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剛多林,一派祥和。


    自從白公主阿瑞蒂爾離開剛多林,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不知不覺間,難耐的炎夏已經過去了一半,氣溫也日漸升高。當然,即使是環山包圍,剛多林也不例外。就在幾天前,北方吹來一股熾熱的風,將一股濃煙從大敵的安格班要塞吹向南方,吹入貝烈瑞安德境內。但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這種情況出現是在芬國昐的人民來到中洲的第二年。那個時候諾多精靈剛到這個大陸,因此沒有大舉向內陸遷徙,全部駐紮在西海岸邊的希斯路姆,米斯林湖畔。彼時濃煙籠罩希斯路姆的天空,諾多族精靈們都感到害怕。


    現在,形勢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希斯路姆隻剩下了芬國昐和芬鞏以及他們的少部分子民。芬國昐家族的旁係,芬國昐的兄長費艾諾的七個兒子早已遷到了東貝烈瑞安德境內,而芬國昐的弟弟菲納芬的子女們也在各處有了自己的統治權。各路王者雖然仍然維持著聯盟關係,以芬國昐為至高王,但是矛盾和仇恨潛伏在其間。


    隨著諾多族統治範圍的加大,濃煙的遍及範圍也比上一次大了。這濃煙像是針對著他們。


    “這不是個好兆頭。”圖爾鞏站在王之塔的走廊上,透過一扇落地窗向北望去。他看見環山的北方外側,那方向有閃動的火光。


    圖爾鞏不知道環山北側之外發生了什麽,畢竟他已經一個月沒有離開了。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會帶來什麽好運,因為那火光來自安格班堡壘的方向。圖爾鞏拿著格拉姆德凜劍舉在胸前,用左手輕輕摩挲著。劍鋒反射著北方的火光。圖爾鞏的一滴汗珠落下來,砸在劍鋒上粉碎了。天空中烏黑一片,雖然時間是上午。


    “這異象或許預示著什麽。”他說,“戰爭或許不會立即爆發,但是魔苟斯一定已經開始醞釀著什麽。”他又流下一滴汗珠,在接觸到大理石的地麵的那一刻發出了滋滋的聲音,蒸發不見。他說:“三位領主出發之後至今還沒回來,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如果他們的確前往了芬鞏的國度,按路程算應該已經回來了。”


    一位侍者將雙手交叉在腹部,緩慢地低著頭走過來,沒有腳步聲。圖爾鞏並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正望著圖姆*平原上被烘烤的扭曲地抖動的空氣出神。直到侍者走到近前,圖爾鞏才反應過來。侍者從鬥篷的兜帽中露出英俊的麵龐:“圖爾鞏陛下,飛燕家族的領主杜伊林來了。”


    圖爾鞏心想:“他這個時候找我?現在大概是他的家族在看守隱匿之路的入口。莫非他安置在環山中的崗哨打聽到了什麽外界的消息?”他看著侍者:“讓他去塔頂找我!”


    侍者低著頭退下。圖爾鞏離開了窗口,向盤旋樓梯走去。他順著樓梯上了塔頂。塔頂和鍾樓的頂部一樣,沒有牆,吊著一口不是很大的鍾。這鍾隻在有緊急事件的時候會被敲響。從塔頂可以望見環山以內的一切。圖爾鞏等了一會兒,杜伊林也從下麵上來了。


    “陛下,我有事要報告。”杜伊林的視線在抖動,“根據我的哨兵的報告,有人看見護送公主的三位領主又一次度過了布礫希阿赫渡口。”


    圖爾鞏突然露出了喜悅的神情,握住杜伊林的兩肩:“他們回來了?”


    杜伊林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但是,公主卻依舊和他們在一起。他們好像是放棄了西去的路途,返回過來了。但是奇怪的是,哨兵們報告他們徑直穿過了丁巴爾平原,一路東行,渡過了明迪布河,進入了‘恐怖死亡之穀’南頓堝塞布。”


    圖爾鞏聽見這個地名,他的瞳孔突然縮小,腳跟突然不穩,向後跌去。要不是扶住了圍欄,他險些摔下高塔。一陣風吹來,鍾輕微地搖晃著。圖爾鞏突然一改平日的優雅,衝上去抓住杜伊林的領子。杜伊林驚訝地看著。“你是說真的?阿瑞蒂爾走上了這條危險的道路?如果她能聽我的前往芬鞏的國土,她應該已經安全到達了。她何必走這條路?這樣看來,恐怕他是前往東方找費艾諾眾子去了。”他放開杜伊林,恍然大悟的樣子,“好的,好的,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去找費艾諾七子了!她一定是去東貝烈瑞安德了!”他由驚訝轉為憤怒,他一拳打在鍾上,鍾發出咚的聲音,下方王之廣場上的人不明所以,望向塔頂,“她在西方的時候就和那七個人中的凱勒鞏和庫茹芬交好。可惡的費艾諾七子:邁茲洛斯、瑪格洛爾、凱勒鞏、庫茹芬、卡蘭希爾、阿姆拉斯和阿姆羅德!要不是他們和他們的父親的挑撥,我們又怎麽會和維拉決裂?要不是他們的鼓動,我們怎麽會遠離西方?要不是費艾諾的背叛,我的父親又怎麽會被逼到帶領族人徒步越過堅冰海峽?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安格班合圍,芬國昐的子民早已不會忍受費艾諾的子民!”圖爾鞏的額頭此時布滿了汗水,頭發全都濕了。杜伊林呆呆地望著他,他從來沒見過他的陛下發這麽大的火。


    圖爾鞏扶住圍欄,低著頭,深呼吸了幾下,拍了拍衣服,看著杜伊林:“在王之廣場集結你家族的所有弓箭手。那山穀裏的怪物隻有弓箭手能夠奈何。我們要進軍南頓堝塞布,解救阿瑞蒂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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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剛多林的寂靜,被一陣嘹亮的號角聲撕裂。馬嘶馬蹄聲和兵革摩擦的聲音交織著,奏出一支雜亂的交響樂。王之廣場上亂作一團,有很多騎手在廣場上集結。這些騎手身穿輕裝布衣,腳上是一雙便捷的皮靴。每一位騎手的背上都背著一把木弓,腰間配備著兩把輕小的短匕。在仿造的金樹和銀樹下,是騎著馬的杜伊林和圖爾鞏。


    杜伊林高舉起木弓:“飛燕家族的騎手們!你們該像飛燕一樣敏捷,因為我們不知道什麽樣的邪惡在南頓堝塞布等著我們!但無論那多麽恐怖,我們非去不可!因為這時,那裏有我們的兄弟姐妹正在麵對著這些我們認為恐怖的邪惡!”他離開兩棵樹,騎入眾人之間,所有的騎手都停在了原地,看著他,心中有一股火在燃燒,“前進,飛燕子嗣!”杜伊林抽出一支箭向天空射出。


    望著那支箭消失在頭頂壓抑的濃煙中,騎手們高喊:“前進!”


    杜伊林揮動木弓,離開人群,駕馬走在最前麵,圖爾鞏就跟在他後麵,其他的騎手排成一個長隊,浩浩蕩蕩地穿過街道,騎向主門。街道上本來站滿了人,卻被這個突然集結的隊伍嚇了一跳,馬上回避到街道的兩側。馬隊距離主門還有大概兩百呎的時候,正在守門的士兵看見了他們,馬上打開了大門。因此馬隊不受任何延誤地來到了城市外。這時是中午,因為集結騎手們沒有耗費太久時間。


    杜伊林在最前麵,騎得很快。他知道這次的任務非常重要,因為他的陛下甚至打破了不允許出城的規定。這讓他了解到如果說有什麽能讓圖爾鞏看的和剛多林一樣重的話,那就隻有他的妹妹了。


    馬隊在圖姆*平原上疾馳而過,不久接近了隱匿之路的入口。金之門馬上打開,緊跟著其他的門也先後打開。他們沒有攜帶照明的工具,徑直駛入了木之門,在漆黑的山洞中穿行。馬蹄踏入幹河水流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山洞中。


    很快,他們來到了山洞的另一端。馬隊沿著幹河向南騎了幾哩路,然後就轉而向東疾馳,克瑞賽格林群峰一直在他們的左側。他們穿越了丁巴爾平原。


    他們在傍晚時分,才趕到了明迪布河畔。明迪布河隔開了丁巴爾平原和南頓堝塞布。這條河很淺,河水隻能淹沒馬腿的中部。而河的對岸,就是恐怖死亡之穀南頓堝塞布了。兩岸的土地對比鮮明。這一岸是綠色的草地,在夕陽下泛著紅光;對岸卻是一片黑色的焦土,在這紅色的光芒中看上去像是風幹的濃稠血液。強烈的色差使一股恐懼感襲上所有人的胸口。這時候西方在他們的背後,因此要渡過明迪布河就像是步入一個黑暗的深淵。


    南頓堝塞布被視作山穀,但其實是險峻的山脈埃瑞德戈堝洛斯的南部山麓,從那裏一直延伸到南邊的灰精靈王國多瑞亞斯的北境的區域。明迪布河是這片區域的西部分割線,而東部是另一條叫做埃斯加爾都因的河。那座險峻的埃瑞德戈堝洛斯山脈,朝向山穀的一側是陡峭的絕壁,大概從來沒有人能夠從那上麵跋涉而下。南邊的多瑞亞斯王國有魔法環帶的保護,使這山穀成為一片與世隔離的黑暗之地。山穀中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邪惡生物。那是在太陽尚未升起的歲月裏,這些邪惡之物的始祖進入了山穀,在這裏繁衍後代。所有的精靈都清楚這山穀是危險的,因為還沒有人能夠活著出來。也因為這樣,也沒有人知道到底山穀裏的邪惡生物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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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絲光芒消失了,太陽不久就落到西邊的群山後麵去了。從河的這一岸望過去,可以看到南頓堝塞布山穀中的樹木都枯萎了,像是被一陣赤焰給燒毀。另一岸飄過來一股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弓箭手們在這一岸做暫時的休整,取出馬袋中的麵包,快速的啃食。他們沒有下馬,因為隨時要準備過河。他們出來時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所以他們享受著踏入黑暗前的美好。圖爾鞏在一邊沉默,什麽都沒吃。他時不時會抬頭望對岸。不祥的預感縈繞不去。


    剛才圖爾鞏就注意到對岸的枯樹之間有些白色的東西。他看不清那是什麽。


    當圖爾鞏看見大部分的人都不再進食了之後,就下令前進。馬隊涉過了明迪布河,水花濺起,在他們的頭頂上紛飛。


    渡過河後,圖爾鞏終於看清了那些掛在枯樹之間的白色東西是什麽。是蛛網。但那蛛網似乎顯得……太大了……


    山穀中有很多小溪。圖爾鞏對山穀中的小溪裏有些奇怪的感覺,但他說不清楚那感覺是什麽。山穀的地上有很多骷髏,很難想象他們死前麵對著什麽樣的恐怖。這時候圖爾鞏突然感覺到口渴。他感覺到後麵馬隊中有人脫隊,所以他轉頭看後方。他看見有一些騎手正拿著水壺在小溪中灌水。“或許他們也口渴了吧!”他這樣想,“是啊,畢竟出來到現在他們都沒喝過水。”因此他沒有因為那些騎手的離開而憤怒,甚至他也想去小溪中灌上些水。


    他轉回頭向前看,突然看見麵前的兩棵枯樹中間掛了一張堅韌的網。他來不及反應,馬絆倒在地,而他則翻了出去,倒在地上。


    杜伊林立即駕馬上前攙扶他。而圖爾鞏突然失去了對溪水的欲望,用手扶著頭。一個念頭在他的腦中湧現,那溪水在試圖誘惑騎手飲下。圖爾鞏馬上站了起來,對後麵的馬隊大喊:“把溪水倒了!不要飲用溪水!”


    正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有十幾個人突然開始口吐白沫,從馬上跌下來,昏了過去。其他的精靈下馬查看他們的情況,杜伊林也騎馬進入那些昏迷的精靈之間。他跳下馬,走到一個昏迷的精靈身邊,將手放在他的鼻前,臉色變得慘白:“他死了!”天空中,隔著一層厚重的黑煙,沒有星星和月亮。氣溫開始降低,眾人開始發抖。


    “水被詛咒了!”杜伊林大喊。


    之後又有幾個人跌下馬,因此馬隊開始混亂。有些人恐懼地丟棄水壺,像是水裏有瘟疫。而有一些喝過水的人則開始哭喊,對著身旁的人祈求著,但身旁的人隻能無動於衷,後退幾步。馬隊中的聲音越來越大,逼走了山穀中令人恐懼的寧靜,取而代之的卻是令人恐怖的喧鬧。這些精靈們失去了理智,一改在城裏安逸生活中的風度。


    像是被附身了一般。


    圖爾鞏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子民一個個死去。他轉頭看向山穀,突然捏緊拳頭。格拉姆德凜劍被圖爾鞏從腰間抽出,他的身影在黑夜中顯得高大。他牽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匹馬,騎了上去,向山穀深處騎去。


    他,隻身一人,身陷險境。隻為救那無知的妹妹。這一刻,他的心願如此純粹。


    他高舉格拉姆德凜劍,寶劍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山穀。但那光芒顯得慘白。他不記得自己已經騎出多遠了,心中的壓抑感越來越強。


    這一人一馬本來速度飛快,卻突然刹住。圖爾鞏感覺到那駿馬的顫抖,感覺它看見了什麽。他抬起頭,從麵前的黑暗中,他看到了同時盯著他的八隻巨大的黑色眼珠。


    “巨蛛!”圖爾鞏喊了一聲,黑暗中傳回吱——的一聲。圖爾鞏還未能反應,一隻巨大得可怕的蜘蛛馬上從陰影中出現,爬上前,“快回去!”


    恐懼的駿馬載著圖爾鞏轉身逃離,巨蛛卻緊緊跟在身後。圖爾鞏後悔自己跑得離大部隊太過遠了。他多希望馬上聽到前方馬隊的嘈雜聲,但山穀中靜得令人絕望。突然,圖爾鞏感受到一股力量攫住了自己,將自己牽離了馬背。


    “不——”


    但那駿馬沒有回頭。隻是不知道那駿馬在恐懼到背叛自己主人之後,還是否有理智找回去剛多林的路。不會再見到那駿馬了,這是無需多說的,但是圖爾鞏了解到自己也回不了剛多林了。他轉過半邊臉,用餘光瞥見了那可怕的八條蜘蛛腿,其中兩條正掐住自己的腰際,向後拖。他感覺到自己的腿部被什麽東西包裹住了,向下一看,腰部以下已經被用蛛絲死死捆住。圖爾鞏知道自己必死,但那股求生的欲望鼓動他用劍砍向身後的巨蛛。他知道那隻是無謂的掙紮,因為那巨蛛的外殼看上去堅如磐石。


    他或許會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嚐試,因為雖然格拉姆德凜被那堅固的外殼彈開,但是那寶劍的光輝似乎讓巨蛛感到了一種痛苦。巨蛛叫了一聲,放開圖爾鞏,用剛才的兩條腿捂著頭部。


    圖爾鞏喘著氣,用寶劍割開蛛絲,轉身逃走。巨蛛又向他撲去,從背後將他撲倒在地。圖爾鞏想到剛才的情景,馬上翻過身,舉劍正對著巨蛛。巨蛛似乎是強忍著痛苦,從尾部露出一根毒刺。圖爾鞏掙紮著,左右砍著巨蛛的腿,但沒有對巨蛛造成任何的影響。雖然在巨蛛的身體底下,還是能夠勉強移動。所以當巨蛛尾部的毒刺紮下來時,圖爾鞏能夠向後挪動一小段距離,避開攻擊。


    掙紮中,圖爾鞏看見巨蛛的後方有三個亮點快速靠近。漸漸的亮點變成了火光,圖爾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神情轉為哀傷,因為下一秒,他的左腿被巨蛛的毒刺刺中了。


    “啊——”劇烈的疼痛使他神智開始模糊。


    他知道他必須反抗,否則就沒有機會了。他把格拉姆德凜劍刺向蜘蛛,正好刺中了巨蛛身上最為脆弱的部位:那八條腿的交集處。蜘蛛發出痛苦的叫聲,把毒刺從圖爾鞏身上拔了出來。圖爾鞏吃力地從巨蛛身下爬出,雙腿顫抖著,困難地站起,用盡最後的全部力量,將格拉姆德凜劍一下刺入了巨蛛堅硬的背部。巨蛛抽動了幾下,不動了。


    圖爾鞏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他眼神迷離,看著四周,手放開了插在蜘蛛背上的寶劍。他感覺自己的腿消失了,倒在了地上,視線模糊了。那三處火光終於來到了近前,那是陪伴阿瑞蒂爾離開剛多林的三位領主。


    圖爾鞏呼出一口氣,他的視線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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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圖爾鞏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站在阿德嘉蘭草原上。一陣熾烈的風從北邊吹過來,綠草在風的炙烤中掙紮,恐懼地晃動身體。遠處的一切都顫動著,是那種空氣被火焰烘烤般的抖動。草原上很安靜,沒有人。但是安靜得可怕。


    炎夏時節,本是早已不該開花的時候,但是北方的草地卻像是開滿了紅色的花朵,映著明亮的光芒,像是火光。


    圖爾鞏迷茫地環顧四周,他想起了些什麽,將長袍撩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腿,那稚嫩的皮膚上光滑得毫無瑕疵。


    “蟄傷呢?”他撫摸著左腿,像是試圖從上麵摩挲出什麽。


    他接受了傷口消失的事實。於是他又抬起頭,確認周圍的情形。他望見北方遠處的三座大山桑戈洛錐姆。那大山下是魔苟斯的安格板堡壘。他知道了自己是處在阿德加蘭草原上。他現在的位置,離西邊的黯影山脈更加接近些。從這個地方,還可以望見安置在黯影山脈中的高塔巴拉德艾塞爾。芬鞏的手下的守衛在那裏監視著安格班的一舉一動。


    圖爾鞏在草原上站立了良久,感覺到很不自在。一種奇怪的力量將他的視線引向桑戈洛錐姆。他的雙眼顫抖起來,因為三座黑色高峰看上去就像三隻參天巨獸,觸及很多人所共有的心靈深處對於巨大物體的某種恐懼。安格班的方向傳來恐怖的狼嚎,一股硝煙味從北方飄來,十分詭異。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轟隆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個草原。圖爾鞏看見桑戈洛錐姆的三座高峰下,為數眾多的黑暗洞穴都發出了亮光。隨後,無數條火舌竄出這些洞穴,在三座巨峰前的天空中交織盤旋,像是纏在一起的很多巨蟒。那火舌竄出的速度很快,不久就撞擊在地麵上,將桑戈洛錐姆腳下的焦土點燃。那大火很快蔓延開來,吞噬了草原上的綠色生命。


    圖爾鞏看呆了:“這……是……”


    安格班的大門前,現在已經是一片火海了。在這火海中發生了巨大的爆炸,一股濃煙向天空中升起,爆炸產生的巨大氣流擴散開來,壓折了所有的草。圖爾鞏被這股壓力推倒在地上。他感覺自己即將葬身火海。所以他爬行著後退,望向巴拉德艾塞爾: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但是現在那潔白的高塔遠在一裏格之外。


    那片火海像是海嘯一樣很快追上了圖爾鞏。火焰追上了圖爾鞏的後背,他潔白的長袍被燒成焦黑色。那一刻,那火焰似乎小了下去,隻剩下零星的火花和被燒焦的草原。


    圖爾鞏撲倒在地上,劇烈滾動著,他身上的火焰滅了下去。他感到了片刻的放鬆,轉身看著安格班。但是他馬上就後悔了。


    安格班的方向,一陣響亮的吼叫傳來。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吼叫,聽到的人幾乎很難保持理智。安格班的大門打了開來,一個長相奇怪的生物從裏麵爬出。他像是放大的蜥蜴,但是皮膚看上去惡心百倍。他的身材巨大,高度正好是安格班大門的高度。


    “格勞龍!”圖爾鞏馬上從記憶中挖掘出了這個生物的來曆。


    格勞龍爬上了桑戈洛錐姆的山坡上,發出一陣吼叫。緊隨其後的是一陣沉悶的號角聲。號角聲消散後,安格班的方向嘈雜了起來。安格班的大門中走出了排成長隊的火焰巨人,他們呼喊著前進,向安格班的四麵八方走出來。這些火焰巨人身後是燃著火焰的兩翼,頭頂上長了兩根角。從火焰中可以大致看出這些巨人的黑色輪廓。其中有一位巨人走在最前麵,一手拿著火焰長劍,另一隻手是一根由火焰形成的鞭子。


    圖爾鞏才從地上站起來,瞪大了眼睛。此刻他的雙腿已經忘記移動了:“炎魔大軍!勾斯魔格!”受到了太大的驚嚇,他又癱軟在地,艱難地在地上挪動,想要逃往巴拉德艾塞爾,“敵人進攻了!趕快準備戰鬥!”他耗盡全力向黯影山脈呼喊,希望有人能聽見,希望看見軍隊走出巴拉德艾塞爾。


    但是這喊聲卻馬上被格勞龍聽見了。雖然草原很大,他也離格勞龍很遠,但是巨龍的聽力或許可以說是最好的。格勞龍站在高峰上,將視線轉向圖爾鞏。當圖爾鞏的視線與幾十裏格外的格勞龍交匯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身體被束縛住了,渾身上下都動彈不了。


    不久,那個拿著劍的炎魔走到了近前,舉起了劍,就要砍下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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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緊張的氣息彌漫在剛多林城內。城市中所有的精靈都急匆匆地四處奔忙。主門緩緩地打了開來,城市中所有的侍者和衛兵都聚集了起來,到主門去迎接他們的國王。一隊飛燕家族的弓箭手正在進入主門,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三位領主:埃加爾莫斯、格羅芬德爾和埃克塞理安。他們此刻正用一個擔架抬著他們的國王圖爾鞏穿過主門。


    圖爾鞏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隻有他緊鎖的眼皮在瘋狂地顫抖。就在他們穿過主門之後,天空開始下雨。微熱的風將雨絲吹斜,平原上的鬆樹林在風雨中搖曳。他們快速地穿過街道,不知情的民眾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著。和離開城市之前不一樣,此刻城市裏的馬蹄聲,顯得更加局促不安。


    他們將圖爾鞏抬到了王之廣場上。在一條長凳邊,他們小心翼翼地把圖爾鞏放上長凳。幾乎全城的人都圍到了廣場上,想弄清楚他們的國王究竟怎麽了。


    其他家族的領主都到周圍圍觀,鼴鼠和豎琴家族的領主薩爾甘特從人群中衝出來,跪倒在長凳邊:“圖爾鞏陛下!你怎麽了!”他看著麵色慘白的圖爾鞏。埃克塞理安將被血液染紅的圖爾鞏的長袍撩開,薩爾甘特盯著他腿上的蟄傷,眼睛露出恐懼的光芒。那蟄傷已經停止流血,周圍的血管呈現暗紫色,看上去是中毒了。那暗紫色的範圍在逐漸擴大。


    薩爾甘特站起身來,看著杜伊林:“飛燕領主,請問你就是這麽保護圖爾鞏陛下的嗎?”


    杜伊林低著頭,沒有看他。於是薩爾甘特又轉頭看著格羅芬德爾:“金花領主的醫術在剛多林家喻戶曉。你有什麽辦法解決?”格羅芬德爾看著圖爾鞏腿上的蟄傷,一言不發,像是在腦中搜索著什麽。


    “阿夕拉斯!”格羅芬德爾突然大喊。


    在場的領主們都看著格羅芬德爾。“阿夕拉斯草,可以緩解毒性!”他環顧四周,與每個人眼神交匯,他的金發在黎明前的黑夜中熠熠閃光,“我們大多數人隻知道這是一種雜草,在平原和森林中遍地都是。但是我曾在一本古老的醫書上看到過,這種草在西方時曾受過雅凡娜的祝福。因此當它的草籽最早被我們諾多族從西方帶來後,這些草籽的後代也具有一種奇效,可以緩解世界上的一切毒性。”他又歎了口氣,“但是隻能是緩解,接下來就隻能看陛下的意誌力了。如果他能夠做到,那麽蛛毒就能散去;如果不能,那麽毒性又會複發。”他轉過頭看圖爾鞏。


    飛燕家族的一個弓箭手馬上轉頭前往圖姆*平原上。圖爾鞏突然開始動彈,但是仍然閉著眼:“格勞龍……”他含糊地低語著,沒有人聽清。


    那位弓箭手很快就回來了,他的手裏捧著一棵草。那棵草顏色翠綠,上麵有零星幾點白色,那大概是花朵。格羅芬德爾奪過草藥,撕下一小撮在口中嚼碎,走到圖爾鞏身邊:“來人幫我按住他!”


    埃克塞理安和杜伊林走上來按住圖爾鞏左右兩側,而埃加爾莫斯則固定住他的雙腳。這時,圖爾鞏口中又吐出幾個字:“敵人……戰鬥。”格羅芬德爾招了招手,兩位舉著費艾諾之燈的侍者迎上來,光線亮了起來。格羅芬德爾吐出口中的草藥,將它放入圖爾鞏的傷口。圖爾鞏突然全身用力地掙紮著,因此薩爾甘特也上來按著他。


    格羅芬德爾將手按在圖爾鞏的傷口處。隻見那皮膚之下的紫色漸漸褪去,那左腿重新呈現光滑無瑕。圖爾鞏的掙紮停止了下去,眾人放開手。圖爾鞏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阿瑞蒂爾呢?”這是他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我妹妹在哪兒?”


    護送公主的三位領主低下了頭。埃加爾莫斯開口了:“公主失蹤了。我們過了明迪布河就失去她了。我們試圖尋找,但是無濟於事。所以我們準備回頭,回剛多林報告,恰巧遇見了受到攻擊的你。”


    圖爾鞏小心地站起來,侍者走上前來扶他。


    “我做了一個夢。”他說,“我站在阿德加蘭平原上,親眼看著安格班向南方發起進攻,我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格羅芬德爾打斷了他:“原諒我打斷您,陛下。你中了蛛毒,因此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他說,“不要胡思亂想了,陛下。你需要休息。”格羅芬德爾要上前來扶圖爾鞏,圖爾鞏搖了搖手:“杜伊林,你的家族的士兵怎麽樣了?”


    杜伊林表情憂傷:“凡是喝了溪水的士兵,都自殺了。或許受這溪水的詛咒時,他們想到了一種解脫的方式。他們現在正在曼督斯的殿堂中等待轉生。”他強行擠出了一個微笑。


    “那麽他們沒有白白犧牲。”圖爾鞏說,“他們解脫了。但是我失去了我的妹妹。”圖爾鞏低下頭,用手遮住眼睛開始哭泣。


    小雨淋濕了所有人的頭發,太陽悄悄從東方升起,將微光投入剛多林。圖爾鞏滿臉憔悴,侍者扶著他一瘸一拐地走著,向王之塔過去。


    “你不是很會保護自己啊,圖爾鞏。”一個老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個聲音在人群中異常突出,所有人都望向那個聲音的來源。突然,廣場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圖爾鞏緩緩轉身,看著那個人,馬上用手擦幹了眼淚,拭去了淚痕。


    他也在侍者的攙扶下慢慢跪下來。


    “沒想到你會來,芬國昐。”他說,“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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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瑞安河是貝烈瑞安德流量最大的河,因此也被稱為大河。西瑞安河起源於北方,黯影山脈埃瑞德威斯林腳下的泉水艾塞爾西瑞安。西瑞安河從那裏起源,流經黯影山脈和埃霍瑞亞斯環山之間的峽穀,向南流去。大河流經這個峽穀的中段,有一座托爾西瑞安島,諾多精靈在上麵建了一座高塔米那斯提力斯,以防敵人經由這個峽穀南下。菲納芬家族的歐洛德瑞斯把守著這個高塔。


    河流從峽穀出來後,河上有一處渡口跨在兩岸。那渡口是布礫希阿赫,有大道穿過這個渡口。在河的西岸,大道向北通向芬國昐的國土希斯路姆,向南穿過了一片名叫布瑞希爾的森林,並在離開森林不遠處進入一片平原塔拉思迪爾能;而在河的東岸,那大道徑直向東先後穿過了丁巴爾平原、南頓堝塞布、多爾迪能,最後進入希姆拉德平原。那裏屬於東貝烈瑞安德,是費艾諾眾子統治的土地。


    天色昏暗,入夜已經很久了。這個時候,一個精靈正身披黑色的鬥篷,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臉,緩慢地從西向東渡過布礫希阿赫。他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與他鬥篷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河的西岸,一群打扮精靈的正推著手推車北上。他們在大道上趕著路,口中唱著歌謠。從那群精靈身上的香料味道聞上去,應該是為王族辦事的使者。他們看上去來自南方芬羅德的王國:納國斯隆德。可以看出來是前往希斯路姆進貢的。


    那個騎馬的精靈沒有轉回頭,下意識地抓住兜帽沿,用力往前扯,斜著眼睛,像是聽著後麵的動靜。他好像不想讓別人發現他。


    他是芬國昐,跨下的白馬被他叫作洛哈洛爾。從他的兜帽之下,可以看出他的臉上有一份微微年邁的睿智和王者的風範,但是他的的確確是永生不死的精靈。


    這個渡口人跡罕至,很少有人會取道這裏。因為這渡口向東一直通入了恐怖死亡之穀南頓堝塞布。因此芬國昐不希望被人看見,否則一定會引起注意。他這時正在前往自己的兒子圖爾鞏的國土剛多林,這也是他害怕被人注意到的原因。


    現在他來到了東岸,進入了丁巴爾平原。他從那裏開始離開大道向北前行。走了十幾分鍾之後他大約已經能夠看見克瑞賽格林群峰了。那群峰也是埃霍瑞亞斯環山的一部分。


    他的馬走得很慢。因為地形平坦,芬國昐突然看見北邊一哩的遠處有兩個漆黑的身影。他們正在南下。那兩個身影的腳步很緊促,看上去很著急。芬國昐馬上認定那是圖爾鞏的手下,因為除了圖爾鞏的手下和辛達族精靈,沒有人會到這裏來。而辛達族精靈很善於在野外隱藏行跡,因此會在平原上這麽暴露自己,不會是辛達族精靈。


    所以他馬上駕馬迎上去。但是當他看清時,他發現那是兩個模樣很奇怪的生物。他們的皮膚腐爛,顏色令人作嘔。他們長相矮小猥瑣,身上穿著殘破的黑色皮甲,佝僂著腰。他們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惡心的腐臭味道。


    “奧克!”芬國昐大喊了一聲。


    奧克是一個邪惡的種族,受到大敵的統治。他們是安格班堡壘中邪惡軍團的一部分。


    芬國昐馬上從腰間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凜吉爾。他的寶劍在黑暗中透著藍紫色的寒氣。他高舉寶劍,繼續向奧克騎過去。


    兩個奧克看見他,也馬上從腰間拔出布滿鏽跡的短刀。這個時候天上開始下雨。芬國昐注意到,北邊的群峰腳下有火光閃動,還傳來了一陣號角聲和嘈雜的馬蹄聲。但是芬國昐現在沒法顧及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他要對付麵前這兩個奧克。


    當騎到奧克近前,芬國昐馬上把凜吉爾橫到身體側麵,在與奧克擦肩而過時,他瞬間將一個奧克劈成兩截。那烏黑的血液沾上了寶劍,染黑了綠色的草地。同一時間,另一個奧克將短刀橫向劈來,但因為手的速度沒有跟上馬疾馳而過的速度,所以沒能劈到芬國昐。


    看見這個情況,另一個奧克馬上轉頭逃走。芬國昐調轉馬頭追了上去,在接近了那個奧克之後,雙腳用力一蹬馬背,高高跳起,落在奧克麵前,擋住他的去路,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魔苟斯的走卒!”他大喊,“你是怎麽越過安格班合圍南下的?”


    奧克笑著看他,嗓子裏發出惡心的咕嚕咕嚕的聲音。他握住了凜吉爾劍的劍鋒,自己切開了脖頸。黑色的血噴湧而出,濺到芬國昐的臉上。芬國昐後退一步,那奧克倒在地上,抽動了幾下,然後就靜止了。


    芬國昐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奧克的屍體,然後取出一塊手帕,擦掉了臉上和劍上的血,將手帕扔在地上。他把劍收回劍鞘,騎回馬上。


    他馬上又朝北騎去。這一次他的速度快了一些。在路上這樣想:“這些雜碎是怎麽南下的呢?不太可能是穿過了多鬆尼安高地,因為菲納芬的兩個兒子守護著那地。也不可能是從東貝烈瑞安德來的,因為恐怖死亡之穀即使對於奧克也是很危險的。從他們來的方向看上去,也沒有其他的可能了。”


    他皺著眉頭,低頭思考著。當他重新抬起頭來時,他發現他已經來到了幹河岸邊。前麵不遠就是一個洞口,幹河從那裏麵流出來。他走進了洞口,洞裏一片漆黑。他從馬上跳下來,從馬背袋裏拿出一盞費艾諾之燈。他牽著馬,舉著藍色的燈,在回蕩著水聲的山洞中穿行。他知道這就是隱匿之路,穿過這個山洞,就是進入圖姆*平原的六道大門。


    當他來到山洞的另一端時,他發現木之門敞開著,兩邊沒有任何的守衛。他向更前方望去,發現其他的五座大門也都打開著。他毫無阻礙地過了六道大門,那些門上都沒有守衛。他就這樣來到了圖姆*平原上。他花了幾分鍾縱馬穿過了圖姆*,來到了剛多林主門前的台階下。台階邊有馬廄,他把洛哈洛爾牽了進去,把他拴在裏麵,然後一步步走上台階。


    主門也沒有關閉,而且他發現城市的其他地方很安靜,隻有王之廣場分外嘈雜。所以他馬上朝王之廣場走去。他穿過了人群,看見了昏迷的圖爾鞏,其他的領主正試圖救醒他。這個時候,正是圖爾鞏醒來的時候。當他在侍者的攙扶下艱難地向王之塔走去的時候,芬國昐開口了:“你不是很會保護自己啊,圖爾鞏。”


    所有的人都想芬國昐跪了下來,圖爾鞏也慢慢跪下,然後說:“沒想到你會來,芬國昐。我的父親。”


    芬國昐點了點頭:“這次來,主要是因為我做的一個噩夢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我夢到安格班的大軍出動了,安格班合圍被攻破。”他說,“我害怕這一切會成真,所以來找你。”


    圖爾鞏看著他,虛弱地點了點頭。


    “此外,之前眾神們所預言的後來兒女終於出現了。”芬國昐說。


    “人類?”圖爾鞏馬上打起了精神,“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去裏麵慢慢說!”


    侍者攙扶著圖爾鞏,向王之塔走去,芬國昐跟在身後。王之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一邊走,圖爾鞏一邊想著,自己經曆了與父親一樣的夢魘,這就表示那夢肯定有特殊的含義。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但如他所預測的,世界已經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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