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閑雲,飄渺碧空。


    靜臥琴聲裏,暗度靡音中,情思若幽韻蕭瑟,夢事如千年輪回。


    微微琴聲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哀愁。一頓一揚之間倒也讓人心情舒發。不知醒來之前為何會在夢中為這琴聲失意。


    雲天從床榻上慢慢起身,手臂上傳來輕微痛疼,不過亦無礙,隻是此時有如大病之時,虛弱無力。


    走到窗邊,少女就在屋外樹下石案前隨性撫琴,青絲飄飄。


    雲天忽是注意到左側石亭中的少年和許言,兩人相視而坐,少年長發為玄色組纓所束,身著火焰雲紋玄色袍。


    往左兩步,隻見少年麵龐如削,眉目清秀,神色謙和又不失冷峻。如此模樣長得倒是招人歡喜,不過還是略輸自己幾分。


    二人沒有發現雲天此時正在凝聽他們談話。


    許言撫須:“侄兒,你生性平易近人,又與人為善,敬重長輩,深得兵士擁護。可你亦要記住,你身為諸侯之子,一人之下,眾人之上,舉若不重則不威。沒有威嚴如何震懾泱泱明陽兵師?與下士親近,是為仁。唯仁何用乎?昨日你在鳳棲樓所行雖有欠缺,但亦能證明你可以獨當一麵。人前無長幼,日後不管與何人在外示人,你都不能自降身份,亦不能有失威嚴,可明白?”


    “伯父所言,我定銘記於心。還有一事,昨日我魯莽打斷父親與人談話,被臭訓一通。說我不明人貫天地之理,又教我遇事勿急躁,以丘士者為鑒明己心。事後我思索一夜未果,還是不知此話何意?”


    “王,三橫一豎,三橫者是為天、地、人也。一豎貫三者,便是諸侯。你父親是想讓你明白,當之諸侯者,必以自身貫天地之間。你自幼在營屯習武,練有一身勇武幹練之能,在你齡近及冠之際,他將你遣回都城處理境內事務,以此磨礪心性增長智慧,意是讓你學會修身養性,掩去銳氣。待你不乏才智,膽氣益壯,便能知曉如何治國安民。”


    薑炎沉思,許言見此又繼而說道:“遙想伏羲神皇在泰山之巔仰望天象,俯觀地法,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終是參透天地奧秘。人者,唯有自強不息,才能克服千難萬險,勝於天地。治國安民亦是如此。”


    琴聲忽止,隻聽雲天打斷道:“非也。伏羲神皇參透天地奧秘,創陰陽八卦,是想教會世人天人合一之理。”


    步下階梯,拱手賠禮:“許言先生,薑公子,恕我冒昧。在下心中有些拙見,想說來與二位一論。陰陽八卦兩兩相重,是為六十四卦,所謂天地乾坤,日月星辰皆在其中。這裏麵暗含的天地奧秘我雖不懂,但我卻明白伏羲神皇將天地陰陽神鬼莫測之秘藏於八卦之中,便是想要後人明白立於天地之間,以身感萬物,以心入自然,融於天地之中,便能知曉天地真意,領悟天人合一之奧秘。諸侯者,以自身貫天地,心若無雲之天,性若堅石之地,治國安民,使之民與天地自然和諧,不亦正是如此嗎?”


    許言與薑炎來到近前。


    “不知少士醒來,照顧不周,多有見諒。”薑炎昨夜命人替其醫治,遂將染血破袍給扔去,亦是忘記準備,所以雲天此時上身赤裸。


    吩咐侍者後,薑炎拱手:“還未請教少士之名。”


    “薑公子叫我雲天罷。”


    “雲天小友此番年紀不但能吟出好曲,還能說出如此道理。身懷仁心,舍身救人,可謂少年英傑。”


    “許言先生過獎。”


    “炎兒,我還有事就先行離開。待雲天小友恢複如初,你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雲天小子,你我就下次敘論此事罷。”許言忽然似察覺到什麽,與二人告別後,大步離去。


    “是,伯父。”


    “許言先生慢走。”


    待許言離去,雲天轉身走向少女。


    少女見雲天過來,便抱起琴埋首而去。雲天連開口的機會沒有,隻能連連歎氣。


    薑炎則在一旁偷笑兩聲。


    “薑公子,令妹怎麽…我是做錯什麽了嗎?”


    “你這般赤裸上身去找她說話,想必是個姑娘家都不願理會你。不如穿好衣物再去試試吧。”


    而後薑炎摟住雲天,低聲道:“放心,我會命人將你打扮的令我小妹一見傾心。”


    雲天連忙啐道:“啊!啊!薑公子,你亂說甚,我可不是好色之人。”


    “…隻是令妹所奏琴聲入我心間,猶餘音繞梁,難絕於耳。前兩日夜眠夢思時,綿綿琴聲使我似身處蒼茫雲霧久久不能平靜,朦朧之中我總覺得這琴聲熟知無比。因此我想請教令妹世上為何會有這般令人迷失自我的曲子。”


    “我知道,我知道。所謂知音不就是如此?雲天,不知道你如今年齒幾許?”


    “我今年十有五。”


    “嗯,我小妹亦與你一樣,當是許嫁之齡,倒是合適…”


    “哇,薑公子,如若你再這般,我穿好衣物就走了哇。”


    “怎麽?莫非你覺得小妹樣貌不如你心意?”侍者已將衣物拿來,薑炎和雲天進到屋裏。


    “令妹倒是生得俏麗。隻是我心中不明,我與薑女公子僅見過兩麵,薑公子為何會想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乃一介山民,怎又配得上令妹?況且私定終身之事,需情同意合才行,否則豈能盡如人意?”雲天穿衣有些吃力,薑炎見狀便上去幫忙,待其穿好衣袍,方才開口:


    “小妹自幼就喜歡聽母親奏琴。母親乃當時明陽統師長,常年在外禦守國境,隻能半年回明陽一次,回來多會給小妹奏琴,伴其識琴。天地劫難之時,正是母親回明陽之際,可直到劫難平複,母親也遲遲未歸。而後一月母親手下部卒回到明陽,才帶來消息。”薑炎深吸一口氣,又說道:“天地劫難時母親率兵扶危救難,保護下無數民眾,又濟以軍糧安民。劫難時山河破碎,暴亂四起,在運送食糧途中遭遇凶民奪糧,母親意不忍與他們動手,雙方對立良久,哪知忽然間狂風四起,山搖地動。後來山塌地陷,母親命兵士們即刻保護民眾離去,自己卻因坐騎靈猊驥受驚發瘋跌入地坑,被亂石所埋。”


    薑炎眼角有些濕潤,雲天看在眼中上前輕撫其肩:“令堂護國安民,仁德齊天,想必魂歸天地後,必是得道升天。”


    薑炎與雲天對視一眼:“大難之後,明陽的境況不容樂觀,父親本想讓我與小妹一同習武,長大之後以便帶兵領受封邑,斬除匪患,治理民事。可小妹自學琴藝,終日與琴為伴,沉默寡言,幾乎不與任何外人多言。”


    “薑公子恕我妄言,令妹心善意柔,就是習武也與她無益。我覺得為將殺敵不是姑娘家做的事。”


    “姑娘又怎樣?諸如玄女、娥皇、女英不同樣是女中英傑、為將掌兵?又如我母親,出則保家衛國,入則相夫教子,甚是賢良淑德。”


    雲天無言以對,薑炎歎道:“小妹認為母親是被其傾力所護的國民所害,習武護國,仁義為民卻招之如此下場,又使血親致痛,如此習武何用?”


    沉默少頃:“昨夜我是第一次見小妹與人主動說話,雖說對你不太友好。但我心中猜測或許是因為你的笛音讓小妹想起母親,亦或是你舍身相救之行與母親相似,才使她這般。”


    雲天疑惑:“我吟笛怎會與令堂有所聯係?”


    “我亦聽過母親奏琴,琴聲輕悠,如風如水,令人沒有一絲不悅之感,與你笛中之意猶為相似。再之後,你舍身相救素未謀麵的小妹,亦與母親早年教我的仁行義舉不二。當是這般,我才心生將小妹許嫁於你的心思。若如此,小妹對母親的情念便是能在你的身上得以寄托,亦會讓她更快樂些。如若不然,待明陽日後到了形勢更為嚴峻之境地,父親就會將小妹許配給臨國公子,以聯姻尋求兩國交好,共禦外患。要是真嫁過去,想必小妹也不會好過,說不好臨國還會以此幹涉明陽內事。”


    “若真為令妹考慮,薑公子何不現在就想想日後明陽遭之境地該如何說服令尊?”


    “不到萬不得已,我父親也不會如此。隻怕到時隻剩這一種選擇,父親肯定會狠心決然將小妹當做兩國交好談判的本錢許嫁出去。恨我明陽兵少勢弱兵那!”薑炎意漸消沉。


    “薑公子…”


    雲天想出言安慰,隻見薑炎又恢複如初說道:“以後不必再叫我公子。我長你幾歲,你又與小妹有恩。以後我們便是兄弟。如你不嫌,叫我薑兄即可。我以後便也喚你小雲吧。”


    “多謝薑兄好此番心意。能與你做兄弟,甚是幸事。”


    雲天麵向薑炎雙手捧起作禮,薑炎不明其意,隻聽雲天說道:“多謝薑兄照顧,可我昨日一夜未歸,恐家人擔心,小弟在此與你辭別,還望日後能再相見。去也。”


    說罷,雲天轉身跨門而去,薑炎一愣而後追了上去。


    “小雲,你就在此多住幾日罷。你救我小妹之情,定是應該由我好好感謝一番。”


    “薑兄,你心意我知曉。隻不過我救令妹並非是為了這些虛禮。你肯誠心視我為兄弟,便已是讓我高興。我且已無大礙,是該回去了,否則叫家人擔驚受怕,於心不安。”


    “可…”


    雲天握住薑炎的手:“你我真如兄弟相稱,就不用在意這些。有這些時間,還請薑兄多多考慮民事,如此我亦心喜。”


    薑炎忽是覺得雲天言語中確有幾分道理,於是把臂告別。來到亭中將冷茶飲盡,許是茶水冰涼,他一個激靈想起薑王的囑咐。


    “啊,怎把這事忘了?”薑炎無奈撫頭向院外奔去,差些撞到許言。


    “炎兒,怎又這般冒失?”


    “伯父,雲天方才走了。我想起父親想要與他一見,以表謝意。伯父可見到他往哪去了?”


    “我道何事,小事而已。他爺爺已將他接走,我與他爺爺是舊識。來日再宴請他們到府上即可。”


    “呃…怕是我又要被父親訓斥了。”


    隻聽院外傳來爽朗笑聲:“炎兒,我為何又要訓斥你呀?”


    薑炎暗罵自己一通,而後單膝跪地稟道:“父親,孩兒疏忽大意讓小妹恩人離去。”


    許言捧手俯身:“薑王。”


    薑王回禮,將其扶起:“兄長,人後我們是兄弟,你如此豈不是讓我難做?”


    許言笑道:“賢弟整日為民事操勞,受之無愧。”


    薑王喚薑炎起身後,三人一同來到石亭中。


    薑王與許言席身坐下,便是對著薑炎一頓訓誨。


    “賢弟,先前舍身救小蝶之人名叫雲天,是我舊識之孫,雖然此子還未過束發之年,但已經是滿腹經綸,年紀尚小卻也談吐不凡,不失禮節,還不乏幾分氣度,對為王之事亦是有些見地。日後必成大材。”


    “哦?真是難得見到兄長會如此稱讚小輩呀。那我定是要見上一見。待祭禮之後,還要有勞兄長。”


    “好說。”


    侍者將釜中之茶煮沸,撤去銅爐。薑炎用瓠瓢盛起茶水替二人添入盞杯中。


    “不知兄長舊友是何方名士?”


    許言輕抿一口茶水,道:“我這舊友名雲峰,自稱是閑雲野鶴一隻。”


    “真如他所言嗎?”


    “非也。他常與我說已看破世事,可還不是為世事所擾。他乃有方之士,祖上是縉雲氏。”


    薑王大驚,放下盞杯:“軒轅黃帝揮下執掌軍事的縉雲氏?”


    “正是。”


    此時,一名兵士從門外進來,稟道:“薑王,程心衡公子請見。”


    (by:樹下日月)


    ps:


    1.舉若不重則不威:舉止不莊重就無威信。出自《論語》,原文為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2.好色之意是喜愛容貌好看的人,不是後世說的淫蕩,下流之意。


    3.女子成年禮是為笄禮,十五歲盤發及笄之後就能許嫁。男子與之相同是冠禮,二十及冠便是成人,但是男子十五歲時,會有束發之禮,束發為髻,成童也。笄也是簪子,卻早於簪子。


    4.靈猊:龍之九子中的狻猊,日行五百裏。猊驥意為日行千裏。


    5.娥皇、女英:帝堯之女,帝舜之妻。史實中二女是聰明賢惠之典範。後被西漢學士記入《列女傳》中,二人同為母儀篇第一。


    6.有方之士:方士,亦叫方術之士,道士前身。善巫術巫醫者在上古三皇時期也稱方士,巫以從事醫術為主,在周代兩者就被徹底分離開,於秦漢方士就成為行醫煉丹一類的修仙人士。(醫術與煉丹完全不同)文中背景下方士精通陰陽,星象,命理,醫術,煉丹,亦可謂仙士。最早的方術士在黃帝時就有記載,名為伍胥(非伍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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