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乃是漕運重地,距離北京又近,商旅往來也算是頻繁。


    林鈺在林府裏難得出一次門,上次出去遇到了乞丐,把薛蟠那小子算計了一陣,旁的卻沒見著了。這個時候出來,卻覺得通州依舊是這熟悉的樣子。


    這裏是漕運相當重要的碼頭,可平常的走商行客也會在這裏歇腳或者整頓貨物。他跟父親來過這裏許多次,早已經對這裏的風土人情知之甚熟了。對他來說,這裏並不是完全陌生的北方。


    張寶兒跟著林鈺,其實也是第一次出遠門,看著什麽都覺得新鮮。


    “爺,您這是去哪兒啊?”


    “以前薛家公子到我們府上的時候,與我說過一件趣事,我今日去試試。”林鈺隨意便找了個借口,一步步順著街道往外麵走,沒一會兒便已經看到了通州錢莊。


    這錢莊,一般都是富商大賈開的,票號雖多,可真正能通行各地的卻不多。


    這通州的票號乃是小有名氣的晉商開的開源票號,自古以來都是以客為上,林鈺手裏隻要有自己刻的印章和字據,便能來這裏取到東西了。


    當初便是為了應對特殊情況才存下的這三萬兩白銀,所以並沒有像普通的存銀一樣開出票據,隻要有人持字據和印信來便可以。


    林鈺自己的印信是什麽模樣,他自己清楚不過,更何況當初還叫人畫了個大概的輪廓。因為印章的底部有一個獨特的花紋,所以林鈺刻意指給了當時畫圖的人看,隻要憑借印信就能認識個大概了。這票號的老板乃是他昔日的朋友,雖年紀大他不少,不過也跟他父親交好,跟他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若是能恰好遇到,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林鈺隻把這件事說是薛蟠交給自己的,也不會引人懷疑,不過是一些小事罷了。


    他道:“薛家弟弟介紹了一個朋友給我,我想著這裏路過通州,正好去見見。對了,我們從揚州u帶了不少的土宜來,不過通州這邊也看看,你去看看可有什麽有特色的玩意兒,回頭來報給我,我先進這票號看看,能不能找見人。”


    “是。”張寶兒年紀不大,也覺得這周圍的東西新奇,所以想去瞧瞧,不過他又有些擔心林鈺,“爺,這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哪裏來的個烏鴉嘴?”林鈺敲了他一扇子,又扔給他二兩銀子,“這天兒熱,你路上走著喝幾碗茶,你爺我進去喝了。”


    “誒!”張寶兒應了一聲,喜滋滋看林鈺轉過身進了那票號。


    大抵所有票號都一個樣,兩邊站著幾個人,櫃台後麵站著掌櫃的,真正的老板在裏間。


    林鈺這年紀輕輕進出票號的人不多見,一般都是貴族公子哥兒,不過瞧著林鈺衣飾打扮便知道不是普通人,所以那掌櫃的也頗有些熱絡地上來:“這位公子是來存銀還是取銀?”


    進去之後,林鈺環視這周圍,掃了一眼之後,隻覺得還是當年模樣,走上前去便道:“你們老板可在?”


    他穿得雖然素淨,可這掌櫃的是什麽眼力,一下就瞥見他腰間掛著的那一塊和闐羊脂玉的墜子,又聽林鈺這語氣乃是慣成的上位者語氣,隻知道他不簡單,點了名要見掌櫃的,想來是些要緊事。


    在前麵當掌櫃的,都是很有眼力見兒的人,周峰在這裏當了幾年的掌櫃的,自然清楚什麽人是裝的什麽人是真的。他隻叫了一聲:“大米,待這位小爺去屋裏歇著,我去請老板過來。”


    “哎,來了。”


    那被叫做大米的青年走過來,便利落地一躬身:“這位爺,您往這邊兒請。”


    這大米,倒是一口京片子,利落爽快。


    林鈺跟著進了屋,撩開簾子,那大米看著長手長腳,做事倒是細致。他幫林鈺倒了一杯茶,便要跟林鈺套近乎,不過林鈺隻是笑笑不說話。


    這裏的老板,便是以前盧瑾泓的朋友,被人稱作“趙扒皮”,不過在盧瑾泓看來,其實倒是個好人。這人跟林如海差不多的年紀,走進來的時候,林鈺瞧著他兩鬢邊的頭發白了少許,真是個歲月催人老。


    “這位公子,瞧著有些麵生。”


    趙明義進來,便迅速地打量了林鈺一眼。


    前麵掌櫃的是什麽眼力,趙明義也是清楚的,畢竟他雇傭這麽一個掌櫃不是給自己添麻煩添堵的。這人若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掌櫃的把自己叫過來,回頭趙明義就能撤了他。先知道這來的人不簡單了,這個時候再細看,便看出這人通身一股氣派,自不是普通人能比。


    他雖說著林鈺是麵生,可語氣卻已經是一副要結交的熱絡了。


    林鈺哪兒能不清楚這樣的語氣?商場上混久了,自然熟悉得很。


    不過現在是他識人,而人不識他。林鈺知道自己還要裝作一副剛剛跟趙明義會麵的模樣,連忙從那椅子上站起來,便對著掌櫃的一拱手:“第一次見麵,當然是麵生。不過我有一位朋友卻是與在下提過您的,今兒在下來也是為著這一件事。”


    一句話,便勾起了趙明義的興趣。


    趙明義留著兩撇小八字胡,他那手抬起來,一摸那八字胡,林鈺便知道這人是在思考了。


    “不知道這位貴客怎麽稱呼?”


    林鈺一笑,已經坐下來,下麵人也為趙明義倒了一杯茶。


    他來之前已經找好了天衣無縫的說辭,更何況他自己就是盧瑾泓,會不會出現什麽破綻他自己似乎最清楚的。這一場戲,根本就是盧瑾泓自己自導自演,全無出錯的道理。


    “在下名為林鈺,兩淮巡鹽禦史林海林老爺乃是我父親,我是他獨子。”


    這身份一說出來,趙明義便扯痛了自己的嘴唇上麵那一塊皮肉。


    他是大驚之下沒反應過來,這身份可不得了,自己有什麽事情跟這相關了?


    可轉眼,他便明白了過來。


    他雖然是個商人,可這票號若沒有當初盧瑾泓的支持,是怎麽也不可能支撐下來的。掰著指頭數數,跟什麽鹽政有關聯的,隻有一個與他關係不淺的盧瑾泓。隻是盧家去歲突遭變故……這人是巡鹽禦史的兒子,莫非……


    也不對,若真是要來查他,必定是要找官府的人來,自己眼前坐著的不過是一個愣頭青,當無大礙。


    趙明義眼底一片神光閃爍,心思已經在這閃念之間變過了千百回,他以為自己做得不動聲色,其實早已經被林鈺收入眼底了。


    林鈺見他已經想得差不多了,便繼續道:“早先我父親上任的時候,盧家哥哥也常來走動,遂與我有那麽幾分交情。您應當知道,他還跟薛家那薛蟠有些交情,不過薛家弟弟不大懂事……而且,這一回的事情未必與薛家無關。”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趙明義點了點頭,“正是這個理兒。隻是您說您與他熟識,而今又來找我,不知道是個什麽道理?”


    “盧家哥哥曾經放了三萬銀在這裏,與您說好,隻要來人帶著他親刻的印信和親筆信,便能取走這三萬銀,而今我便是來取銀的。”


    身為兩淮巡鹽禦史的兒子,林鈺跟盧瑾泓有交情是應該的,可這樣機密的事情盧瑾泓怎麽會告訴這樣一個少年?


    趙明義心裏有些起疑,隻等林鈺取出印信和親筆信查看了,才信了幾分。隻是茲事體大,他皺著眉想了想,雖知道無禮,卻還是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林鈺跟盧瑾泓到底是什麽關係?


    這三萬銀不過是寥寥,趙明義也算是個大商了,這錢對他來說真是九牛一毛。可說是個應急什麽的,別說三萬,便是三千也足夠了。這畢竟是故人留在這裏的東西,即便是如今盧瑾泓去了,他也要小心著的。更何況,盧家是蒙冤進去的……這林鈺……


    林鈺知道他疑惑,聽他問出來,也打開了天窗說亮話。


    “想必您見了信,便知道這是盧哥哥的意思了。我們自有打算,這件事關係重大……盧家遭難,我父親乃是舉薦他的人,如今雖蒙皇上聖恩,不曾追究,可於我父親仕途總歸不利。怕被人舊事重提,而盧家實在有冤,所以……”


    多的話不說,林鈺隻要將自己的立場表明便可以了。


    他在那信上隻說事情很嚴重,若他出了什麽事情,便將這三萬銀直接給了林鈺,請趙明義務必不要多問,相信他的眼光和決斷能力。


    忘年交,便是當初臭味相投之人。


    趙明義雖然摳門,可這一點錢便是自己的,也不能貪。摳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財,旁人的錢便是旁人的。有那一封信,已經足夠了。況他見這少年眉目清朗,雙眼清澈,不是那說謊之人。盧瑾泓的朋友,又有幾個是那奸詐狡猾之輩呢?不,不對,應當說,盧瑾泓便是其中最奸詐狡猾之輩了——隻是,最後也……


    “唉……”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趙明義是力有未逮,他叫人取了銀票,便包好給了林鈺,“都在這裏了,乃是通匯錢莊的銀票,我這票號太小,出了通州便沒我的事兒了。這銀票您收好了……隻盼,有朝一日,故友沉冤得雪。”


    他用一雙飽含深意的眼眸看林鈺,林鈺隻一笑,點了點頭。


    他出去的時候,夕陽落了滿地,灑了他滿身。


    趙明義背手站在票號門口看他,看那身影混入人群之中,隻歎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個盧瑾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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