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坊，一戶民宅。</p>
馬六深夜繞過巡查衙衛，跑回家中，倒在床上悶頭縮進被子裏。</p>
他老爹被他動作驚醒，見他這幅模樣，忍不住道：“你又賭錢去了？”</p>
見馬六不回話，隻當他是默認，氣得拍著床沿道：</p>
“賭賭賭！媳婦賣了，閨女賣了，你怎麽還有臉賭錢？”</p>
“你懂什麽？”馬六心中後怕，此時又驚又怒，忍不住反唇相譏，“都輸了那麽多，不再去賭，我怎麽贏回來？”</p>
“你，你這個敗家的玩意兒！”</p>
馬六爹氣得捂著胸口大罵，但馬六對此卻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p>
自打他認識了那群狐朋狗友，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哪次他老爹不是這般說辭，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心中麻木了。</p>
“倒是那個破落戶，明明那麽能打，平日裏卻是那般懦懦。我若早知道，也不會自討苦吃了。</p>
“嘿，趕明兒多叫幾個人，把他堵在坊內收拾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囂張！”</p>
馬六於幻想中沉沉睡去，徒留老父氣喘連連，徹夜難眠。</p>
……</p>
次日清晨。</p>
馬六一個打滾自床上坐起，草草用井水抹了臉，便到廚灶上拿了幾個麵餅，又摸了一把錢便往外走。</p>
馬六爹看到，沉著臉道：“你這是幹嘛去？”</p>
“出去走走，晚上不回來了。”</p>
老人麵色愈發難看，卻也無可奈何。通常馬六這麽說，他就是出去賭錢的，攔都攔不住。</p>
馬六爹在院中愣了片刻，狠狠一跺腳，罵道：“早知生這麽個畜生，不如一把掐死來得省事。”</p>
他正憤憤間，有人叩響院門，出言問道：“馬老爺子，六哥可在？”</p>
聲音陌生，馬六爹抬頭看去，卻是幾個穿著半袖的彪悍年輕人，以一人為首，向著院中張望。</p>
他麵色不佳，這幅打扮，周圍幾坊中，也就北市中開賭坊兌行的那批人才會如此穿著了。</p>
“你們是誰？來我家幹什麽？”</p>
馬六爹沒有否認身份，這些人平日裏走街串巷，五方雜處，早就將周圍幾坊甚至半個雒城都摸了個門兒清，如今找上門來，自然是胸有成竹。</p>
“馬老爺子何必生分？”為首的年輕人語氣矜持中又有幾分驕傲，“昔日六哥有燃眉之急，我們兄弟幾人解囊相助，如今兄弟們路過討一杯水酒，卻又為何裝作不認識的模樣？”</p>
“原來你們是放印子錢的，”老人恍然，又歎了口氣，“馬六在你們那裏借了多少？”</p>
年輕人擺了擺手，便有一人從身後出列，如數家珍道：“馬六借錢三十吊，以一月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計一月間本利共為三十六吊。再以三十日除之，每日應還本利錢為一吊並兩百文。</p>
“如今他已有五日未還，拖欠不還另有一份二分息，兩者合計七吊並兩百文。如今銅賤銀貴，馬老爺子若是以銀兩兌付，隻需七兩即可。”</p>
“三十吊？”馬六爹先是不可置信，旋即暴怒，“他怎麽不去把自己給賣了？”</p>
老人須發淩亂，看向年輕人，咬牙道：“這錢我還不了，你哪怕是把這屋子拆了，也沒有這麽多錢。</p>
“誰借的錢，你們去找誰！”</p>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年輕人搖頭道，“怎麽，馬老爺子是不打算認這個兒子了？”</p>
</p>
馬六爹沉著臉道：“這個不孝混球，賣了他媳婦，賣了他女兒，早就被我逐出家門。以後哪怕是死在外麵，也與我無關！”</p>
“也罷，”年輕人笑道，“老爺子既然狠下心來不認六哥，我們兄弟幾人也就不打擾您了。但是，老爺子日後也不要後悔才是。”</p>
他話有深意，似在威脅。</p>
而馬六爹聞言隻是冷笑，幹脆進了屋舍，閉門不出。</p>
年輕人見此笑著搖頭，擺了擺手，一行人便魚貫而出，出了馬家宅院，在景行坊中繞了幾圈，又到了南邊毗鄰雒河的銅駝坊，轉入一間偏僻宅院，靠近雒水，牆壁上攀滿綠藤，一幅久疏打理的樣子。</p>
此時荒宅院中，正有一個人側躺在地麵上，蜷縮著身軀，衣衫多有破損，麵龐青一塊紫一塊，明顯是經過痛毆。</p>
周圍則守著幾個人，打扮同年輕人他們如出一轍。</p>
年輕人站在三步開外，微微俯身看向那人，依然是那副矜持自傲的語氣，開口道：</p>
“馬六哥，貴府老爺子可未如你所言那般，願意為你還債啊！”</p>
“什麽？”躺在地上的正是馬六，他聞言費勁的睜開眼，語句含湖不清，“我，我可是獨苗兒，那老貨竟然這麽狠心？”</p>
“正是，老爺子確實有些過了，”年輕人點頭讚同，“非但不為六哥你還賬，甚至還說要將你逐出家門，上告官府呢。”</p>
“他，他怎麽能這樣？”馬六頓時激動起來，“我可是他親兒子啊，哪有親爹看著兒子去死非但不拉上一把還要往坑裏踹的！”</p>
“按律法來算，父告子不孝，輕則杖刑一百，重則徒二年。”年輕人趁機扇風點火，“六哥，你要是再還不上這七兩銀子，哪怕我們放過你，老爺子也不會輕饒啊！”</p>
“你們給我點時間，”馬六麵色一變，哀求道，“我今天一定能把錢湊齊。求求你們了，再寬裕我半天，半天就好，半天就好。”</p>
年輕人聞言歎了口氣：“你之前也是這麽說的，我們也給了你機會，可惜你浪費了。”</p>
“我沒有浪費，”馬六聞言想哭，“我努力去籌錢了，結果不但籌不到，還差點被人捅了一刀……”</p>
言至於此，他忽然靈光一閃，振奮道：“我知道哪裏有錢，那小子，那小子身上的玉佩絕對值一筆錢！”</p>
年輕人微微挑眉：“什麽玉佩？”</p>
馬六忙不迭地將昨日裏遭遇悉數說來，末了補充一句：“那玉佩不敢說價值七兩，可三、四兩還是有的，把它交給你們，能否再寬裕一段時日？”</p>
年輕人聞言搖頭，似笑非笑道：“你想讓我們出手教訓那小子？可是這樣一來，那玉佩算你的，還是我們白撿的？”</p>
他見馬六還要張嘴，卻是話鋒一轉道：“不過嘛，我們兄弟幾人心善，幫你一次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如何酬謝我們？”</p>
他在“酬謝”上麵咬了重音，潛台詞不問則明。</p>
馬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對眼前這夥人的心狠手辣早有知曉，如今並不敢去觸怒對方，隻能低聲下氣道：</p>
“自不會叫幾位大哥白走一趟，不知幾位大哥想要什麽？我一定盡力去辦。”</p>
年輕人和另外幾人對視了一言，慢吞吞道：“聽說，你家那座宅子也有些年頭了……”</p>
“唉，本來是想讓馬六受個教訓，知道‘賭近盜，淫近殺’的道理，教他不可為了一點貪念胡作非為，”</p>
突然，從宅院外傳來一道聲音，有些無奈，打斷了年輕人話語。</p>
“誰知道你們竟然謀算起人家的家宅，這就有些過分了。”</p>
“誰？”</p>
年輕人猛然回身，其餘幾人對視一眼，將他護在中央，不曾貿然行事。</p>
“一開始不過是被你們盯上的無辜路人。”</p>
王景走入宅院，掃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臉茫然的馬六，看向年輕人道：</p>
“不過，我現在倒是很缺一筆銀錢急用。不知幾位可願與我做這一樁生意？”</p>
馬六深夜繞過巡查衙衛，跑回家中，倒在床上悶頭縮進被子裏。</p>
他老爹被他動作驚醒，見他這幅模樣，忍不住道：“你又賭錢去了？”</p>
見馬六不回話，隻當他是默認，氣得拍著床沿道：</p>
“賭賭賭！媳婦賣了，閨女賣了，你怎麽還有臉賭錢？”</p>
“你懂什麽？”馬六心中後怕，此時又驚又怒，忍不住反唇相譏，“都輸了那麽多，不再去賭，我怎麽贏回來？”</p>
“你，你這個敗家的玩意兒！”</p>
馬六爹氣得捂著胸口大罵，但馬六對此卻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p>
自打他認識了那群狐朋狗友，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哪次他老爹不是這般說辭，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心中麻木了。</p>
“倒是那個破落戶，明明那麽能打，平日裏卻是那般懦懦。我若早知道，也不會自討苦吃了。</p>
“嘿，趕明兒多叫幾個人，把他堵在坊內收拾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囂張！”</p>
馬六於幻想中沉沉睡去，徒留老父氣喘連連，徹夜難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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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p>
馬六一個打滾自床上坐起，草草用井水抹了臉，便到廚灶上拿了幾個麵餅，又摸了一把錢便往外走。</p>
馬六爹看到，沉著臉道：“你這是幹嘛去？”</p>
“出去走走，晚上不回來了。”</p>
老人麵色愈發難看，卻也無可奈何。通常馬六這麽說，他就是出去賭錢的，攔都攔不住。</p>
馬六爹在院中愣了片刻，狠狠一跺腳，罵道：“早知生這麽個畜生，不如一把掐死來得省事。”</p>
他正憤憤間，有人叩響院門，出言問道：“馬老爺子，六哥可在？”</p>
聲音陌生，馬六爹抬頭看去，卻是幾個穿著半袖的彪悍年輕人，以一人為首，向著院中張望。</p>
他麵色不佳，這幅打扮，周圍幾坊中，也就北市中開賭坊兌行的那批人才會如此穿著了。</p>
“你們是誰？來我家幹什麽？”</p>
馬六爹沒有否認身份，這些人平日裏走街串巷，五方雜處，早就將周圍幾坊甚至半個雒城都摸了個門兒清，如今找上門來，自然是胸有成竹。</p>
“馬老爺子何必生分？”為首的年輕人語氣矜持中又有幾分驕傲，“昔日六哥有燃眉之急，我們兄弟幾人解囊相助，如今兄弟們路過討一杯水酒，卻又為何裝作不認識的模樣？”</p>
“原來你們是放印子錢的，”老人恍然，又歎了口氣，“馬六在你們那裏借了多少？”</p>
年輕人擺了擺手，便有一人從身後出列，如數家珍道：“馬六借錢三十吊，以一月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計一月間本利共為三十六吊。再以三十日除之，每日應還本利錢為一吊並兩百文。</p>
“如今他已有五日未還，拖欠不還另有一份二分息，兩者合計七吊並兩百文。如今銅賤銀貴，馬老爺子若是以銀兩兌付，隻需七兩即可。”</p>
“三十吊？”馬六爹先是不可置信，旋即暴怒，“他怎麽不去把自己給賣了？”</p>
老人須發淩亂，看向年輕人，咬牙道：“這錢我還不了，你哪怕是把這屋子拆了，也沒有這麽多錢。</p>
“誰借的錢，你們去找誰！”</p>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年輕人搖頭道，“怎麽，馬老爺子是不打算認這個兒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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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六爹沉著臉道：“這個不孝混球，賣了他媳婦，賣了他女兒，早就被我逐出家門。以後哪怕是死在外麵，也與我無關！”</p>
“也罷，”年輕人笑道，“老爺子既然狠下心來不認六哥，我們兄弟幾人也就不打擾您了。但是，老爺子日後也不要後悔才是。”</p>
他話有深意，似在威脅。</p>
而馬六爹聞言隻是冷笑，幹脆進了屋舍，閉門不出。</p>
年輕人見此笑著搖頭，擺了擺手，一行人便魚貫而出，出了馬家宅院，在景行坊中繞了幾圈，又到了南邊毗鄰雒河的銅駝坊，轉入一間偏僻宅院，靠近雒水，牆壁上攀滿綠藤，一幅久疏打理的樣子。</p>
此時荒宅院中，正有一個人側躺在地麵上，蜷縮著身軀，衣衫多有破損，麵龐青一塊紫一塊，明顯是經過痛毆。</p>
周圍則守著幾個人，打扮同年輕人他們如出一轍。</p>
年輕人站在三步開外，微微俯身看向那人，依然是那副矜持自傲的語氣，開口道：</p>
“馬六哥，貴府老爺子可未如你所言那般，願意為你還債啊！”</p>
“什麽？”躺在地上的正是馬六，他聞言費勁的睜開眼，語句含湖不清，“我，我可是獨苗兒，那老貨竟然這麽狠心？”</p>
“正是，老爺子確實有些過了，”年輕人點頭讚同，“非但不為六哥你還賬，甚至還說要將你逐出家門，上告官府呢。”</p>
“他，他怎麽能這樣？”馬六頓時激動起來，“我可是他親兒子啊，哪有親爹看著兒子去死非但不拉上一把還要往坑裏踹的！”</p>
“按律法來算，父告子不孝，輕則杖刑一百，重則徒二年。”年輕人趁機扇風點火，“六哥，你要是再還不上這七兩銀子，哪怕我們放過你，老爺子也不會輕饒啊！”</p>
“你們給我點時間，”馬六麵色一變，哀求道，“我今天一定能把錢湊齊。求求你們了，再寬裕我半天，半天就好，半天就好。”</p>
年輕人聞言歎了口氣：“你之前也是這麽說的，我們也給了你機會，可惜你浪費了。”</p>
“我沒有浪費，”馬六聞言想哭，“我努力去籌錢了，結果不但籌不到，還差點被人捅了一刀……”</p>
言至於此，他忽然靈光一閃，振奮道：“我知道哪裏有錢，那小子，那小子身上的玉佩絕對值一筆錢！”</p>
年輕人微微挑眉：“什麽玉佩？”</p>
馬六忙不迭地將昨日裏遭遇悉數說來，末了補充一句：“那玉佩不敢說價值七兩，可三、四兩還是有的，把它交給你們，能否再寬裕一段時日？”</p>
年輕人聞言搖頭，似笑非笑道：“你想讓我們出手教訓那小子？可是這樣一來，那玉佩算你的，還是我們白撿的？”</p>
他見馬六還要張嘴，卻是話鋒一轉道：“不過嘛，我們兄弟幾人心善，幫你一次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如何酬謝我們？”</p>
他在“酬謝”上麵咬了重音，潛台詞不問則明。</p>
馬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對眼前這夥人的心狠手辣早有知曉，如今並不敢去觸怒對方，隻能低聲下氣道：</p>
“自不會叫幾位大哥白走一趟，不知幾位大哥想要什麽？我一定盡力去辦。”</p>
年輕人和另外幾人對視了一言，慢吞吞道：“聽說，你家那座宅子也有些年頭了……”</p>
“唉，本來是想讓馬六受個教訓，知道‘賭近盜，淫近殺’的道理，教他不可為了一點貪念胡作非為，”</p>
突然，從宅院外傳來一道聲音，有些無奈，打斷了年輕人話語。</p>
“誰知道你們竟然謀算起人家的家宅，這就有些過分了。”</p>
“誰？”</p>
年輕人猛然回身，其餘幾人對視一眼，將他護在中央，不曾貿然行事。</p>
“一開始不過是被你們盯上的無辜路人。”</p>
王景走入宅院，掃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臉茫然的馬六，看向年輕人道：</p>
“不過，我現在倒是很缺一筆銀錢急用。不知幾位可願與我做這一樁生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