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臨逆境卻從不反抗的人,是柳夕璃最討厭的。


    校園欺淩這種事,她從初中就經曆過了。


    小學時,或許是因為大家都不太懂事,彼此之間不覺得有什麽差異。但到了初中,一切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那天是節曆史課。課文裏牽扯到道教的起源,作為課外延伸,曆史老師隨意地講些道教的現狀與常識。


    但,那和父母說過的不太一樣。


    她疑惑與焦慮的神情很快引起老師的主意,老師親切地問她有什麽問題。


    她站起來,糾正了老師的一些發言後,侃侃而談。


    隻過了三分鍾,她就感到,周圍同學的眼神有些異樣。她的聲音放小了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老師。


    老師的臉色很難看。


    “……差不多可以了,我們還要講正課。再怎麽說,放到現在都是封建迷信。”


    剛剛組建班級,同學之間並不熟悉。但自這件事之後,許多孩子們放棄了與她相識的機會。


    最初,有一小部分同學覺得新奇,願意纏著她問東問西。但很快,枯萎的花、死去的鳥、失竊的文具,所有令人不安的因素,都被歸咎於這個會法術的“小道童”。


    她會畫符。


    她會算命。


    她看的到鬼怪。


    一時間謠言四起,沒有人再願意和這個古怪的人交往了。


    即使是小學畢了業,再怎麽說也是一群小孩子們。對這一中國正統的宗教有些誤解,並不是不能理解。


    可花是因為負責人沒有按時澆水,鳥兒是被野貓咬死的。至於文具,也是一些搗蛋的壞學生做的。


    冷暴力對那時的柳夕璃而言,是非常令她受傷的事。


    但習慣了被孤立後,獨來獨往也不是什麽難事。


    真正讓她感到不安的,反而是學習上的問題。


    政治課上,老師宣稱道教是“中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不符合先進的辯證唯物論,應當摒棄才是。


    說這話的時候他,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眼柳夕璃。全班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身上。


    這讓她很不舒服。


    但更令她感到不悅的,是老師的那番話。


    家人所信奉的東西與所謂的科學知識產生衝突時,應該相信誰?


    誰才是對的?另一個又一定是錯的嗎?


    隨著教育程度上升,與她兒時所認知的事物有所不同的地方,越來越多了。


    更可怕的是,老師他們或許是對的。


    父母長輩所說的若是假的,那長久以來,對她的話都是謊言嗎?那為什麽,還要送她來上學呢?


    這種事好好地坐下來談談就好了。


    但,柳夕璃發現自己做不到。


    被同學孤立了太久,她已經不知道如何與別人對話,如何與別人相處了。


    紛擾的世事,沉重的紅塵,似乎與書中的羽化而登仙毫無關聯。


    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如何泰然自若地麵對每個人。


    於是從某天起,放棄了人類所需的食物需求。


    柳夕璃是這樣做的。


    “那家夥水都不喝,別真是要學書裏的成仙吧,笑死了。”


    學生這麽說。


    “迷信害人,大家可千萬別像某些班的同學學習。”


    老師這麽說。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強?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嗎?”


    父親這麽說。


    而母親,隻是哭泣。


    老一代的人甚至覺得,柳夕璃該不會真的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硬是要搞些奇奇怪怪的儀式。


    但父母攔下來了。


    也就是說,他們明明很清楚,這信仰的成分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所謂絕食,是一個將自己的身體吃掉的過程。


    過長的時間不補充食物,身體會自行分解肝糖原。


    絕食通常是由於脫水而死。隻是喝水的話,能夠撐住七天之久。


    他們硬拉她去掛營養液,但她非常不配合,甚至自己拔掉了針管。


    已經過去了多久?四天,五天,還是六天?


    不去學校的話,果然對時間會變得沒有概念。


    剛開始是胃痛,痛了一兩天就不太痛了。


    人的求生欲是這麽容易被放棄的東西嗎?曆史上的饑荒,餓到吃樹根、觀音土,還有那些易子相食的事,明明是那樣可怕而真實。


    她就這樣和自己的本能抗爭著。她覺得自己就快贏了。


    躺在床上,她靜靜地想著。


    眼睛很花。有個鉛灰色長發的女人,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裏。


    是餓出幻覺了嗎?


    “是想著以死來逃避嗎?”


    是餓出幻聽了嗎?


    但麵對霜闕的問題,她還是坦誠地回答了:


    “是啊。”


    她感到自己的聲音很虛弱。


    “你現在不要死比較好。”


    “你要說服我嗎?”


    “不,我隻是讓你答應。做個交換吧?”


    成年人,自欺欺人地追求不存在的安逸與所謂的心理安慰,說到底,不過是消極避世的一種形式。


    絲毫不顧及對孩子的影響和感受。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她也應該是自私的。


    在新的人生中,她決意要做一個隻為自己而活的人。


    與人打交道的方法其實也並不那麽難,稍微利用網絡,對時下流行的東西做些了解就可以了。這種方法讓她在高中過得很順利。


    真是一群無聊的蠢貨。


    欺淩弱者一向是這幫垃圾的樂趣。但那又何妨,反正我不是弱者。


    柳夕璃這樣想著。


    雖說受害者有罪論並不是她所推崇的東西,但她仍然對時雪這個人同情不起來。


    被罵就還口,被打就還手,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


    如果像膏藥一樣死纏爛打的,就殺了他。


    反正對柳夕璃冒犯過頭的家夥,都被處理掉了。


    學校旁邊有個小池塘,是絕佳的沉屍地點。由於失蹤基本是放學後的事,這些案件最終不了了之。


    也就隻有……三四個人而已吧。三年的學習生涯而已,不會太引人注目的。


    沒想到畢業後上了大學,居然和時雪分到了一起,更巧的是連寢室都是同一間。


    那孩子,似乎因為自己沒有在高中對她出手,就以為有多喜歡她一樣。


    本來不是不能好好相處的,但對柳夕璃而言,時雪實在是……蠢透了。


    過分的天真就是愚蠢,不接受異議。


    這個女人,仗著有人喜歡,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別開玩笑了。


    但,柳夕璃將一切真正的想法都收斂起來,關在心中小小的匣子裏。然後,她戴上一張微笑的麵具麵對她。


    並不是真的不在乎,隻是隱忍罷了。


    將自己偽裝起來才是明哲保身的方式。時雪雖然是傻了些,但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麵的小子可聰明得很。


    對於知更鳥的出現,她的確有些意外。


    她並不討厭。


    但她討厭時雪。


    討厭到連通她的一切所屬物,都一起討厭的地步。


    “我買了零食,一起吃吧?插線板是不是老化該換了?還有,我買了很可愛的收納袋,你的東西也可以放進來哦。”


    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會與她產生爭執,一定不是她的問題。如果和她正麵衝突的話,不講道理的一方一定會被大家定義為自己的。


    誰要用你的東西?柳夕璃暗想,嘴上回答的確是:“好啊,放在那兒吧。”


    人的愛可以是沒有理由的,恨也如此。


    雖然是很可愛的小生命,但是為了你主人的舍友——就是我的安寧,還是請你永遠閉嘴吧。


    掐死?那長翅膀的東西太難抓了,又不傻。


    燒死?是不是太明顯了,總不能說宿舍失火了吧。


    淹死?更不可能,難不成它自己能掉進茶杯裏?


    忽然,柳夕璃意識到自己陷入一個誤區。


    對人這麽麻煩的東西,為了不引起懷疑,動用自己的自然之力是必要的。但這隻是個鳥,小小的鳥而已。


    借用“常見”的化學藥劑就好。


    而且要嫁禍簡直太輕鬆了——班上有個丫頭,萼菀,是出了名的怪人。


    大家都知道,她常常把自己泡在實驗室裏,不經允許地玩著昂貴的儀器。更重要的是,她對待小動物會很殘忍。


    為了做各式各樣不可理喻的實驗,私自取用小白鼠、兔子、青蛙,或是自己買來的倉鼠、金魚、鳥雀……不論麵對什麽,都能毫無心理負擔地下狠手。


    即使如此,麵對人類的時候,她卻總是能笑著打招呼。有次她弄了一手血,見到老師還高興地揮手問好,給那可憐的老太太嚇得不輕。


    大家都不喜歡她,更不敢接近她。


    所以,就算不是萼菀做的,她也百口難辯。


    下課後,趁時雪被老師叫去整理材料,柳夕璃去實驗樓的儲藏室裏找她想要的東西。


    但很可惜,儲藏室將危險物品全部上鎖了。這讓她感到很頭痛。


    氣餒地離開儲藏室,她發現第二實驗室的門開著。走進去,有個白頭發的小女孩在通風櫥裏操作著什麽。


    “萼菀?”


    “啊,嗨!你來幹嘛呀?”


    “老師說鑰匙不見了,讓我幫忙回實驗室找一下。你在做什麽?”


    “你來猜猜看嘛。”


    說完,她繼續忙手上的事了。柳夕璃湊上去仔細研究起來。


    氰酸鉀、碳酰胺、水、二氧化碳……


    她明白了,萼菀要用低毒的氰酸鉀去製取氰化鉀。


    能夠瞬間致死的劇毒物,氰化物為最佳。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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