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天替失血過多而昏迷的丘林包紮好傷口。因時常出去打獵,都會隨身帶有傷藥,肩上的刀傷亦已經凝成一條鮮紅血痂。


    他在一旁艱難坐下,此時他隻想安靜休息一會,方才每動一下對他來說皆是痛至撕心裂肺,深入筋骨。若不是因為先天煉體,他恐怕連給自己上藥都做不到,更別說替丘林止血包紮。亦在此刻他才覺得自己已是異於常人。


    “沒事吧?”淩靖蕭落在淩天與丘林之間。


    “我還好。你快看看他吧。”


    淩靖蕭撕開被染紅的白衣,檢視傷口後,探其鼻息。


    “暫時還死不了。隻是讓人穿腸破肚有些麻煩。你替他上過…”


    “你為什麽把他推出去?”淩天打斷說道。


    “他雖好心相救,可別人視他如草芥,想連同他一起殺掉。我們腹背受敵,且他武藝較低,亂戰之中,與其讓他死於亂刀之下,倒不如我將其推出。如此做,不僅能給我一息時間,亦或能救他一命。”


    “如果多中一刀,他哪能活到現在!”


    “生死由命,命由天。若是命數如此,也無可奈何。行了,過來幫我一下。”


    淩天和淩靖蕭扶起丘林,淩靖蕭將其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希望他腹內的血已止住。我們回忘饑樓,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別招人耳目。”


    淩靖蕭施展身法之際,淩天又問道:“剛才若那程心衡不放開我,你會將我與他一同殺死嗎?”


    “不會,他亦不敢。”


    “你怎知道他不敢?”


    “我了解他,我與他是竹馬之交,自幼相伴。況且我們都知道,你是吾兒。”


    說罷,淩靖蕭躍入夜色之中。


    淩天似懂非懂,心如有霧那樣迷茫,他目光掃過殘缺月輪,而後用土灰掩去血跡,帶上劍坯轉身離去。


    ——


    青山之下參天古樹東西兩側三百步之外,建有幾座宅院,邑長一家便居於此。


    每逢諸侯駕臨,這裏就會成為其居所,傳聞唐堯帝亦在此地暫居過。


    少年親自把雲天安置於臥房,命醫者悉心照料,便匆匆而去。


    剛出院落,就被人叫到:“薑炎公子,晚空月明還不休息?是何事勞你這般奔波?”


    來人是雷家長孫,雖為長孫但與自己是同輩,少年便回道:“雷忠兄,此刻你不也沒休息?”


    “我與公子不同,今夜我還要領兵值夜,護衛薑家,當是休息不了。”


    薑炎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此時心中著急不已,隨即抱拳說道:“有雷兄如此盡職,乃我明陽大幸。眼下身負要事,不便與雷兄敘話,還請見諒。告辭。”


    薑炎與其告別後,徑直奔進居溪邑司,臨近府舍之外又被護衛攔下。


    “公子,薑王正在…”


    “我有要事,快退下!”


    護衛不敢多言,隻得退開。


    薑炎推開房門便急忙張口:“父親,我…”


    “退下吧。有事稍後再報。”


    薑炎不肯退,攥起拳頭道:“父親,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貽誤!”


    席地而坐的薑王重重拍下桌案,他站起身威而怒道:“你乃諸侯之子,又身為將領,行事如此輕率,如何統兵?你已近弱冠,還是不明人貫天地間,首朝天,足向地為何理。日後以何謂之王矣?我對你失望至極。”


    薑炎單膝跪下伏身道:“父親息怒,孩兒知錯。”


    “退下吧。”


    薑炎退出屋外,合上房門,走到一旁靜候。


    一名士者走上前來,拍著薑炎大笑三聲道:“嘿,嘿,嘿。小炎,平日裏我手下兄弟皆不敢攔你,這下吃了苦頭吧。大快人心!”


    薑炎將其手從肩上抖落,冷哼一聲,麵帶委屈轉頭看向一邊。


    “接著,今日兄弟給你備了酒。你就慢慢候著吧。”士者招呼幾名兵卒嘻笑著離開。


    薑炎接過酒囊,大飲一口,苦愁歎月。


    ‘不知丘士者可否將凶徒擒住。如若不能,我薑家日後又會是何種境地?’


    ——


    “小兒自幼便心性急躁。讓二位見笑。”薑王身著赤色龍紋袍,頭發泛白,頭戴丹纓竹皮冠,唇上唇下皆是短須,有蒼老之態,無蒼老之顏。


    薑王背對桌案,桌案右邊兩人身著黑袍,拱手回道:“薑王,不必為此大動肝火啊。令公子小小年紀就能掌軍為將,且盡職盡守,喜事矣。有何可怒?”


    薑王轉身盯著二人:“其實我是為二位的反亂之心而怒啊。惜日顓頊大帝高王爺三征九黎,大敗共工妖氏,以安東夷。沒想到如今高王爺之後竟會聯合九黎族中的亂黨之徒謀取天下。此行真是大失高陽氏諸侯之德,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二人也不生氣,毫不避諱直言道:“當今天子姚重華本就是一篡位之徒,天子之位理應由先帝長子丹朱繼承。”


    “帝王者,順民意,應民心,盡民事。徳施天下,造福萬民,則天下太平矣。丹朱自幼不學無術,玩物喪誌,如此無德無行無誌之人,何以為天子乎?先帝讓賢與當今舜帝,皆為民心所向,亦為四嶽十二牧首肯。到了你們口中就成了篡位?”


    “姚重華又是有德有行有誌之人了嗎?我高陽氏屬地受天地劫難所毀,萬民流落,不得安家。我們幾次前去帝都求予封地未果!幾番如此又何以麵對我高陽氏之下受難子民?他姚重華高祖乃我高王爺之子窮蟬,對此他都不予一分情麵。比起丹朱,姚重華甚是無德無行無誌無仁無義!至少丹朱允諾我們,隻要替他奪下帝位,予我們一州之地。”


    “既然高王爺與舜帝有血係之親,同為軒轅之後,又何來篡位之說?”薑王席地坐下。


    “這怎會…”黑袍年輕人越發激動,身旁之人在此時將其喝止:“叔弟,住嘴。由我來說。”


    “恕我冒犯,眾人皆知明陽境由薑家世世相承、代代相傳,敢問薑王垂暮之年不亦是要同先祖一樣,將明陽王之位傳給嫡長子嗎?若不如此,炎帝薑氏一脈就此一斷,何以麵對祖先?”


    “先帝讓賢,如此聖行,應當為天下諸侯夫者效仿。不過,你說的對,我炎帝薑氏一族血脈亦隻能由直係血親傳承下去。”


    “子,承父業,繼父誌,傳父道。乃天經地義之大孝也。舜得民心,先帝是不得不讓。他這一讓,於我諸侯王親有何益也?是不是眾諸侯夫者紛紛都應摒棄家族傳承,先祖遺誌以效仿其行?丹朱平庸,但有如薑王這般賢聖親王以及我高陽氏相助,治世撫民有何難?我們為其以傳孝行,昭彰天理有何錯?”


    黑袍青年見自己話語似是動搖了薑王,接著說道:“高辛帝自小便順應天地自然,遵規循法。而後聽聞明陽城有一夫家以諸侯之禮諸侯之稱自居,不守夫者禮規,高辛帝為之大怒。視為明陽王失責,之後便命其左右監司來到明陽減兵一半以作罪罰。可有此事?”


    “沒想到二位是有備而來。沒錯,確有此事。當時的明陽王便是我曾祖。”薑王意味深長對其對視一眼。


    “你我兩氏族都明白減兵一半意味著什麽。自古以來弱肉強食,一國實力不濟便會遭之戰亂,引致國破人亡。私自屯兵,又會招來中州天子之兵。如此境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必自令尊起便為此煩惱許久吧?”


    “不僅如此,自天地劫難之後。許些民眾無地謀生,便淪為強盜匪徒之眾,打家劫舍,強取豪奪,殺人越貨。民眾哀聲四起,可我明陽兵少,許些戰士們皆又在邊境禦國。使至我們根本無法應對這些強匪之徒,隻能任他們搶奪封邑稅糧。”


    “隻要薑王答應與我們聯合,且立下血誓。丹朱便允諾即刻贈予薑王一師之兵。”


    薑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丹朱亦為諸侯,能如此輕易贈予我一師?他究竟掌有多少兵士?”


    “薑王,此事就與你無關了,勿多問。眼下隻要薑王首肯,並表以衷心。承諾的一師之兵一月後便可抵達明陽。”


    薑王再也坐不住,一直來回在桌案後踱步。


    一師之兵確實誘人,薑王也確實需要。隻要有這一師精悍兵士,明陽境內的問題即可解決。不但是盜匪,甚至是大敵來犯都不用太過擔心。


    薑王猶豫不止,答應話語既要脫口而出,卻又忽然止住。


    薑王忽然變臉:“你們可知諸侯之間是不能私下會麵的?你們這就是害我呀!”


    黑袍青年鎮定自若:“薑王是擔心監司吧?如今監司手眼通天,我們當然不會以身犯險。今日來見薑王,肯定有所準備。監司現在正為其他事情所擾,不必擔心。”


    見青年心中有數,薑王又開始為此犯難。


    “怎麽樣,薑王考慮周全了嗎?我們等待良久,已無耐心。”


    青年施難於薑王,使至其更加手足無措。


    薑王歎氣:“此事有違先祖遺訓,亦有反仁義忠信。請二位給我兩天時間,容我再做思量吧。”


    “對姚重華有何仁義忠信可言?怎會有違…”黑袍年輕人早無耐心。


    “閉嘴!”黑袍青年將其喝住,轉而對薑王拱手道:“好。我二人就兩日後再來叨擾薑王。隻是今日之事…”


    “我薑盛以天為鑒,以祖為誓,二位一出此屋,我們便有如素未蒙麵。亦是當作從未發生此事。”


    “多謝薑王。”二人起身拜別,身影一閃,便從坐席前消失不見。


    “年紀與炎兒相仿,卻有這般本領。”薑王歎著氣,往屋外走去。


    “父親。”打開屋門,薑炎便迎了上來。


    “出了什麽事?竟是如此失態。”薑王發現一直在門外的薑炎絲毫沒有察覺有人出入,更是愁苦。


    薑炎把鳳棲樓以及丘林請命的事情一一道出。


    “我道是何事?如此小事就讓你急躁失智,日後怎能成大事?”


    “可此事要讓監司知道,於我明陽無益呀。孩兒亦是為此著急。”


    聽薑炎說到監司,薑王鄒起眉頭。


    ‘這不會是那二人所為吧?’薑王暗暗分析兩件事之間的聯係,可之中又毫無情理可言。


    ‘若是他們有意挑起此事,想借監司施壓於我,從而答應與他們的同盟呢?那他們目的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父親。”


    薑王回過神來,拍著薑炎的肩膀。


    “所以說心若止水,波瀾不驚。此事已經發生,監司知道隻是早晚的事情,與其為之著急大怒,不如靜心想想對策。這一點,你該多向丘林學學。你以後是要承我王位之人,如此冒失有失沉穩可不行。好了,為父今夜太過疲累,這些事一早再說吧,你亦回去休息罷。”


    “父親所說甚是。我以後定一日三省吾身。”


    薑炎離去時,薑王說道:“明日帶我去見見舍命救小蝶之人。”


    “是。”


    ——


    兩名黑袍人借由夜色遮掩迅速躍動,很快便出了居溪邑。


    “叔弟,我們此來以謙談為上。你總如這般沉不住氣,與人怒火相向,於我們何益?”


    “伯兄教訓的是。我氣的是這薑王固如頑石。明明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卻愁思苦想許久。有何可愁?有何可想?要說為民,伯父不也是為民。他心中亦有民,可又不敢為民犯險,此不矛盾乎?”


    “叔弟,不是所有人都處於同一種境況。他不能思我所想,我亦不能思他所想。況且我們所行之事無異於行走刀刃,想找到誌同道合者,太難。”


    “那伯兄你覺得這薑王會答應嗎?”


    “我亦不知。我想不透他因何而猶豫。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若心中不想,就不會答應與你我相見。”


    “那他會不會將我們今夜所談之事透露給姚重華?”


    “哼。單憑一口之言,如何使人信服?再者他就算說出來,亦隻會被當做叛黨。”


    薄霧繞林,風息聲止。


    (by:樹下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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