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微微仰頭,溫婉沉靜的目光如無聲清流,默默地看著明子蘇挺拔的背影,他真的如楚墨所說的,是個空殼太子嗎?


    李大人一臉為難拱手:“殿下,此人衝撞您的婚禮,大逆不道,按律微臣是必須帶她回去處置的。”


    明子蘇冷笑地問:“哦?哪條律例?”


    “這.....”李大人腦子裏飛快地轉著,發現自己根本答不上來,這話原本就是別人教的,他也隻是個純辦事的,在這兒照本宣科,明子蘇這麽一問,就把他給問住了,遲疑著悄悄朝花轎的方向瞟了一眼。


    站在花轎旁邊的喜婆快步走上前來:“還請殿下上馬,莫要誤了吉時,喜事碰上喪事本就不吉,又碰上天象顯異,實在是不詳,若再誤了吉時,到時候皇上和皇後娘娘那邊怪罪下來,可就真的不好了。”


    聞言,明子蘇臉色陡然鐵青,連一個喜婆也知道拿皇後來逼迫他就範,母妃禁足冷宮,終日昏睡,原因尚未查明,總歸和皇後脫不了幹係,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心裏微微發苦,他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的無能,母妃,葉瑾,他一個也護不住。


    於桑感受到明子蘇的怒氣,在他耳邊低聲勸道:“殿下息怒,葉姑娘那邊我會去打點,不會讓她吃虧,婚禮不能耽誤,還望殿下顧及梅妃娘娘,暫且隱忍自抑。”


    葉瑾心疼明子蘇緩緩垮下的雙肩,更心疼他轉過身來看著她時眼裏的內疚,讓她堅定了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她的男人,她得自己護著。


    葉瑾眼裏閃著堅定的亮光,扯著明子蘇的袖口搖了搖,搖出了幾分撒嬌的意味:“你走吧,我保證我不會有事的,隻是要勞煩這位大哥辛苦,幫忙將我爹燒了,把骨灰交給我,感激不盡。”


    於桑拱手:“姑娘放心,此事一定辦妥。”


    天牢比葉瑾想象還要更陰暗潮濕,她知道雲蓁不會輕易放過她,天牢裏肯定多的是她的布置與手段,但是沒想到她竟是一刻都不願意耽擱,牢房都沒進直接就把她送上了刑架,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冰涼的鐵鏈牢牢地把她捆在木架上的時候,葉瑾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掃了一眼整整齊齊掛滿了一整麵牆的刑具,心裏有些發寒,內疚地看著旁邊和她同等待遇的齊寒:“抱歉,連累你了。”


    齊寒反倒更內疚:“說什麽見外的話,應該是怪我不夠謹醒,害了你。”


    葉瑾不在意地搖搖頭,她的計劃的確是落空了,可也不算什麽壞事,此刻她更想知道是誰讓他出現在長街的,還那麽巧剛剛好撞上了迎親隊伍。


    “我倒是想問你為什麽還沒走?”


    “是葉湘半路截住我,說是你的意思,讓我返回青陽城,說雲家小姐在路上設了埋伏,回去不安全,所以我才回來的。”


    葉湘?聽到葉湘還活著的消息,葉瑾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果然是雲蓁搞的鬼,她是不會輕易失去葉湘這顆好用的棋子的,這樣也好,隻要她還活著就好,哪怕她幫著雲蓁來設計自己。


    “你見到湘兒了嗎?她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見到了,沒見她有什麽傷,應該是好了吧。”


    葉瑾放下心來,正要再問得細一點,忽然從門口傳來一道譏諷的嗓音:“兩位可真有閑情逸致,在這種地方竟還有心情閑聊。”


    一個麵色不善的老婦人走了進來,雲蓁的確是個急性子,一刻都不願意等,迫不及待地就安排人來問候她了。


    葉瑾問道:“不知雲小姐打算如何處置我?”


    那婦人抬手指向那麵掛滿刑具的牆:“這裏有一百二十多套刑具,我會命人一套一套地用下來,你二人若是有命挨得過,太子妃再親自處置你們。”


    葉瑾心裏一沉,看來雲蓁是沒打算給她任何活路的,不僅如此,她還要讓她受盡折磨而死,葉瑾不明白,素未謀麵的兩個人之間到底哪裏來的這麽大的仇恨?就算是因為明子蘇,也用不著這麽變態吧?


    “一百二十多套,一套一套地用在我身上,若我沒死,你家小姐還要再親自處置我,大嬸,你家小姐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我了?”


    婦人冷哼一聲,咬牙切齒道:“和太子妃搶男人,不知死活!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葉瑾朝齊寒努了努嘴:“那他呢,他可沒和你家小姐搶男人,冤有頭債有主,把他放了吧。”


    婦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齊寒倒先叫了起來:“我不走!要罰一起罰,要死一起死!”


    葉瑾頭疼地看著他一臉英勇就義的樣子,要不是被鐵鏈綁著她就要一巴掌扇在他的榆木腦袋上了。


    “好一個情深義重,來人,先抽一頓再說。”


    婦人揚聲一喊,應聲進來兩個獄卒,一人手上握著一根長鞭,目露凶光慢慢來到跟前,二話不說,揚手就是一鞭,“啪”的一聲脆響,葉瑾肩上出現了一道血痕,布料裂開,火燒般的疼痛從傷口傳到四肢百骸,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慘叫了一聲,額頭上立刻沁出了汗。


    齊寒瘋了一樣地掙紮著大喊:“住手!不要打她!打我!打我!”


    “不急,馬上就到你。”婦人冷冷地笑著。


    獄卒麵無表情地揮著鞭子,靜謐的牢房裏隻有鞭子抽破皮肉的脆響聲,聲聲交錯,疼痛遍布全身,伴隨著火辣辣的灼燒感,葉瑾咬破了嘴唇,唇齒間彌漫著血腥味,無力地垂下了頭,意識開始模糊之際,一盆冷水直麵潑來,瞬間將她澆了個清醒,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她打了個噴嚏,虛弱地睜開眼,水珠順勢滑進眼裏,刺得她立刻就閉了回去,眼睛像是有數不清的刺在來回磨著,被打濕的身上,衣服被抽破,橫七豎八地遍布著裂口,身上的傷口像是在被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蝕骨般的痛楚席卷了她,疼的她幾乎要昏厥。


    “誰讓你們用刑的!還不是給我停手!”一個清脆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像是火海中注入的一股清,讓葉瑾又清醒了幾分,她努力睜眼想看清楚來人,可她睜開了眼,眼裏卻隻有一片模糊的昏暗。


    雲婧怒不可遏地搶過獄卒手裏的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還給人潑辣椒水,真是夠狠毒的!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你們也不怕糟報應!給我滾出去!”


    獄卒灰溜溜地應聲出去了。


    婦人卻不走,諂媚地討好道:“二小姐,今天這麽大喜的日子,您不在宮裏參加喜宴,來這麽晦氣的地方做什麽?”


    雲婧懶得理會她,冷冷地吩咐:“把人放下來。”


    “用刑那是大小姐的吩咐,奴才們也隻是奉命辦事,您......”


    雲婧一巴掌打斷她,一字一頓地說:“把人放下來,齊嬤嬤,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我立刻讓你橫著出去。”


    齊嬤嬤捂著臉,飛快地給葉瑾和齊寒解了鎖,邁著小碎步跑了出去。


    “我去外麵盯著,你長話短說,盡快。”雲婧簡短地丟下一句,閃身出了牢房。


    沒有了鐵鏈捆綁,葉瑾反倒站不住了,她搖搖欲墜地扶著身後的架子想站穩,可隨便動一下就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跌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明子蘇......”葉瑾閉著眼,顫抖著抬起手往上摸去,無意識地輕喚。


    一隻手接住了她的手,溫柔地握住:“是我。”


    她輕輕地笑了:“你放心,我會走到你身邊去的。”


    明子蘇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挺住,今天晚上我就讓人救你出去。”


    葉瑾驟然清醒,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看見了明子蘇熟悉的臉,他一身紅色喜袍,與這灰暗的牢房格格不入,她推開他:“你怎麽來這裏了?你快走。”


    明子蘇紅著眼看著她滿身的血痕,眼裏的殺意滿的像是要溢出來,冷冽的殺意裏麵又摻雜著痛苦和心疼,恨不能替她疼了。


    葉瑾被他眼裏明明白白的殺意嚇了一跳,試著去說服他:“明子蘇,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其實可以一起麵對那些人,麵對那些困難,我可以陪著你,我可以幫你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你不要總想著拚了命來保護我,如果要拿你的命來換我的命,那我獨活又有什麽意思呢?何況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我們沒有必要如此慘烈,讓我與你並肩,一起去爭取我們的未來,好不好?”


    明子蘇愣住了,顯然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反應過來之後眸色驟然深邃,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散發著逼人的寒冷,緊緊鎖住她清澈的眸子:“陪我一起?葉瑾,我看你是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麽寫。”


    葉瑾微微一笑:“我的確不知道,這世上我唯一認識的字,便是合婚書上你寫下的你我的名字。”


    她傷痕累累,虛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迷,下唇赫然一排血淋淋的牙印,觸目驚心,可見剛才的鞭刑有多疼,可她還是在笑,笑的很堅定,說出的大段大段的話,連氣也不停下來喘一口。


    他忍不住低吼:“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要進宮,我必須守在你身邊,你大概不懂得,愛人相護的心是一樣的,你如何想保護我,我便也是如何地想保護你,你現在如何心疼我受刑,我便如何心疼你獨自在黑暗裏掙紮。”


    楚墨說的對,她不要他拚著命憑一己之力來護她周全,不要他粉身碎骨來換她毫發無傷,她要與他並肩同行去掙一個未來,去爭取那個他們曾經期許過的未來。


    歲月靜好花叢間,信步閑庭雲舒卷;繁華落盡憶初見,細水長澗赴流年。


    明子蘇斷然拒絕:“不準!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暗地獄,我一個人陷在裏麵就夠了,不要再多你一個,我不願意,我也不忍心。”那個地方,埋葬了太多鮮活的生命,他獨行慣了,生死早已漠然,從母妃毀容禁足的那一刻起,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未來,同歸於盡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不管它再黑暗,我也要帶一束光進來給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安然無恙走到你身邊的。”


    葉瑾虛弱一笑,陷入了黑暗中。


    “我不許!葉瑾!你聽到沒有!你若執意如此,我便隻當沒有你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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