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瑾泓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不喜歡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隻是盧家家業太大,他接手兩年,時間不短,卻也不長,雖然逐漸地在將盧家的生意攤到各個方麵,但多年以來集中經營鹽業,已經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盧瑾泓眼扭轉這樣的局麵,也非一日之功。


    有的鹽商完全依賴鹽這一行,完全沒有考慮過若是這裏出了什麽問題,又應該怎麽辦。長期以來的富貴,讓揚州的鹽商們完全忘記了危險,有一種趨勢,便這樣逐漸地有一種積重難返的感覺了。


    盧家傾覆,原本應該為這些鹽商敲上一回警鍾,可安逸慣了,他們隻看到盧家覆滅帶來空隙,以及他們可以謀得的利益,卻完全忽視了盧家傾覆背後可能存在的危險。


    現在林鈺也不過隻是個富家公子哥兒,當年他沒有做完的打算,雖沒能拯救盧家的危局,卻意外為此刻的自己留了一線的希望。


    任何大事,都需要有一個立足的起點。


    白手起家說來容易,哪裏那麽輕鬆?


    林鈺始終還是需要資本的,而做生意最開始的那一筆錢,是根本不可能從林如海乃至於整個林家獲得的,林鈺也從沒想過,自己要依靠林家的財富來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意。他雖然成為林家子,也完全換了一個身份,這身體乃是林家人,可心裏又如何能將自己父母的養育之恩忘記?他夾在中間,隻能苦心地尋找一個穩定的平衡點。


    這樣的一個點,一旦找不準,便會令他百般煎熬。


    錢,林家的還是林家的。


    他要做的是自己前世的生意,那還得要用前生的錢。


    通州碼頭,已經在望。


    這裏是漕運的周轉地,也有不少的漕糧也匯聚到這裏來,畢竟長途漕運,漕夫們也需要停歇。有些年生,河裏的水不夠深,支撐不住船,時間緊迫,也隻有將漕糧堆放在艙內,等來年再進行運轉。


    通州,無疑是一個很重要的漕運重地。


    這裏也算是人煙阜盛,畢竟就在北京城邊,相距沒多少路。


    糧食都堆在京通,從這裏過去,興許便能到賈府了。


    眼看著船將靠岸,林鈺放下了簾子,便吩咐道:“此刻還沒到京城,一會子我們路上停靠通州,歇歇腳,找個人知會老太太那邊,也好有個準備。”


    畢竟黛姐兒身份不一般,而林鈺即便不是賈敏親生的,那也是林家的嗣子,黛姐兒的哥哥,也算是賈敏的兒子。到賈府去,算是名正言順。他想起賈敏生前說的那些,便知道黛姐兒進府的時候必是受過委屈。


    如今他先讓人知會一聲了,若是寧榮兩府還鬧那些個幺蛾子……


    林鈺唇邊沒忍住,掛了一分冷笑。


    黛姐兒沒懂,她看了林鈺一眼,不知他為何忽然露出這樣的笑來。


    黛姐兒的眼睛能說話,林鈺與她相處日久,倒越是了解她。外表看上去是柔和,可心底並非毫無原則。若是此番真要留在賈府,她必得要時時小心才是。


    “聽母親說寧榮兩府聲勢大,我們家雖然也是祖山襲過列侯,到了父親這裏又有前一陣皇上給了榮寵,可到底差了兩府幾分。可妹妹也是書香門第出來,萬不能被欺辱了。我並非懷疑賈老太太那邊不顧著你,隻怕……”


    話不必說明了,老太太雖然是賈府後院裏能說話的,辦事的卻都是下麵的人。


    她過問得一兩句便好,下麵怎麽樣卻管不到的。


    更何況,老太太似乎有意撮合她跟那寶玉,所以黛玉現在格外尷尬一些。


    這些事,並非一廂情願就能做主。到底賈敏去了,能為她做主的隻有一個林如海了。


    黛玉也是個聰明姑娘,心思細巧,聽林鈺這樣慢慢說了,也將這話記下來。


    沒一會兒,船便靠岸。


    之前林鈺吩咐的人直接跑出碼頭,領了銀錢賃了一輛馬車,就向著北京城去了。


    寧榮兩府都在一條寧榮街上,東西拉了老長,一條街都是他們的。這兩家已經是幾朝的榮耀了,皇帝跟著換,兩家的榮寵不換。祖上陰功,到他們這裏還能跟著享福。


    那報信兒的便帶著口信來了,隻叩角門進。


    “哪兒來的?”站在門前的下人看他風塵仆仆,忙攔了他問。


    這小廝乃是林府出來的,忙報道:“是揚州林姑老爺家來的,我家公子小姐不久前已經落腳在通州碼頭,特命小的來報個信兒,也方便貴府有個準備。”


    原來是林家來的。


    這下人倒也知道深淺,不過府裏規矩大,隻叫這報信兒的在這裏站著,自己去稟報。


    這六七月的天氣,真是曬得厲害,這小廝在這裏站了老久,不時抬抬頭望望天。


    他站在那屋簷下麵,因為一直急著趕路,一路流汗,倒顯得髒兮兮的。榮國府的下人站在那門邊陰影下頭,一身清爽幹幹淨淨,瞧了他一眼,卻隨口道:“北京的天比不得你們揚州,沒江南那麽秀麗,到這邊之後還有得受呢。”


    這小廝名為陳舒,之前別人都叫他綽號“小巴”,到了林鈺這裏,他便報了自己的大名,林鈺也沒給他改,以後一律叫他陳舒。鈺哥兒人好,陳舒跟著他也是真舒服。在林府裏上上下下和樂一片,太太待人也算是寬厚,老爺就不說了,便連管家先生都是通情達理,因他是哥兒身邊伺候的,走到哪裏旁人不高看一眼?到了這裏來倒受他種種鳥氣。


    陳舒給氣得不輕,聽這守門的陰陽怪氣,又不經意一望這榮國府氣派,心裏卻給打了個叉,心想著回林鈺那兒的時候定要好好說一說。鈺哥兒是個要強性子,他走之前便已經說過了,回去之後一切細節都要報給他。雖說跟了鈺哥兒不久,可看鈺哥兒精打細算模樣,是個不吃虧的。


    心裏盤算了一陣,陳舒又抬頭看了看,嘴唇幹裂,頭頂上太陽幾乎要將人曬暈了。


    他原本有心往那陰涼處挪一挪,不過觸及那守門人眼神,也不知怎的心裏一股氣冒出來,強忍住了站在那下頭。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裏麵才慢慢地走來了之前代他去通傳消息的人。


    “太太說了,她已經知道,叫你回去便罷。還說老太太這會子午睡,回頭老太太起來她會說這事兒的。”


    隻有這樣簡單的消息,連旁的話都沒一句?


    陳舒垂首,勉強笑了一下:“勞煩您通傳了。”


    躬身行了個禮,算是道謝,之後便上馬,離開寧榮街,半路上借了人一碗水,正打算喝,一想到之前的卻直接將那碗一放,重新翻身上馬,趕回了通州。


    他回來的時候,直接尋了之前林鈺他們落腳的客棧。


    林鈺正坐在窗下麵刻著什麽,他握著刻刀,手裏是一塊質地不錯的羊脂玉,到底有什麽深淺厲害,陳舒也看不明白,他隻叫了一聲“哥兒”,便見林鈺手上一頓,那刻刀放下,一麵將東西收起來,一麵回頭笑問他:“事兒怎麽樣?賈府那邊怎麽說?”


    陳舒忽然有些說不出來,連他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林鈺沒聽他說話,便知道事情有些意思了。


    其實原本都是意料之中,可他沒明白過來——黛姐兒有什麽不好,竟然讓人家這倆豪門賈府這麽嫌棄。


    “別藏著掖著了,爺又不吃了你。看你熱成什麽樣,這通州與北京挨著,卻也不近,這天氣頂著日頭去,我原以為你會早點回來。不成想,你現在才回。想是賈府那邊招待你喝碗茶潤潤嗓子再往回趕,誰知道見一隻油汪汪的潑猴。張寶兒,給他倒杯茶來,我倒要看看他寧榮二府多厲害。”


    不是沒聽過風聲,說什麽要把黛姐兒許配給太太口中那“頑劣潑皮貨”,但那是老太太的意思,指不定賈府裏那位哥兒寶玉不一定有意思呢?更保不齊,寶玉娘還有什麽打算。


    現在林鈺暫時摸不清這裏麵關係,不過在聽到陳舒灌了茶之後的說法,他便明了了。


    報個信兒都這待遇,林家現在有林如海撐著,地方禦史從五品那是小事,特派的巡鹽禦史經皇上加恩,那是二品大員。賈政如今不過是個小小工部侍郎,祖上陰功了得又怎樣?奈何子孫不爭氣。


    林鈺心底冷笑了一聲,又聽陳舒道:“那人回話給奴才說太太說她知道了,說一會子等老太太醒了會告訴老太太,那會子正在午睡。”


    “太太?哪個太太?”


    林鈺怔了一下,賈家寧榮兩府,那麽多的人,太太又是哪一位太太?


    真不知道那報信兒的小廝是不是故意模糊,使絆子的指不定是哪一位呢。不說清是哪一位太太,也不是沒法兒查的。


    左右這消息他已經通過了,賈府要真不給臉,林鈺也能不給他們臉。


    他是市儈的商人性格,信奉的便是有仇必報,信條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別說林如海本身便愛女心切,舍不得黛姐兒受一點委屈,便是;林鈺自己也是個記仇的。


    這還沒打照麵,就給了個下馬威,當他們這兒一家子好欺負呢。


    “罷了,有的是打聽的機會。”林鈺暫時壓下這件事,暗暗給賈府記了一筆,太太是哪一位,遲早能打聽到,到了賈府便自然而然地清楚了。他叫了張寶兒,將方才收起來那一塊已經刻好的羊脂玉包起來,“陳舒下去休息,張寶兒跟我出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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