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時過半,梧桐敗落,唯獨影孤枝,若不是林中戲鬧追逐的鳥雀為沉寂山林添上幾分生氣,那山中就隻剩荒涼寒意。


    腐敗落葉在初冬時的小雨中化作泥渣。直入山澗,沒入林間的碎石小路亦是被洗刷得幹淨。


    灰衣少年走出碎石路,來到木屋外喊道:“老爹,你在不在啊?芸兒,我爹在不在這裏那?”


    淩天看上去比之前臃腫許多,仔細一看才知他是在衣物內塞了些野獸毛皮,以防寒取暖。


    “淩天,大清早你上這來喊什麽?就不能讓老頭子我清淨一下?好不容易把你這病患送走,你又自己找來作甚?”老人打開房門,手裏還捏著竹簡,興許是門外寒意慎人,老人又折回屋內披上毛皮毯子。


    “何老爺子,我來找老爹啊,他沒在這嗎?我一早起來就不見他人。”


    “他不在家又怎麽會來這?你這小子怎麽就是教不會,別總是這般稱呼你父親,在大疆一些地方,老爹是用作稱呼祖父一輩人的,你父親是我兒侄輩,你這麽一叫,硬是把他叫成跟我一輩,真是不知禮節。”


    “我的爺爺唉,放過我吧,之前在這裏住了一月,被你念叨了一月,念得我腦袋大,我現在一聽到你說話,腦袋裏就嗡嗡作響。禮節能作何用?不都是些麻煩事。”淩天繞過老人,進到屋內東張西望。


    “你這臭小子,不用看,小芸早去邑上咯。哪像你,整天遊手好閑。”老人悠悠走回桌前坐下。


    “我怎麽就閑了?這元日將近,我得想辦法在年街上多賺點。不說啦,我先去找我老爹。”淩天幾步跑出木屋,身影消失在碎石小路上。


    “這孩子為人子,卻操著為父心。”老人忍不住笑道。


    ——


    臨近年末之際,居溪已是人來人往的繁喧景象。市集,街市,街坊無處不是客商紛紜,車水馬龍的熱鬧模樣。


    西邊街市的木坊門前,淩天艱難的擠進人群中,隻聽到前排人群吵鬧不休。


    “任老漢,你今日為何閉門呐?我等還有不少木雕、器、具需要用木,這時候不與我們買賣不是為難我們嗎?”


    “是啊,非得這個時候刁難我們,氣人。”


    “我說各位,誰沒有個家事啊?我一年四時少有閉門偷閑之日,這是眾人皆知。今天遇上事,當是閉門一日,結果你們不由我解釋,就把我坊前堵個水泄不通。這不是你們刁難我嗎?”被圍住的老漢無奈歎聲道。


    “我的任老兄,放做平日,我們也不會如此。難得蠟月年祭複循鎮上來那麽多人,我們不都是想多賺幾個貝錢嘛。樹有枯榮,死就死了,元日開春再種上一棵便是,快給我們行個方便罷。”


    “你們懂甚?休要再說,今日我是不會開坊的。各位在此逗留耗時,還不如去想想其他辦法。”


    眾人見商議無果,隻得憤憤嘟囔幾句後接連散開。


    一棵被砍倒的樹在人群散去的位置出現,任老漢坐到樹身上長呼一口氣,臉上憤紅之意逐漸褪去。


    淩天見其不肯做買賣,心有不甘,於是就在一旁靜靜等候,待任老漢神色平靜後,他走上前問道:“任大叔,這花貝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就會枯死呢?”


    “小淩天那,我也不知道這老樹是怎麽,僅一夜就枯了去。我父幾十年前種下它,十年前的那場劫難它都能存活下來,可這麽毫無征兆死去,真叫我心裏難受。”老漢雙目無神,神色悲痛。


    淩天來到樹樁前蹲下,用手循著赤黃年輪摸去。


    “可惜了這麽好的老木。隻是它為何會無故枯死?”淩天手掌撫摸著枯裂樹身,一陣分神。


    任老漢雙眼倏然明亮,對淩天說道:“小淩天,要不我把這樹身賣與你?”


    淩天愕然隨手就撥下一塊幹枯脫落的樹幹:“任大叔,這哪還能用啊?又幹又裂什麽都做不了。”


    “樹身雖枯可是樹心還能用啊,你看這樹心潤澤。你有所不知,貝樹可是上等好木,木質軟硬適中,細致芳香,就算不上油脂漆汁,亦可保存長久而不腐。用作雕器再合適不過。”


    “可我也買不上全部啊。”


    “就隻收你一枚銀貝,但是過兩天我把樹心剝出,你得先讓你爹幫我雕個物件,你看這樣可好?”


    “這簡單啊,沒問題。喏,你收好。”淩天一口答應便付了錢。


    任老漢隨後進屋取出一個孩子腦袋大小的樹心遞給淩天:“這是早上就剝好的。你先拿去吧。”


    淩天將樹心塞入懷中緊緊抱住,隨後就離開木坊往市集去找尋元方。


    元方小心翼翼護著手中的竹鳶穿梭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擠出市集,才鬆口氣,擦去胖嘟小臉上的細汗,這時他張望四周看見熟悉身影,開口喊道:“淩天,我在這呢。”


    “你去哪了?我找你許久。”


    “我買了這個,你看。”元方亮出手中物件,隻見那小竹鳶由竹篾編成,雖沒有眼與喙,但也是小巧玲瓏,展開的木翅上黏著無數羽毛,遠遠看去還真如鳥翅一般。


    淩天眼神一掃,並未理會元方,拉起胖手就要往東走。


    元方一下掙脫:“先別回去嘛。咱們再玩會兒。你不記得我倆小時候經常玩竹鳶的嗎?”


    “有什麽好玩的?你能成熟些嗎?男兒應當頂天立地,整天把玩物件,有甚意思?”淩天一臉嚴肅訓斥著。


    “怎麽?淩叔又把你丟在何爺爺屋裏聽說教了?”元方肥臉一抖,笑得眉飛色舞。


    眼見淩天伸出魔爪就要過來捏住自己,元方又開口道:“咱們可是親兄弟,手足還不相殘呢。”


    “誰跟你親?經常出賣我的是不是你?”淩天止住手,順勢摟住元方。


    “我的哥哥,這心意不是為你好?。”


    “真是難為小弟也。”


    “快來,快來,陪我玩一會,咱們就回去。”元方說完便朝遠處跑去,跑出五丈有餘方才停下,而後轉身對淩天說道:“你再退後些。”


    淩天無奈擺擺手,往後退了五步。


    “接好嘞。”元方用力擲出手中竹鳶。


    竹鳶如似有了生命一般展翅飛騰於空,朝淩天滑翔而去。淩天高舉雙手正要將其接住之際,一陣輕風吹過,竹鳶被風吹得更高了點,淩天見狀往後跳起,穩穩接住竹鳶,可不想還沒落地就撞到身後的硬物,跌翻在地。


    淩天翻身起來看見一名精神抖擻的老者,恍惚間好像老人背後爬著一個灰色身影,當元方叫道淩天時,淩天才看清那是一麵白幡,幡上寫著兩排龍飛鳳舞的大字:天有星,地有形,乾坤合氣古往來,無所不知天地人(乾坤合氣輪回間,通曉古今天地人)(天有日月星,地有形勢氣,乾坤輪回間,古今天地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小兄弟,沒事吧?”老人雖年邁,聲音卻十分沉穩幹脆。見淩天還是癡癡望著白幡,老人再度詢問一遍。


    “沒…沒事。”淩天站起來拍拍灰,也不顧老人目光,同元方一齊離開,可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懷中已是空空如也。


    ——


    何芸芸走出醫坊旁屋,高高舉起雙手舒展著身體,在整理過布衣後,她沿著屋欄小道跬足而行。


    正在想著今日為何醫坊中會如此冷清時,就忽然看見小屋轉角處坐在木欄上的熟悉身影。


    何芸芸一陣驚喜,輕喚一聲:“淩天哥。你怎麽來啦?”


    見灰衣身影毫無反應,何芸芸便嘟著嘴過去將其推下木欄,見前者驚呼一聲不慎跌翻在地,才知自己是認錯了人。


    何芸芸急忙繞過屋欄,將孱弱人影扶起,隻聽其哀聲說道:“這位姑娘,我與你無仇,為何害我?”


    “抱歉,我認錯了人。但我也不知道你這麽弱不經風。”何芸芸一臉愧意嘟囔著。


    “我可不信,我看姑娘你眼神不差啊,怎能將人認錯?依我看,是我長的俊俏,才讓姑娘心生嫉妒下此狠手吧。”


    “咦,你這人好不要臉麵,瞧你也是麵善文儒之人,卻想不到這般無賴。”何芸芸不再理會此人,轉身準備離開,隻見其人立馬跑來擋在身前。


    “真是惡人先告狀,你動手將我推倒,又辱罵於我,就此離開,良心何在?”


    不知為何,何芸芸倏然笑出聲,掩嘴之際對灰衣少年仔細打量一番,少年身著衣物整齊幹淨,或是名門子弟鮮有勞作,亦或是身子多病不喜玩耍,麵容憔悴但也算俊俏,模樣裏似乎真有幾分神似淩天。


    不知為何,何芸芸恍惚間隻覺得灰衣少年親切無比,毫不陌生。


    “你笑什麽?”


    “我瞧你麵生,並不是此地人吧?”


    灰衣少年一愣,不知眼前人怎麽又變了一個臉。不過也沒在意就回道:“我自幼於丘溪長大,算是丘溪人吧。”


    “哦?我聽邑上長輩們說,居溪旁的小溪就是自丘溪而來。”


    “嗯,對。山丘中流出的山澗水匯而成溪,一年四時源源不絕,先輩們飽受此地福澤,便長居於此,謂曰丘溪。這些我也是聽爺爺說的。”


    “嗯嗯,還有丘溪的花木鳥蝶是不是很多?我聽說丘溪景象甚於居溪是不是?”何芸芸一臉興奮的期待著。


    “那是,能否坐下再與你慢慢道來?”


    兩人歡聲笑語來到樹下方桌,好似一見如故,好似舊友相見。


    ……


    兩人交談得不亦樂乎,見日色漸沉,才相互告別。


    臨走時,何芸芸招手問道:“你叫什麽?”


    “我叫雲天。”


    ——


    淩天來到小溪前,在蒼涼孤零的蘆葦旁不停來回行走。


    不一會,何芸芸從遠處笑意盈盈跑近淩天。


    淩天皺眉,有些不悅問道:“我等你好久,幹什麽去了?我都找不見你。”


    “你才沒有找我呢,我一直都在醫坊裏,怎不見你來?你肯定是找元方去了。”


    “我來到鎮上就去到醫坊尋你,不見你所以才去找的元方。你今天怎麽如此高興?”兩人一同踏上回山的路。


    “因為今日認識一個朋友,跟我說了好多事情。他們所居之地山澗成溪,花草叢生,鳥棲蟲居,鶯飛蝶舞。咱們居溪旁的這條溪流就是從他們那來的。”


    淩天詫異,伸手到少女額前一探,又仔細端詳少女麵容。


    何芸芸有些不自在問道:“怎麽?”


    “小芸你沒受風寒呀,我以為你風寒發熱,糊塗了呢。小溪一直都是從咱們青山之上流出的呀。”


    “哪有?淩天哥,你總亂說話,小溪明明就是從……”何芸芸看著溪中流水忽然愣住,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一一隨著溪水流去,逐漸消失,再也想不起。


    “你想起來啦?”淩天問道。


    何芸芸神色落寞,眼神空蕩看了淩天一眼。


    淩天被這陌生模樣一嚇,剛想說什麽,卻覺得胸口沉悶,而後雙眼一黑,昏了過去。


    黑暗中,淩天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by:樹下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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