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暮暮館內,朱衣巷一手捏著毛筆,一手提著美酒,衣衫半敞的癱軟在溫柔鄉裏,看著床上纏綿的兩個小倌,唉聲歎氣的搖頭。


    旁邊一名唇紅齒白的小倌貼上來說道:“朱公子,你看奴家怎麽樣?”


    朱衣巷斜著瞟了他一眼,搖頭。


    小倌怒嗔他一眼,努著嘴走了,老鴇在旁邊冷言冷語譏諷道:“我們這暮暮館裏的人你都看過了,這個也不中意,那個也不中意,別是你自己沒啥本事招搖撞騙來了吧!”


    朱衣巷抱著酒壇醉眼朦朧的說道:“既然是畫龍陽的春宮,男人就應該有個男人的樣子,你看看你這…”朱衣巷指著周圍一圈塗脂抹粉的小相公,嫌棄道:“都是一水的男生女相,有啥可畫的!”


    “怎麽,你還讓我給你街上找個黑大漢來不成?春/宮圖當然都得是漂亮的孩子了!”


    朱衣巷搖頭“你這的人說漂亮,倒也漂亮,隻可惜少了點什麽東西!”


    老鴇嗤笑一聲,不屑道:“少了什麽?我這的男孩子身上可什麽零件都不缺,又不是宮裏的太監!”


    “哎呀,不是說少了那個!是少了點韻!你知道什麽是韻嗎?”


    這個形容詞實在太過抽象,周圍都是凡夫俗子很難意會。旁邊小倌好奇道:“什麽是韻呀?”


    朱衣巷歎息道:“哎!你們呀一看就是孤陋寡聞的庸脂俗粉,韻吧……”他思索了一下,吟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那是什麽樣子?”


    跟這些人就得說大白話,於是朱一巷形容道:“應該是那種剛二十出頭的年輕書生,身材偏瘦一些,但太瘦也不好,要看著瘦,但身上有肉,若是這書生稍微會一點拳腳,身姿挺拔就更平添了幾分英氣!這樣的人,若是能衣衫半敞的躺在床上……哎呀,想想就是人間絕色”說完,舉起酒壇子正要喝口酒緩緩剛才的妄想,忽見一男子正朝自己走來,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帶三圍恨沈郎,容貌昳麗,風姿清雅,尤其是那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目,將這世間所有庸脂俗粉都比作了塵埃!這簡直就是從《離騷》裏走出來的仙人!


    朱衣巷呆住了,酒水嘩嘩嘩的酒全灑在了衣服上。


    那男子走到他麵前,開口問道:“你就是朱衣巷?”聲音裏帶著涼意,但在朱一巷耳中,卻如空穀幽蘭,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半醉半醒間,他喃喃的說道:“世間絕色,絕色呀!”隨即埋怨老鴇道:“有此等絕色,為什麽不早早叫出來!”


    急忙起身鋪開宣紙,提筆蘸墨,對那人說道:“這位美人,你哪都好,就是穿的太多,來把衣服脫一下,到床上躺著去,也不用脫完,半脫不脫最好,你知道什麽叫魏晉風流嗎?對,就是那個樣子……”


    老鴇也懵,忙攔住陸衍說道:“這位爺,我們這白天不接客,您要是來玩得等晚上!”


    陸衍繞過老鴇,一把薅住朱衣巷的發髻,將他整個腦袋砸在了宣紙上,桌子上各種顏料糊了朱衣巷滿臉。朱衣巷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柄明晃晃的刀貼著自己的鼻尖插進了桌子裏。


    他眼珠子往下轉,看了看那細長的刀身,一腦子的淫/穢都隨著滿肚子的酒水化作冷汗排出體外,腦袋頓時清醒了“繡……繡春刀?”


    “不錯,是個識貨的!”陸衍唇角微微上挑,再次問道:“你就是朱衣巷?”


    這回朱衣巷答的利索“是是是……這位官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一沒殺人放火,二沒作奸犯科,一向遵紀守法,可是良民呀良民,我見了錦衣衛的官爺們都是退避三舍,就算是避不過了都是大老遠的給您們作揖磕頭,究竟是哪裏不小心惹到你們了,我給你們賠禮道歉……”


    這人倒是一副白白淨淨的好皮囊,像個富家公子,可惜一開口就是滿嘴市井無賴腔,怎麽形容呢,有辱斯文的一類人!


    陸衍現在雖然被叫做殺人不眨眼的血閻羅,可當年也是飽讀聖賢書的學子,對於像朱衣巷這種認識幾個大字就自詡讀書人的文化流氓,十分深惡痛疾!“你說你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我看不見得吧?”


    “官爺明鑒呀,我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小民……”


    “你既沒殺人放火作奸犯科,遇到錦衣衛躲什麽躲?”


    “我……我那不是怕衝撞了各位官爺!”


    “胡言亂語,說,暮雲浦的那場劫案你都知道些什麽?”


    “什麽暮雲浦,什麽劫案,我不知道呀,我什麽都不知道呀!”


    陸衍的刀身貼近朱衣巷的臉頰,壓低聲音道:“你想清楚了再說,我的刀可不長眼睛!”


    朱衣巷哭著哀求:“官爺,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呀,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我發誓,我對著眼前這張花幾發誓!但凡有半句虛言,就讓這花盆掉下來砸死我!”


    朱衣巷前麵有個花幾,花幾上擺著一盆牡丹,他剛說完,一個小倌就因為受到驚嚇撞了那花幾一下,花幾一歪,上麵那碰牡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朱衣巷腦袋上,隨即,朱衣巷腦袋上開了個口子,人事不省了!


    朱衣巷覺得一股涼意朝著臉麵襲了過來,然後的就醒了,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腦門水,腦袋疼的要裂開似的,環顧四周,腦袋裏蹦出三個問好——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不過很快,這些就都有了答案!此地正是錦衣衛千戶所的牢房裏,錦衣衛詔獄裏折磨人的十八般刑拘這裏雖然沒齊,但掛在牆上那陰森恐怖的東西,也讓他毛骨悚然,若是不知道這些刑拘都是怎麽用倒還好,可惜這朱衣巷平日裏好奇心太盛,涉獵太廣,該知道的他知道,不該知道的他也知道!


    一抬頭,見剛才被他調戲的那錦衣衛正端坐在桌案前翻著一本書,牢裏本就陰森,忽明忽滅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本是賽過潘安宋玉的一張臉,此時卻比這滿屋子的刑具還恐怖,他下意識往後躲,後背被人鉗住,一回頭見倆凶神惡煞正怒目圓睜的看著自己,急忙回過頭來,還是看著眼前這膚白貌美的白無常更好受一些!


    陸衍起身,慢悠悠的朝他走來,滿臉都是殺人放火栽贓陷害前的皮笑肉不笑“朱衣巷!”


    “是……小人在!”


    “你三年前來到揚州,以寫香豔話本和給人畫春/宮圖為生,至於你的原籍,來曆,家中都有什麽人,卻沒人知道!!”


    朱衣巷忙誠惶誠恐的說道:“那個,官爺,我是三年前發大水給衝到這裏來的,腦袋進水失憶了,以前住哪?家裏都有什麽人我全都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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