光無限,但這不過是因為吳川規定代表團隻能以一個聲音發出意見,而他就是那個發出聲音的人,如果他試圖用自己的意見取代革命委員會的意誌,那麽他明日就會被其他人所取代了。


    深呼吸了一次,讓頭腦徹底冷靜下來的耿瑾文隨即對宋教仁回道:“革命委員會認為,人事問題還是應當付諸於公論,隻要能夠服從於我們製定的約法和政府組織辦法,革命委員會並不在意由誰來擔任政府大員。”


    “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宋教仁為對方下了一個評論,引誘對方討論人事問題,自然不是出自善意。他不過是希望借此解開革命委員會和光複會、湖北軍政府革命黨人的聯盟,畢竟今日早上耿瑾文才向眾人保證過,一切人事都必須付諸革命黨人的公論,不得私下秘密決定。


    見到對方不願上鉤,宋教仁終於起身準備向對方告辭,並說道:“今晚和瑾文兄的對話很是愉快,我希望今後我們也能經常保持聯係。


    不過有件事我還是想向你請教一二,把那些淘汰下來的軍官送回本省去做官,你確定他們都是堅定的革命黨人嗎?如果他們和省內那些真正的革命支持者發生衝突怎麽辦?”


    耿瑾文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既然革命已經發展到了目前的階段,是否支持打倒滿清朝廷已經不能成為評判革命者的標準了,隻有服從於我們製定的臨時約法,服從於按照臨時約法組建的臨時政府,才能稱之為真正的革命支持者。


    那些被遣散回本省的軍官是否是堅定的革命黨人,這要看他們回去之後是否支持臨時政府頒發的各項命令,如果他們是因為支持臨時政府頒發政策才和本省的其他人員發生的衝突,那麽我們就應該支持他們。如果自認自己是革命者就能反對臨時政府的命令,那麽我們建立這個臨時政府又有什麽意義呢?”


    宋教仁沉默良久,方才向著耿瑾文點頭告辭,不過當他走到門口時卻又突然回頭說道:“我記得瑾文兄以前也是我們同盟會的一員,不知你有沒有興趣重新回來同盟會?如今革命雖然成功在即,但是想要建立一個共和國卻是萬事待興,我很希望能有你這樣一個助手幫我拾遺補缺。”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耿瑾文也楞了片刻,如果是革命沒有爆發之前,他一定會欣然接受,但是現在麽他趕緊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是在同盟會還是革命委員會,我都是在為革命而工作,我以為自己的能力也僅僅能滿足於現在的工作,就謝過漁父先生的好意了…”


    在回去住宿處的路上,馬車上坐在宋教仁身邊的李書城看到宋教仁一路上皺著眉頭思索的樣子,不由好奇的向他問道:“漁父,你這是和耿瑾文談的不痛快嗎?”


    被驚醒過來的宋教仁立刻轉過了頭,看著他說道:“不,我隻是覺得,也許未來同盟會最大的對手並不是北洋的袁世凱。”


    李書城立刻反應了過來,有些驚異的說道:“革命委員會雖然發展極快,但是吳川的名聲怎麽能夠同孫、黃兩位先生相比?就算吳川在武功上頗為出彩,但是一旦共和建成,大家終究還是要看文治的能力,我可不相信他能比得上我們同盟會這麽多幹才。更何況以他的年紀想要入主中央,起碼也要十幾二十年之後吧。”


    宋教仁終於慢慢鬆展開了眉頭,微微頷首說道:“年紀,是啊,他的年紀終究是個問題…”


    12月28日清晨,孫中山帶著一大片追隨者抵達了南京火車站,犬養毅也跟著他過來了。孫中山和南京來迎接的革命同誌匆匆敘話,並發表了一篇簡短的演說後,便和黃興、宋教仁上了一輛馬車。


    在馬車內,黃興、宋教仁向孫中山講述了他們這些日子同聯省代表大會的交涉,及革命委員會、光複會、湖北軍政府代表的態度。


    孫中山隨即就在馬車內向兩人表態道:“我從回國的第一天起就是反對兆銘的南北議和主張的,如果不能建立共和政府,我們此前的十一次革命豈不就是成了一個笑話?海內外的革命同誌又將如何看待於我們?我們又如何去麵對那些為革命犧牲的烈士?


    所以,君主立憲根本就沒得討論,傳揚出去隻會挫傷革命同誌的熱情。更何況袁世凱這個人三心二意,一邊說要和我們議和,一邊卻主張先開國民會議,這不是擺明了要我們把各省的控製權交出去嗎?如果我們真的這麽做了,各省重新回到朝廷治下,那裏還能夠走共和的道路?


    我來南京其實就是為了一件事,早定共和,早安人心,不能再讓袁世凱把時間拖延下去。時間拖的久了,難保不會有列強改變中立的態度。革命委員會雖然在東北扛住了日本的進攻,但不代表我們能在南方抵擋住列強的幹涉。”


    黃興默然無語,宋教仁倒是在一旁接話道:“那麽按照先生的意思,我們應當接受革命委員會的主張,先立臨時約法,再立臨時政府了?”


    雖然此前孫中山和宋教仁之間頗有矛盾,但是在此刻兩人卻配合默契,孫中山毫不遲疑的點頭道:“這不是問題,問題是一定要快。我們一定要在北方下定決心之前,先推出共和政府,才能絕了南北某些人的幻想。否則一旦北方朝廷下了決心議和,而南方立憲派士紳加以鼓吹,南北議和成為全國共識的話,那麽我們再建立什麽臨時政府,就難以為世人所認可了。”


    得到了孫中山支持的宋教仁,終於和革命委員會等革命派係達成了共識,除了將各省都督府代表會議改組為了各省人民代表大會,議定每省各有三位代表的名額外,並斥退了一小部分堅決反對共和政體和開展肅反運動的代表。


    28日到29日,臨時約法的框架基本豎立了起來,其中大部分條文為宋教仁、薑文卿兩人所製定。雖然因為時間倉促而不夠完善,但是這部約法至少吸收了不少革命委員會所通過的革命綱領和主張,確定了人民有反抗暴政的權力,政黨政治、男女平權及對總統權力的約束。


    12月30日,臨時約法為聯省人民代表大會全票通過,隨即宋教仁便提出了組建臨時政府的議案,以孫中山、黎元洪、黃興三人為臨時政府大總統候選人。於當晚八時,聯省人民代表大會得出決議,19省代表投孫中山18票,黃興得1票,黎元洪為0票。由此確定了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大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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