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之後李世民沉默了,不是因為寫的不好,而是太好了。</p>


    關鍵是和自己的那一首做對比,差距實在太大。</p>


    別的不說,就單單把第二聯做對比。</p>


    自己的‘百蠻奉遐贐,萬國朝未央’,比起陳景恪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不論是氣勢還是意境都差了不知道多少籌。</p>


    本來他還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那首詩寫出了大唐的強盛,也表現出了自己的謙虛。</p>


    雖然不算特別好,但也在水準之上,此時聽了陳景恪的這首才知道什麽叫差距。</p>


    同時他也終於相信了陳景恪的詩才確實高明,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必然了。</p>


    更何況第二聯實在太相似了,完全可以說是孿生子。如果連這都能巧合,那也太匪夷所思了。</p>


    隻可能是陳景恪看了他的詩,很喜歡這兩句然後化用到了自己的詩裏,而且還做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p>


    忍不住提筆把這首詩寫了下來仔細欣賞,然後就發現了瑕疵。</p>


    ‘尚衣方進翠雲裘’和‘萬國衣冠拜冕旒’兩句有重字;冕旒和後麵的袞龍意思相重疊。</p>


    再仔細看又發現了更多問題,結構不嚴謹,韻律也不合規矩。</p>


    可越是如此他反而就越相信,這是陳景恪當場寫出來的。</p>


    想來他是因為沒有見過大朝會的景象,全靠參考自己的那首《正日臨朝》和豐富的想象憑空而寫,加上時間倉促以至於犯了這樣的失誤。</p>


    但瑕不掩瑜,這點小失誤絲毫無損於這首詩的闊大氣象。</p>


    一想到這首詩描寫的就是自己上朝時的情況,他就心生歡喜。</p>


    忍不住又欣賞了一番,才說道:“景恪之詩才世間少有矣。”</p>


    陳景恪依然保持謙虛,道:“先有了大唐之強盛和聖人的正日臨朝,我才能寫出這首詩,真正值得讚美的應該是聖人。”</p>


    這個馬屁拍的可謂是恰到好處,詩寫的再好又如何,描寫的場景還不是我一手創造出來的。</p>


    李世民高興的大笑道:“哈哈,景恪此言過了,比上古聖君差之遠矣。”</p>


    陳景恪正色道:“上古聖皇隻是傳說,真相如何誰都沒有見過。而大唐的強盛卻是我親眼所見,聖人值得所有的讚美。”</p>


    李世民微微一愣,然後欣慰的道:“有你此言,我心甚慰。”</p>


    ……</p>


    今天讓他過來可不是談詩的,又聊了幾句李世民就轉移話題道:</p>


    “你的《老子》我看完了,和傳世道德經相差甚大。”</p>


    “然相差最大的還是注釋,你的注釋有太多驚世駭俗之處,若傳出去恐使天下盈沸。”</p>


    陳景恪回道:“我亦知曉會如此,所以始終不敢讓外人知曉此事。”</p>


    李世民問道:“就不怕你那位神仙師父發怒?”</p>


    陳景恪道:“我已經完成了他給的任務,剩下的就是聖人的事情了,大唐的未來會如何取決於你。”</p>


    李世民質疑道:“你就沒有別的理想抱負?就不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想立德立功立言名留青史?”</p>


    陳景恪笑道:“我正在寫一部醫書,把自己的醫術傳給天下人。有了這部醫書,還有書法以及詩詞,應該不難在史書上占一席之地。”</p>


    </p>


    “再說治理國家靠的是明君賢臣和合適的律法製度,這些大唐都有,哪用得到我一個醫師操心。”</p>


    “我接下來就是享受生活,平平平安舒舒服服的活到死的那一天。”</p>


    李世民被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又是明珠入懷,又是神仙入夢,就是讓你過來混吃等死的?</p>


    你對得起這麽多傳說嗎?對得起你那個師父嗎?</p>


    可是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答桉,作為創業君主,他很討厭什麽神仙下凡輔左明君這樣的戲碼。</p>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人才是哪來的,天下是怎麽得到的了。</p>


    合著沒有所謂神仙的幫忙,我們就不會成功是吧?</p>


    我們一群人拚死拚活打下來的天下,被一個虛構的傳說給弄成全是神仙功勞了?</p>


    這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p>


    現在陳景恪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神仙子弟,反而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成就感。</p>


    看吧,連神仙子弟下來都隻是給我帶了個信兒,就好好享受生活去了。</p>


    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治理天下是成功的,連神仙都無話可說。</p>


    嗯,如果陳景恪真是神仙子弟的話。</p>


    而且這番話也讓他想通了一個道理,陳景恪是不是神仙弟子又能如何?</p>


    沒他大唐依然蒸蒸日上四夷臣服,有了他最多也就是錦上添花。</p>


    與其糾結他的身份問題,還不如多想想如何利用好他帶來的這些知識。</p>


    想到這裏他豁然開朗,大笑道:“哈哈,令師若知道了肯定會生氣。”</p>


    陳景恪回道:“師父的願望就是華夏文明長盛不衰,這不正是聖人在做的事情嗎,他隻會高興。”</p>


    李世民頷首道:“華夏之人皆同此心,又何止於令師。不過他傳下的老子確實有許多優越之處,不能就此埋沒。”</p>


    陳景恪心下有些欣喜,畢竟是他帶過來的,還是希望能傳播出去的,就問道:“不知聖人準備如何做?”</p>


    李世民搖頭道:“還沒有想好,不過不論我怎麽做,都要先把它吃透才行。關於你的注釋,我有許多不明之處,需要你親自解答。”</p>


    陳景恪說道:“聖人請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李世民拿起《老子》注釋版,翻到一處折疊起來的地方,道:</p>


    “先講解一下你關於‘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理解吧。”</p>


    陳景恪略微一回想這段的內容,就知道李世民為什麽要先問這一句了。</p>


    因為在他的詮釋裏這一句和皇權有關,且是抬高皇權法理性的。</p>


    組織了一下語言,他開始詳細的講解自己的理解。</p>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p>


    什麽是天道?</p>


    衣食無憂、想娶妻生子,就是天道。</p>


    什麽是人道?</p>


    吃飽穿暖之後還想穿金戴銀吃山珍海味,想娶三妻四妾,想家產億萬,想奴役他人。</p>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開始鑽營,財富兼並出現,有錢的人越來越有錢,窮人被剝削越來越窮。</p>


    然而窮人也是人,當他們活不下去的時候,就會造反把富人殺死重新分配財富。</p>


    然後一切歸於混沌,開始新一輪的輪回。</p>


    但新的輪回日子就一定好過嗎?</p>


    不是的。</p>


    或許動亂要持續數百年,或許出現一個更殘暴的人當了皇帝。</p>


    不論哪種結果,對百姓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p>


    這就是為什麽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了。</p>


    如果不想迎來大破滅,就需要有人來行使天的權力。</p>


    抑製財富兼並,給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讓他們有改變命運的機會。</p>


    如果能做到這些,就可以把大破滅無限推遲。</p>


    誰來扮演天的角色推行天之道呢?</p>


    當然是君主。</p>


    隻有掌握天下大權的皇帝才有這個能力代天行權。</p>


    反過來說,皇帝也必須要想辦法抑製財富兼並,讓百姓活下去。</p>


    曆朝曆代的經曆已經證明,百姓活不下去造反導致改朝換代,首先倒黴的就是皇家,之前的皇族被當成羔羊一般宰殺。</p>


    所以從根本上來說,皇帝和百姓的追求是一致的……</p>


    百姓繳納賦稅服從管理,讓國家變得強大,反過來庇護自己。</p>


    皇帝隻有保護好百姓,國家才能長治久安,才不會被推翻滅族。</p>


    如果哪個皇帝搞不清楚這一點,不把百姓當人肆意剝削,縱容高門大戶兼並財富。</p>


    那等待著他的必將是國家滅亡子孫被屠戮殆盡……</p>


    曆史已經一次次證明了這一點,沒有一次是例外。</p>


    ……</p>


    陳景恪娓娓道來,用最簡單直白的話,把對這句話的理解告訴李世民。</p>


    這個說法當然是扯澹,皇帝和百姓的利益怎麽可能一致?</p>


    可時代限製,他不可能公開說皇帝就是最大的剝削者。</p>


    那麽隻能在規則允許範圍內,盡可能的為百姓發聲,想辦法勸說皇帝勤政愛民。</p>


    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且不去說,至少比什麽都不說要強不是嗎。</p>


    聽完他的話,李世民也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p>


    他自然知道陳景恪這番話漏洞百出,可這並不重要,天下沒有哪種思想是完美無缺的。</p>


    真要去找,諸子百家哪一家都有一大堆缺陷。</p>


    要是沒有缺陷,先秦時期道家和儒家的矛盾怎麽會那麽大?莊子更是公開辱罵儒家偽君子。</p>


    所謂完美,隻不過是它一家獨大之後的排除異己而已。</p>


    我管你說的對不對,隻要你敢說我不對,那你就是錯的是荒謬的。</p>


    此時儒釋道三家並存,道家因為李唐推崇成為第一顯學,佛教因為廣大的基層影響力略遜一籌排在第二,儒家隻是老三罷了。</p>


    天下還沒有形成那種‘唯我獨尊’的思想,文人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p>


    知道先賢的思想也不全麵,也有不周到的地方。</p>


    李世民也懂這個道理,所以他並沒有因為陳景恪的詮釋有漏洞就輕視,他更關注的是這種思想裏的新意能給他帶來多少靈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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