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連天。


    秋風獵獵。


    天地間一片蒼茫。


    馬蹄陣陣。


    滿目荒蕪的山野,突然間又多了一分肅殺之氣。


    孟二旦躺在桂床之上,懷裏擁著牡丹。


    住了這麽長時間,孟二旦這個高大的漢子,似乎連魂都被牡丹這個小可人給勾走了。


    其實,也難怪,能抵禦這種絕色佳人的男人,世上真沒幾個。


    如果有人說能抵禦,那十有八九就是沒有足夠的銀子而已。


    世上很多美好的東西,雖然誘人,但大多都不會憑空白得。


    越是美好,就要付出越多的銀子。


    佳人自是美好的,佳人自然也是誘人的。


    如欲擁有,往往需要付出很多的代價。


    像牡丹這種尤物,當然不會例外。


    看見了美好,卻無動於衷的,多是腰包裏掏不出銀子,不得不無動於衷罷了。


    若有人侃侃而談,無須辯解,先給他二百兩銀子試試!


    是故,這世上,真正的真人君子乃至賢人聖人永遠都不可能多見。


    他們似乎更習慣存在於虛無縹緲的傳說之中……


    孟二旦不是君子,更不是聖賢。


    他大字不識一個,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一些人口中那些沒有人見過但一直如雷貫耳的名字……


    他隻是個平常人。


    一個很平常的男人。


    不同於一般男人的是,孟二旦能掏出很多銀子。


    所以,很自然地,他能在這麽長的時間內,一直擁有牡丹。


    這會,他就很自得很滿足地躺在那張異香撲鼻舒適非凡的床上。


    他身邊就躺著那個令多少男人忘記整個世界的牡丹。


    全身赤裸,嬌媚異常……


    孟二旦仰麵看著屋頂上那幅活色生香的畫作,恍惚間,仿佛身處仙界……


    天色將晚。


    小鎮上空,陸續升起炊煙。


    暮歸的羊群又滿是疲憊地吼叫了起來。


    一股慵懶的空氣在彌漫。


    整個兩界山,即將進入安靜之中。


    勞苦一天,是時候該休息了……


    不過,這一切,都跟孟二旦無關。


    在牡丹繡房裏住的久了,日月晨昏都變得似乎不那麽明顯了。


    這又有什麽關係?


    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他想,那個嬌豔的牡丹就會隨時變得千嬌百媚不可方物,隻要他想,身著粗布衣衫的粗笨丫頭就會恭恭敬敬端來美酒佳肴……


    無他,他掏得出銀子。


    一陣馬蹄聲傳來,仿佛滾過一串驚雷。


    千百隻堅硬的馬蹄叩響大地,連牡丹的桂床,都跟著顫抖起來。


    一直摟著牡丹的孟二旦突然一躍而起,眨眼功夫,已坐在床沿上,一隻手抓著衣服。


    他的起身是如此之快,一條鐵棒一般粗壯的胳膊猛地從牡丹側躺的身下抽出,牡丹細滑的脖子上,頓時出現了一片鮮豔的紅色。


    她不由自足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張花瓣也似的小臉,突然緊緊皺了起來。


    那可憐楚楚的神情,愈發顯得令人心動不已……


    孟二旦卻隻顧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對身後被他弄疼的小可人,不管不顧。


    牡丹斜躺在床上,靜靜望著那個寬闊的背影,一雙秀美的眼睛中,全是幽怨的神色。


    孟二旦那顧得了這些,兩腿一伸,蹬上靴子,一把抓過板斧別在腰間,縱身一躍,早站在了門外……


    一路狂奔,追到兩界山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一大群良馬,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一個個口吐白沫、汗流浹背。


    但馬隊絲毫沒有停止片刻的意思。


    那個堂主一馬當先,麵色鐵青,一聲不響。


    隻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眨也不眨。


    他在搜尋地上的足跡。


    這位堂主,本是獵手出身,別無其他本事,唯獨辨別足跡的能耐,自幼練成,神異非凡。


    茫茫草海,無論走過什麽,北風一吹,外人眼中,什麽都不曾看見,隻有他,往前一站,眯著眼睛瞅上一會,就能準確判斷出走過去的是人是物?數量幾何?胖瘦老幼?行往何處……


    行走江湖幾十年,他的判斷從未出錯。


    天色漸漸變暗,可是在堂主眼中,地上那雙穿著草鞋的腳印愈發清晰。


    粗糲的沙土路麵,每天走在上麵的人畜何止萬千?堂主飛馬在前,在他眼中,其他什麽足跡都不存在了,隻有那一雙腳印,從草原牧場一路走來,他盯了這麽久,甚至已經判斷出其人的大致模樣了。


    這是一個中年漢子,身材矮小,體型消瘦,走起路來,總會習慣性地拖著一條腿,而且肩膀歪向一邊……


    如此明顯的特征,他堅信,隻要那個人出現在麵前,哪怕混在人群之中,他一眼也能辨認出來。


    更令他驚喜的是,快馬走進兩界山,那個足印顯得愈加新鮮。


    真凶就在眼前,他走過去沒多長時間!


    堂主心中一陣狂喜,猛地抽了坐騎幾鞭子,那馬一拗脖子,死命衝了出去……


    群馬奔騰,迅如旋風。


    不一時,馬隊已踏過兩界山。


    遠方的大漠遙遙可見。


    堂主眼前一亮,突然揚起鞭子,又抽了幾下坐騎。


    前方,一個身影在暮色中隱隱可見。


    身材矮小,體格消瘦,走起路來,總拖著一條腿,一邊的肩膀總歪向一邊……


    堂主大喝一聲,一把拔出彎刀,衝了上去。


    那身影自然聽見了這震撼天地的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慌張,拄著一條鞭杆,暗暗加快了腳步。


    兩條腿那跑得過四條腿?很快,靠山幫馬隊追上了他。


    是個中年漢子。


    堂主定睛一看,漢子腳上赫然出現一雙草鞋。


    判斷絲毫不差!


    “哈哈!”堂主一聲大笑,刀尖不偏不斜指向了那漢子的喉嚨。


    “何方逆賊?敢偷襲我靠山幫……”堂主大聲質問著,又抖了抖刀鋒。


    “這……”那漢子站在幾匹馬中間,環顧一圈,似乎有些慌亂,支吾一聲,暗暗握緊了手中鞭杆。


    “說!何方逆賊?”堂主又是一聲斷喝,舉起了彎刀。


    “……”那漢子又嘟囔了一聲,突然,身形一變,手中的鞭杆猛地橫掃了過來。勁道之大,混如掃過一根鐵棒。


    那隻是一根普通的鞭杆。


    “啊!”一聲大喝,那漢子手中的鞭杆突然停在了半空,隻見他矮小的身子還站在地上,肩膀上,卻早不見了腦袋。


    身後,一個騎士悠然提著滴血的彎刀,嘴角一絲冷笑。


    “哼!”堂主鼻孔裏發出一口惡氣,斜著眼睛看了看那個提刀的騎士,沒有說話。


    “轟隆”一聲,那漢子無頭的身軀突然間倒了下去。


    堂主不動聲色,眼睛卻死死盯住了漢子手中那根鞭杆。


    拇指般粗,四尺來長,紅柳製成,大漠之中極為常見。


    堂主盯著鞭杆,沉思片刻,突然一揮手,早有幾個背插靠旗的斥候跳下馬背,幾步跨到無頭屍首之前,搜了起來。


    “稟堂主!未有所獲!”幾個人搜半天,什麽都沒搜出,一個麵色黝黑的斥候闊步向前,甚是簡要地對堂主說道。


    “出發!”堂主聽完,又尋思了一會,一揮手,衝身後的馬隊發出了號令。


    單憑這跟鞭杆,就可知此次偷襲,與大漠必定有扯不斷的幹係,雖然真凶已死,但如此慘重的損失,絕非這個矬子的腦袋可以彌補的。


    何況,近來接二連三赤裸裸的挑釁,靠山幫早就忍無可忍了。


    已經追到了大漠邊緣,不砍下百八十個腦袋,怎可回返……


    馬蹄聲又在空曠的荒野上響起。


    一支龐大的馬隊氣勢洶洶殺向大漠。


    天氣日漸變得寒冷。


    大漠上的日子,愈發困苦不堪。


    天色一暗,很多人早已關門閉戶,準備休息。


    幾乎沒有人張燈點蠟。


    一碗燈油、一根蠟燭,對大漠上的人來說,都不容小覷。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


    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刻麵色驟變。


    鼓聲響起,說明又有事端發生。


    今天鼓聲如此急促,怕是會有大難臨頭。


    不等他們狂跳的心稍有安息,震天動地的馬蹄聲轟雷一般傳來。


    平靜的村落,頓時亂成一團……


    接連吃了幾次大虧,幸得高人點撥,大漠中的村人及早準備了幾麵牛皮鼓,又安排專人負責,一有急事,立馬擊鼓傳信,通知村人轉移躲避,以免整村遭受滅頂之災。


    隻是這次,事先未得到任何消息,等值守的老漢發現的時候,馬隊已經來到村口。


    老漢絕望地擂響了牛皮鼓,準備就寢的村人慌亂中衝出家門的時候,正好跟靠山幫的彎刀撞了個正著。


    這毫無疑問又是場沒有任何懸念的屠殺。


    靠山幫積累了許久的怨氣,此刻,全一股腦發泄了出來。


    無需調查,無需審訊,無需核實……


    一根紅柳鞭杆,足以說明一切。


    從來到村口那一刻起,堂主就下了命令:人不留頭、雞不留首,無論老幼、一律格殺!


    既然敢三番五次挑釁靠山幫,還不知死活跑到草原上行凶,那就索性把大漠中這些個村落徹底抹去了。


    隻要敢跟靠山幫作對,所有人都該被殺。


    沒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天色越來越暗,靠山幫點亮了火把。


    火光中,刀鋒飛舞,鮮血四濺。


    慘叫聲此起彼伏……


    堂主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的普通村落變成煉獄,心中無比的快活。


    他本不是愛笑的人。


    行走江湖多年,九死一生的經曆,讓他的臉,似乎早失卻了笑的本能。


    但是,此刻,他突然咧開嘴,仰麵朝天,大笑了起來。


    積攢多時的怒氣此刻得到徹底發泄,望著眼前橫流的鮮血和亂飛的頭顱,他的心中,開心到了極點。


    突然,堂主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依然仰著頭,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臉上七竅,殷紅的鮮血淋淋漓漓流了下來……


    緊接著,很多騎在馬上的騎士接二連三跌落馬下。


    所與人死相一模一樣:麵帶微笑,七竅流血。


    剩餘的靠山幫幫眾大驚失色,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個個早衝到了村落之外,在一個空蕩蕩的沙地上聚成了一團。


    又有幾個人掉了下去。


    剩下的幫眾聚的更緊了。


    村落中,鼓聲又響起來了。


    殘存的村民趁機跑了個精光……


    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


    非簫非笛,時斷時續。


    餘音嫋嫋,若存若無……


    馬隊中自有上次逃脫的人,聽到這個奇異的聲響,緊緊握住手中彎刀,瞪大了眼睛,驚恐萬分地盯著前方,麵如土色、渾身發抖。


    驀然,聲音驟停,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夜色中,顯得那般詭異那般恐怖。


    他就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如此之近,卻看不清麵容。


    北風陣陣,白色的影子隨風飄飄,輕若無骨。


    是人?是鬼?


    “啊!”突然,一個站在前麵的斥候大喝一聲,猛拍胯下戰馬,高舉彎刀,衝了過去。


    這些靠山幫斥候,都是些身懷絕技的江湖好漢。


    他們胯下坐騎,自然都是些上等良馬。


    如此近的距離,隻許片刻,即可一蹴而就。


    胯下快馬,掌中快刀,仗著一身武藝,出其不意躥到麵前,一刀下去,不管是人是鬼,定叫他身首異處。


    他是靠山幫的斥候!他怕過誰?


    那斥候狂叫著,發著狠衝殺了過去。


    “殺!”又有兩個斥候衝了上去。


    三匹快馬,三把彎刀,迅如閃電、勢如驚雷,遇佛殺佛、遇鬼殺鬼。


    身後的幫眾們都驚呆了,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


    轉眼工夫,三個斥候,已衝到白色身影麵前。


    “殺!”衝在最前方的斥候一咬牙,高舉起彎刀,拚盡渾身力量,一刀劈了下去。


    “啊!”突然,他一聲驚呼,騎在馬上的身子一個趔趄,差點栽了下去。


    一個使刀高手,站在對手麵前,傾其全力砍下去,居然砍空了。


    “啊?”等他回過神,一抬頭,突然間,被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白色的聲影,又在十步開外。


    不等他反應過來,突然,一聲悶響,那斥候猛地從馬上跌了下去,他一翻身爬起,著魔一般,站在原地亂叫著,胡亂蹦個不停,一邊叫,一邊伸出雙手,開始胡亂撕扯身上的衣服……


    稍後一點的兩個斥候一把勒住戰馬,瞪大了眼睛,剛想一探究竟,不想也跟著跌了下去,跟著前麵那個斥候狂跳了起來,一邊亂叫,一邊撕扯著身上的衣服。


    突然,三個人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站在後方的幫眾們驚恐地發現,就這麽一會工夫,幾個人赤裸的身體,全變成了焦炭一般的黑色。


    再看那個白色的身影,依然站在十步開外,一動不動。


    那個奇怪的樂聲又響起,夾雜著一個仿佛是從地獄裏傳來的聲音:“汝等鼠輩,還不速速逃命?如有再犯,定然嚴懲不貸!”


    “啊!”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的幫眾們猛然間聽到這個聲音,一陣狂呼,眨眼功夫,全跑的沒了蹤影。


    遠處,一座光禿禿的山頭。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倚馬而立。


    他望著前方火光四起的村落,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突然,他猛地舉起巴掌,在自己的腦門上,使勁拍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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