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覺間,貝烈瑞安德的冬季又悄然降臨了。460年的年末,一場鵝毛大雪飄然而至,在貝烈瑞安德這幅被篆刻於大地之上的巨大畫作間,點綴上一層白色的顏料。在明霓國斯的門前,埃斯加爾都因河的河水流的很慢。有些河段的河麵上結起薄薄一層寒冰。


    但寒冷的冬季卻絲毫沒有影響多瑞亞斯那蓬勃的生機。樹木依舊伸展著茂盛的枝葉,將天空落下的雪花遮擋住。大樹下盛開著叢叢白嫩的鮮花。鮮綠色的草地點綴以各色的花瓣,看起來躺在上麵一定分外舒適。


    天空中有時候會漏下來幾片雪花,在落地之前就化為了水滴。這就是四季如春的多瑞亞斯,是美麗安那強大的生命魔法作用的結果。


    明霓國斯的門口是一座白樺木大橋,橫跨在埃斯加爾都因河上。大門是一座灰色的石頭砌成的石門,上麵雕刻著辛葛的紋章與美麗的裝飾花紋。大門在白天會對森林中敞開著,時不時有辛達族精靈出入。但是大門晚上會關閉。如果說你不幸在關門之前沒能趕回來,那麽也沒關係,因為森林中有許多建造在這些高拔樹木頂端的石頭平台。這些平台看上去並不符合力學結構,因為那樹木的枝幹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它們。這使得它們看上去是漂浮在空中。有許多的繩子可以讓其他人爬上去。


    在明霓國斯門口的橋對岸,是尼爾多瑞斯森林,而這一岸則是瑞吉安森林。分隔它們的埃斯加爾都因河上,有許多處過河的橋梁,而且還有許多地方的水比較淺,可以直接涉過。


    這個時候有一男一女兩個精靈正從明霓國斯的大門裏走出來。他們東張西望,好像很怕被其他人看見。男的那個精靈看上去很俊美,他深邃的瞳孔中泛濫著濃濃詩意。他是多瑞亞斯的學者,“吟遊詩人”戴隆。


    那個精靈少女則是氣質非凡,美貌超群。看上去還帶著些許可愛俏皮。她沒有穿鞋子,那雙白嫩的腳丫直接踩在地上。她是辛葛的女兒,精靈族最美貌的露西恩。


    “公主,為什麽我每次去森林裏尋找創作的靈感時,你都要跟著我出來呢?”戴隆用溫和柔軟的聲音問。


    露西恩隻是吐著舌頭笑了笑,然後勾住戴隆的手臂,像是在對一位哥哥撒嬌似的。“因為王國裏,隻有你願意帶我出來嘛!”她撅起嘴,“林地裏多漂亮啊,但是父親卻希望我整天待在明霓國斯。”


    因為露西恩的舉動,戴隆的心砰砰直跳。其實,戴隆一直暗戀著露西恩,但是露西恩並不知道。他不敢告訴她,因為露西恩的美貌即便在精靈族裏也是任何一個男人都配不上的。而且一直以來,露西恩都沒有接受過任何一位貴族的求婚。


    “你必須理解一下辛葛陛下,幾年前北方剛發生了戰爭,他也是怕你跑到王國邊境外麵去。”戴隆說,“而且有消息稱,三年前索隆的軍隊奪下了西瑞安河穀,兩年前又南下進攻了布瑞希爾森林。現在時局動蕩,他自然比以前更加擔心你了。”


    露西恩聽著他的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甩開他的手,跑到橋的對麵去。戴隆馬上追上去:“別跑太快,露西恩!”


    公主的速度慢了下來,在前麵一蹦一跳地走著。戴隆靜靜跟在身後,發現公主沒有穿鞋子。戴隆其實知道,公主一直以來都喜歡赤腳走路的。“公主,你為什麽總是光腳呢?走在樹林裏的時候,你不會覺得腳疼嗎?”


    戴隆看見公主停下腳步,轉身做了個止語的手勢:“這是我的秘密,不許你問!”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地方。四周生長著的都是些低矮的樹木,像是榆樹、山毛櫸之類的樹。露西恩的腳底感受到草地上的絲絲涼意,那是清晨潮濕的露水。樹下生長著茂密的草叢,上麵有白色的花朵。


    公主張開手臂,深吸了一口氣。“戴隆,這裏好漂亮啊!”她跑到戴隆麵前,用她那雙水靈的眼睛看著他,“你把笛子拿出來,吹首曲子,我想在這裏跳支舞!”看著她跑回空地上,戴隆從腰間取出一把木質的長笛。他把笛子橫在麵前,吹起一支露西恩最喜歡的曲子。


    和著他的音樂聲,露西恩舞動起來。她的裙擺旋轉著,如同一朵林間盛開的花朵。戴隆的樂聲中,如同能聽出一場初春的小雨,而那花朵正像是被這場滋潤萬物的雨催生出來。望著露西恩的舞姿,戴隆沉醉了。他在腦中想象出與露西恩相伴的畫麵。那是一種毫無雜念的祈盼,戴隆隻希望能與她結為伴侶,卻從未想過與她行男女之事。在他的心裏,露西恩是世界上最最純淨的東西,哪怕一點點這樣的想法,都是齷齪而罪惡的。


    戴隆漸漸走神了,他的吹奏錯了一個音,才使他的思緒回到現實。作為歌者,他對於音階太敏感了。任何一個音符的小小偏差,他都能聽出來。這時候他才發現露西恩也停下了舞步,坐在地上喘氣。“公主,地上涼!”但聽了他的話,公主反而躺了下來。她把自己烏黑的長發襯在身下,閉上了眼睛。


    “我睡一會兒,你不許吵我哦!”


    戴隆歎了口氣。不過他已經習慣公主的性子了。這些他都能忍受,畢竟那是他所愛的少女。他看著公主的呼吸逐漸變慢,一種倦意也湧上腦際。他坐在一棵榆樹的樹根上,趴下來也睡了。現在還是上午而已,他完全不擔心他們被關在明霓國斯之外。


    當戴隆醒來時,他感覺周圍已經變暗了。他看見公主還在沉睡,便想去叫醒她。他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公主粉嫩的嘴唇動了幾下,說著些聽不懂的夢囈。看見她濕潤的嘴唇,戴隆的心緒變得混亂。他多麽想此刻就吻上去。他彎下腰,朝露西恩的臉靠近上去。他能聽到她的呼吸聲,她的氣息吹拂著他的臉龐。他聞到了陣陣來自她身上的香氣。


    這時林間傳來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戴隆被嚇了一跳馬上直起腰。他馬上明白了那號角聲意味著什麽。那是明霓國斯即將關閉大門的預告。他馬上推醒了露西恩。“快走吧!馬上要關門了!”


    露西恩馬上爬起來,從樹縫間漏下的霞光映襯著露西恩朦朧的睡臉。戴隆馬上牽起露西恩的手,帶著她往回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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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四季如春的多瑞亞斯之外,冬天的痕跡就非常明顯了。多鬆尼安高地早在冬初就覆上了一層白雪。貝倫在多鬆尼安的西北部行走著,在雪地上留下新的腳印。雪地上原本就已經留存著大片雜亂的腳印了。但是風雪把這些早先留下的腳印全部衝淡。


    離開塔恩艾路因之前,他把所有族人的屍體全部安葬了。之後,他帶走了族人們囤積的食物。洞裏隻剩下水果了,看起來奧克把所有的肉都帶走了,而他們對果子沒什麽興趣。他不知道其他族人的馬匹去哪了,估計也是被奧克當食物吃掉了,但他自己騎的那匹馬在被嚇跑之後就再也不知道去向了。他把族人們做的熊皮衣服帶出來了一件。他現在披著那件熊皮衣服,但在凜冽的風雪中,那件衣服被吹得不停舞動,貝倫也被寒意逼得瑟瑟發抖。他把兜帽套在頭上,但那作用其實並不大。他把手擋在麵前,防止飄來的雪花迷住視線。他的腹中饑渴難忍,於是他停了下來,從背後背的包裏取出一個蘋果,啃食起來。冰冷的汁水凍僵了他的舌頭和食道,但他知道,他必須填飽肚子。


    他現在正在追蹤那些殺死他父親以及其他人的奧克。他知道連十二個人一起都敵不過的刺殺小隊,他去更是必死無疑。但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現在隻想做最後的一件事,那就是為死去的父親報仇。他要與那群奧克決一死戰,隻要能斬殺盡可能多的奧克,他就連死也滿足了。


    這段時間,他從來沒有吃過肉。不是他不會打獵,而是在艾路因湖畔,他想要將自己溺死的時候,有一頭鹿救了他。從那以後,他的心中堅信即便是這些林間的走獸,也是有情感的,它們與人類一樣能夠感受到痛苦。


    他追蹤那群奧克已經一個多月了。令他很失望的是,雖然這群奧克一直未曾離開多鬆尼安高地,但是卻不停地在陶爾-努-浮陰的土地上四處遊蕩。而且他們行軍的速度太快,貝倫一直以來甚至連看都沒看到他們,隻是追尋著他們的足跡前行。


    不過這裏地上的腳印,看上去還很新,不像是已經過了很久。直覺告訴他,他離那群奧克很接近了。其實,他發現冬季來臨後,這群奧克正在向西離開多鬆尼安。不僅是這群奧克如此,因為追蹤的過程中,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其他的奧克小隊。這說明駐紮在陶爾-努-浮陰枯萎林間的奧克都開始撤離了。想必這些刺殺小隊的成員也是在撤離。


    到晚上時,他終於看見了前方傳來的亮光和響聲。當他爬上一座小丘放眼望去,他看見山間流出的一道溪流邊就是那些奧克暫時休息的地方。這裏他有些印象,驟火之戰那年,他曾經跟著父親來過這裏。這裏是瑞微爾泉源。再沿著小溪朝西北方走,就可以離開多鬆尼安,進入色瑞赫沼澤了。而這條小溪就是在那裏匯入西瑞安河的。他們的族人曾在那裏救下一位諾多精靈王,芬羅德。


    他趴到地上,悄悄地爬下小丘。在雪地中匍匐前進,使他非常不顯眼。他的身體與雪地摩擦的聲音被奧克營地中的吵鬧聲蓋過了。他來到小丘下時,看見了近處的篝火邊,有幾個奧克正在大聲說話。其中一個正站在一個木桶上,他的手裏拿著什麽。


    那是一條手臂!


    貝倫仔細看時,發現那手臂已經腐爛不堪,他甚至感覺在營地外都能聞到腐屍的味道。但貝倫覺得那也可能是來自奧克身上的那種臭氣。那隻手的手指僵直,黑到甚至看不出是什麽種族的手臂。切口上的血液已經風幹了。


    但那件物品,給了貝倫確切的答案。那是屬於自己父親的手臂。他這時候聽到那個奧克說話了:“索隆下令我們撤離陶爾-努-浮陰。這次去米那斯提力斯,我就要拿這條手臂去跟索隆領賞!”他驕傲地甩動起那隻手臂,“是我殺死了巴拉希爾,那個被懸賞的人類!”


    聽到這裏,貝倫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了。就是這個怪物殺了自己的父親,還在這裏引以為傲地向更多的怪物炫耀!他憤怒地取下背上的弓箭,射了出去。那箭矢貫穿了那個奧克的腦袋,那個奧克還沒反應過來,就喪命了。他翻了個白眼抽搐著倒在地上。


    其他的奧克馬上開始發出吼叫。他們拔出自己的武器,長矛與刀劍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們向貝倫的方向走來,企圖在夜色中找到貝倫的身影。貝倫知道自己躲不了了。他拔出劍跳起身,出其不意地朝奧克撲了上去。當那些奧克還沒做出應對時,他已經用劍刺穿了一個奧克的胸膛。


    他拔出劍,踢倒那個被他殺死的奧克,後退幾步,以防被奧克包圍。一個奧克舉刀向他砍來,他向旁邊翻滾躲過了攻擊,然後來到殺死他父親的那個奧克屍體邊,想要奪回父親的手臂。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掰開了奧克僵硬的手指,因為死前的痙攣讓他的手緊緊握住。


    貝倫感覺到奧克靠近了。他轉身用劍接住奧克的刀。另一個奧克拿長矛向他刺來,他側身避開,然後引導著長矛的尖刺捅入了拿刀的奧克。那奧克吐血倒地了。他緊接著向後靠在一棵枯樹上,免得被其他奧克從身後包抄。他向那些奧克甩動他的劍。奧克試探性地挪動了幾下腿,尋找合適的時機進攻,但每次邁步,都會被貝倫的揮劍阻止。


    這時候,那些奧克身後的弓箭手開始向貝倫射箭了。大部分的攻擊都落空了,有兩支劍射中了貝倫的左肩和右腿上。貝倫被疼懂逼得跪倒在地,知道自己要命喪於此了。他趴在地上,看見奧克走到近前。但隨後就是一陣來自嗓間的奧克叫聲,以及一陣低沉的咆哮。


    他並沒有死,於是趕緊抬頭看發生了什麽。他看見有兩頭熊正與那些奧克纏鬥在一起。那些奧克用劍刺傷了熊,還用弓箭不停射向那兩頭熊。其中一隻熊在受傷後發出叫聲,憤怒地撲上去壓倒一個奧克,咬斷他的喉嚨。然後抬起前掌將一個奧克擊飛出去。但它抬起前掌時,另一個奧克的刀刺進了它柔軟的肚子。它隨後就倒地不動了。


    另一隻熊現在也已經殺了幾個奧克了。它揮舞熊掌驅趕奧克,但奧克的長矛手用長矛紮它的前掌。它馬上掉頭企圖逃跑。這時候貝倫才看見它的身旁還有一頭鹿,它跳著來到貝倫的麵前,四肢彎曲像是跪了下來。貝倫似乎意會了,騎到了鹿背上。那隻鹿立馬載起了貝倫沉重的身體,和那隻熊一起跑起來。奧克在他們身後追著,但追不上。奧克弓箭手射出幾支箭矢。那隻熊的背後又中了幾箭,終於還是向前翻滾了幾下不動了。


    那隻鹿在前麵跑著,突然回過頭看了一眼死去的熊,貝倫感覺它的眼眶裏有閃光。看了一會兒後,那隻鹿又看著前方。它加快了速度,衝上了小丘頂部,然後一躍而下,輕盈地落地。令人驚奇的是,貝倫沒有感到一絲的震動。漸漸地貝倫跑遠了。他看著自己騎著的這頭鹿,這真是他見過最奇妙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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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倫不知道自己已經騎在鹿的背上跑了多久了。風雪已經停了,冬日的陽光反而顯得暖和。他隻能根據高地的地形走勢大概分辨出南北,然後根據太陽的位置猜測現在是這一天的正午。身上的傷口現在已經麻痹了。他聞到被箭射中的肩膀傳來腐臭。他用劍劈斷了插在身上的箭矢。


    他感覺那頭鹿正在帶著他往高地上方去。那裏是奧克未曾到過的不毛之地。那裏並沒有植被生長,但或許那裏是多鬆尼安最安全的地方了。貝倫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地勢的升高,因為當他回頭時,他已經能看見整個多鬆尼安的北部地區了。這片被白雪覆蓋的高地現在一覽無遺。他能夠清楚地看見,高地上的奧克正在悉數撤離。向東望去,他能夠看見塔恩艾路因的湖畔,以及更遠處的拉德洛斯;向西看時,又可以望見差點喪命的瑞微爾泉源。


    接下來的日子,貝倫都是在鹿的背上數著日子度過的。他在三天後來到了高處,甚至覺得雲層都壓得很低了。不過恐怖山脈埃瑞德戈堝洛斯還是一直橫在他的前方,遮蔽了他向南邊眺望的視線。


    他餓了的時候,就從背包裏取一個蘋果吃。但他開始擔心起來。因為他清楚高地間是沒有食物來源的。鹿的腳步停下來了。它彎曲四肢,貝倫馬上下來了。他看見四周有很多原本生活在多鬆尼安的野生動物。他很驚訝,這些動物竟然能夠在這裏生活下來。這是一片不毛岩石之上的平地,它的北邊地勢一路降低,而它南邊已經臨近恐怖山脈的山腳。山上有幾道小溪流下,順著岩石間的縫隙流向北部低地。


    平地上有鹿、熊、山羊、野牛和野豬等走獸,石縫間有幾隻獾、鼴鼠和蛇到處亂竄,水裏有幾隻天鵝和遊魚。天空中飛翔著渡鴉、夜鶯、雲雀與貓頭鷹。這些動物居然和諧地在這裏共處,讓貝倫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但他沒有多想。他或許接下來隻能想辦法在這裏安生了。這些動物能夠在岩石之間活下來,那麽他應該也能。他脫下上衣,卷起褲腿。他的胸肌非常健碩,但是皮膚白皙。他小心地拔出肩膀和腿上的箭尖。傷口已經化膿了,看起來很嚴重。他走到一道溪流旁,用水壺灌了些溪水,衝洗傷口的周圍。冰涼的水使得他的麻痹感更重了。他用打火石生起了火,這是他在追殺那些奧克的路上學會的。他取出一截燃燒的木棍,用那熾烈的火焰灼燒自己腐爛的傷口。他強忍住疼痛,沒有叫出聲。


    他將那些爛肉全部燒焦了,不久天也黑下來了。他用熊皮衣服裹住自己的身體,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他這時想起來父親的手臂。這是他差點送命才從奧克手中搶回來的唯一的東西。他從四處收集了幾塊石頭,準備將父親的手臂埋葬。他堆起來一個空心的石堆,把父親的手臂放進去,準備再蓋一塊石頭上去。這是他看見父親那腐爛不堪的手指上,帶著一隻做工精美的戒指。


    “這是……芬羅德的戒指。”他說。


    他把戒指摘了下來。萬一日後用得到呢,他想。然後蓋上了那塊石頭。


    這時載他來的那隻鹿走到他身旁。“凡人貝倫。”它發出了一個女聲,貝倫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弄得說不出話。“你不要驚慌,這不是鹿在說話。正在與你交流的,是邁雅美麗安。我現在在多瑞亞斯,但我能通過這些生靈之口與你交流。”


    貝倫這才平靜了些。他聽族人提到過美麗安。她是一位邁雅,曾經效忠於維拉雅凡娜。但她與辛葛相愛,並留在了他的國度。現在是多瑞亞斯的王後。這時美麗安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這些動物都聚集在這裏。它們曾經生活在多鬆尼安的各處。在太陽尚未出現,你們人類還沒有誕生的時代,我曾在這高地間遊蕩,與大自然親密交流。如今的戰火肆虐了多鬆尼安,我不能看著這些生物遭受戰火的威脅。所以我把它們聚集了起來。每個月,來自多瑞亞斯的渡鴉都會為它們帶來辛達族製作的幹糧蘭巴斯。它可以滿足甚至是肉食動物的需求。這樣一來它們就能一直生活在此了。在這裏,我不允許它們互相攻擊。”


    “為什麽救我?”貝倫問出了這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我不是什麽野生動物,也不值得被它們拯救。但它們還是從奧克手中救下了我。在更早些時候,我要自尋短見時也是如此。”


    “因為你的善良,凡人。”美麗安的聲音說,“雖然我並非身在多鬆尼安,但我都看得真真切切。你與其他的人不一樣,你相信動物也有感情,並善待它們。為了保護它們,你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因此,當你前去追殺那些奧克時,那些動物就在暗中跟著你。如果說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它們就會把你救出來,帶著你來這裏。”她的聲音如同山間的泉聲,悅耳動聽,“這並非我的號令,而是它們自己的選擇。不過它們的這個舉動或許已鑄成了大錯。因為原本索隆以為你們一族已被屠戮殆盡了。但現在索隆知道了巴拉希爾有一個兒子還活在世上,或許會想辦法來抓你。你要小心。”


    貝倫看見鹿的口中吐出一顆橡子。“留下這顆橡子。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逃離多鬆尼安,就來多瑞亞斯吧。到時候你會需要這顆橡子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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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地上的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三年就過去了。463年的冬季在不經意間降臨了多鬆尼安。美麗安所預見的索隆對他的追殺並沒有到來。但貝倫清楚,他不能夠放鬆警惕。現在是下午,他正在爬上一塊高大的巨石。


    他的頭發現在已經長到了腰際,身上沾滿了塵土,穿的衣服也殘破不堪。他的嘴唇龜裂了,一到冬天,他就特別缺少水的補給。山上淌下來的溪流在冬季都會幹涸。因此他會在淩晨往水壺中塞進很多的積雪,然後用自己穿熱的熊皮衣服捂住,等到中午,就有了半壺水。但這樣的供給也是根本不夠的。


    吃的倒是不缺,每個月的這一天,多會有一群渡鴉送南方的高山間飛來,它們的腿上用繩索綁著綠色的包裹,那正是用樹葉包裹著的蘭巴斯。貝倫發覺這種幹糧能非常有效地去除饑餓。有時候隻要吃一口蘭巴斯,他一整天都不會感到饑餓。


    現在他正是在等渡鴉的到來。他爬到巨石的頂部,望著恐怖山脈的高坡上。現在的他看上去與一隻猿猴並無二致。等了不久,他就看見埃瑞德戈堝洛斯上方的天空開始變得陰沉一片了。與預料的一樣,那些渡鴉聚在一起飛來了。


    那渡鴉群像一片烏雲般壓了下來。它們不久全都落到了地上,岩石高地上瞬間變得嘰嘰喳喳喧鬧萬分。渡鴉抖動著腿上的繩結,那些繩結居然自己鬆了下來。貝倫知道那是辛達族精靈的傑作。這是由希斯萊恩製成的繩索,貝烈瑞安德之間一直有傳言說,是美麗安用自己的魔法編製了這些繩子。


    等到繩索鬆開後,那些渡鴉就全部飛上天去了。它們在天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又朝南方飛走了。地上現在鋪了一地的蘭巴斯。貝倫從腳邊撿起一些,跳到巨石下。他看見周圍的動物們都圍上來了,它們用嘴唇或舌頭解開包裹著的綠葉,開始咀嚼蘭巴斯。


    天黑下來了。貝倫坐下來,也解開了綠葉,拿出了裏麵的幹糧。蘭巴斯的味道像麵包一樣,但是很脆,又很像餅幹。貝倫咬了一口,然後取出水壺喝了口水。他感覺自己的頭發很礙事。因此他拿出劍,修剪自己的頭發。他隻留下齊肩的頭發,其他的都切下來扔在地上。


    這時候,之前載他來此的那頭鹿蹦跳著靠近。它用頭頂了頂貝倫。貝倫沒有明白它的意思。但是他看見鹿把頭偏向一邊,朝著北方。這時候貝倫才發現,有什麽東西正在夜色中快速地移動。陶爾-努-浮陰的枯木林間傳來了陣陣狼嚎。但那狼嚎聲顯得更加厚重,也更加恐怖。那些黑影正在靠近。


    貝倫終於看清,那些都是狼。但不是普通的野狼,因為那體積大很多倍。貝倫記得族人跟他說過,索隆曾用妖術把奧克馴養的座狼轉化為一種邪惡的物種。妖狼,這種體型巨大的怪物,正是索隆手下的強大獵手。


    “它們是來找我的!”貝倫說。


    貝倫明白了,美麗安預言的這個日子終於來了。那依照她的忠告,他現在必須翻過山的另一邊去,前往多瑞亞斯。他抬起頭,沉默地望了望高聳的埃瑞德戈堝洛斯。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這根本不可能翻越。


    突然,那頭鹿又一次跪了下來,這個場景如此熟悉。貝倫搖了搖頭:“我不值得你們這麽做……”


    但是鹿依然跪在他的麵前。它用角瘋狂地撞擊貝倫,讓他騎上去。貝倫看見周圍的動物都圍在了他的麵前。它們朝著北方站著,一頭熊發出咆哮聲,而其他那些能夠發聲的動物也都用自己的叫聲呼應著。


    貝倫這才爬上了鹿的背上。一瞬之間,那頭鹿就跳上了剛才他等待渡鴉時爬上去的巨石頂部。貝倫吃了一驚,這鹿竟有這樣的跳躍力。又幾次頭暈目眩的搖晃之後,他發現它們已經站在山坡上一個突出的小平台上了。他往下望去,看見那些妖狼衝上了他居住了三年的石頭高地上。那些沒有反抗能力的動物被那些妖狼瞬間咬住了咽喉。鮮血從它們的口中滴出。而那些熊、野豬和蛇則與妖狼們纏鬥在一起。


    一頭熊咆哮著撲倒了一隻妖狼,然後撕裂了它的腹部。妖狼那些扭曲的器官淩亂的抖落出來。一隻野豬把妖狼頂下了高地,但它自己也掉了下去。還有一隻妖狼被蟒蛇纏住,它的口中噴出鮮血,眼球像箭矢一樣發射出來。但在那之前,它把自己的利齒嵌入巨蟒的身體。


    “它們都會死的……”貝倫自言自語道。


    但馬上鹿就帶著他跳到了更高處。因為夜間的濃霧,他已經看不清平台上的狀況了。他的精神一直緊繃著,因為他的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他害怕出現一點意外,他和那頭鹿就都會喪命。在淩晨時分,他們來到山頂。向下跳時,他發現那頭鹿也開始大聲喘氣了,不知是出於對高度的恐懼,還是它累了。


    下山的路快了很多,但是那震動比原來更加劇烈了。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頭開始疼痛起來,意識漸漸模糊。大概是中午的時候,他終於能夠看見山腳了。但那景象喚起了貝倫因意識模糊而麻木了的恐懼感。


    山腳下是一片荒蕪的山穀。這道山穀的另一端就是廣袤的森林,貝倫雖然不記得地圖,但猜得到那就是多瑞亞斯。那山穀裏長滿了枯樹,樹杈間掛滿了蒼白的蛛網。從山脈上流淌下來的溪流在進入山穀裏之後變成一種黑色。山穀的地麵是黑色的土地,從那些黑色的背景下,貝倫仿佛能夠看到無數雙發出紅色光芒的眼睛。就像是深淵之中某些令人膽寒的巨大怪物,正等著這個凡人自投羅網,落入它的口中。


    他們降到了山穀裏,但鹿並沒有減速,而是繼續向南跑著。貝倫的動態視覺看見了周圍有許多的物體在移動。它們傳來劈啪的響動。貝倫仔細看,發現那是巨大的蜘蛛。它們正以一種令人窒息的速度追在他們的身後。而且巨型蜘蛛的數量越來越多。


    “這就是……南頓堝塞布的恐懼嗎。”


    貝倫感覺自己的喉嚨裏卡住一口氣,或許是恐懼造成了他肺部的抽搐。他拚命敲打胸口並大口呼吸。當他恢複過來時,他看見麵前攔了一隻巨型蜘蛛。他騎著的鹿快速地做出了反應,向左橫向跳開,避開了下一秒蜘蛛揮舞下來的前腿。但是那蜘蛛追到了他們的側麵。貝倫急忙拔出劍,以防它靠近過來。


    他看見巨蛛側過了頭,張開那八隻紅眼下的嘴。它的口中長滿密密麻麻的尖刺,從那些尖刺之間出現了些許白色的蛛絲。那些蛛絲攪在一起纏繞成了一張蛛網,然後從口中快速射出,貝倫馬上彎下腰躲開了。那蛛網擊中了一棵枯樹,那枯樹從樹根上折斷。


    他們的左側也追上來一隻巨蛛。巨蛛噴出一張蛛網,鹿跳躍了起來,躲過了攻擊。但下一秒,右側的巨蛛又一次發動攻擊,在空中擊中了鹿的身側。貝倫感覺自己胯下的支撐突然消失了。他低頭看是,驚心動魄的場景出現了。那隻鹿的身體的後半截被蛛網射斷了。所以他現在跌了下來,剛才的蛛網包裹著鹿的身體後部落地,它的前部的斷麵露出了它的脊骨,正在散發著熱氣。那頭鹿在地上爬動了一段距離,留下一道血跡,然後不動了。


    而貝倫在這段時間快速爬起,繼續往前跑。他看見他們已經要到達林地邊緣了。地麵上逐漸開始出現綠色的植被。求生的欲望讓他奮力奔馳。但他徒步的速度顯然是比不過那些巨蛛了。有一隻巨蛛撲倒了他,把尾巴上的毒刺蟄向貝倫的腿。貝倫驚恐地後退,拔出寶劍砍向巨蛛。居住堅硬的甲殼使他的攻擊毫無作用。更多的巨蛛圍了上來,在林地的入口處包圍了他。


    掙紮之間,美麗安送給他的橡子落到了草地上。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那顆橡子被泥土瞬間吸入,然後在周圍長出了無數的粗壯的根須,將那些巨蛛逐一纏住。一些巨蛛被根須拖入了地下,一些則是被擠壓著爆發出一片黑色的漿汁,還有一些被幾條根須卷著扯斷了腿。貝倫的全身都被黑色的液體給沾染了。那些黑色的液體散發出刺鼻的氣息。剩下的樹根在林地周圍形成了一堵樹牆,遮擋著其他巨蛛不讓它們靠近。


    貝倫被樹牆隔在了內側。他知道自己應該深入林地中。他望著森林的深處,林中黑黑一片,霧氣還很重。而且他現在還是感覺意識很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該向哪裏走。這大概就是美麗安環帶吧,他想。


    這時候他又回過頭,因為他想起剛剛死去的鹿,心裏生出一陣傷感:“那些動物,都死了嗎……”


    他看見草地間又生出幾根樹須,並不斷向前延伸出去。貝倫猜這是在為他指路。於是迷糊之間,他跟著樹根延伸的方向走入了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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