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童生, 一朝中舉, 當時還不覺得有什麽,揚州城的人都沒把林鈺這麽個公子哥兒放在眼底。不過秋日裏頭一過,冬天林鈺便算是揚名揚州城了, 也沒墮了林家書香門第的名頭。


    轉眼翻過年,雪都還沒化幹淨, 早就有無數學子從四麵八方而來,上京趕考。


    春闈在禮部, 林鈺來得早, 又在這邊有榮國府這邊的親戚,這一回倒是被熱情地迎了進去。


    距離二月春試還有小半個月,榮國府卻還是原來的模樣。


    林鈺進來了, 一一拜會過賈政賈赦, 這一回倒是都見著麵了,想必現在林鈺身上有了個功名, 又有之前林如海在四川那邊的種種舉動, 看得出皇帝對林如海是什麽態度來,作為林如海的獨子,他們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能冷落了林鈺。


    不過人說翻臉比翻書還快,這賈家的人,去歲時候對他還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 轉眼來就變得熱情多了,林鈺自己思忖覺得好笑,也懶得理會, 這一回被安排進了梨香院旁邊的蘭馨院,倒也是個好地方,正好又跟薛蟠湊在一起。


    熱熱鬧鬧一堆人擁著林鈺進來,林鈺也好言好語地招呼著,榮國府的下人剛剛收拾好屋子,薛蟠就已經進來了。


    這還是一副呆樣,感覺跟榮國府這邊的紈絝們混了一陣,越發沒個正形兒了。林鈺看著他便覺得果真是被捧殺出來的,一時想起他叔叔薛瓚的事情,現在薛瓚估計還病著,指不定剛剛回金陵,不知道薛姨媽這邊是不是收到消息了。


    作為薛蟠他老子留下的遺孀,這薛家的事情,怎麽也該由薛蟠接管了。薛姨媽是個聰明人,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個時候領會到。總之,他到時候給加一把火就是了。


    “哥哥現在可是個名人了,風流才子,多好。”


    薛蟠一臉的豔羨表情,大大咧咧坐下來,端茶就喝。


    林鈺道:“茶是冷的。叫丫鬟給你換一壺。”


    這茶是他剛剛進來的時候泡上的了,這個時候應該算不得好。


    可是薛蟠搖搖頭,“這茶剛好,不燙。”


    “……”林鈺啞然,這人當真不該生在那揮金如土的薛家,合該是個市井小民。


    隻是既然生在了薛家,又把自己養成這樣,也是難得。


    林鈺一麵去收拾自己書房,轉了一圈出來,看薛蟠賴在那裏百無聊賴,便道:“你成日裏不上進, 便是賴在我這裏了?怎地沒人找你出去聽戲?”


    又說到聽戲的事兒,薛蟠覺得晦氣,不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湊到林鈺耳朵邊上跟他說了一番話。


    “璉二哥跟蓉哥兒現在可慘著呢,到時候他們見了你不一定有好臉色,你得忍著。連著老太太跟政老爺那邊訓斥了幾回,都拿你出來當板子,一個個地打臉呢。”


    喲,這還扯到他身上了?


    林鈺想了一下也是,賈府這一大家子的子孫,沒一個扶得上牆的,偶見林家出了個舉人,這書香門第的牌子終究沒砸,心裏指不定多不平衡呢。


    這世上多的是見不得別人好的,這個時候眼見得林家這好了起來,有點酸爽的感覺才是應該的。


    薛蟠在這裏說著賈府裏種種的八卦事,他自己沒覺得自己像是街口王婆,倒是林鈺已經受不了他了。


    正好丫鬟過來說那邊林姑娘要來見,林鈺就趁機要趕薛蟠走,誰知道薛蟠還就賴著不走了,表情還帶了幾分奇特,倒跟尷尬起來了一樣。原本林鈺已經打算轟人,可一看薛蟠這表情,頓時覺得微妙。


    薛蟠道:“隻可惜妹妹中意的是寶玉……”


    林鈺手上動作頓時停住,眉峰之中掩了幾分冷色,隻若有若無地一笑:“你哪裏聽來的消息?”


    “賈府裏不都這樣說嗎?老太太要撮合這一對兒……唉,要我說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


    薛蟠說著,倒是越說越酸,那表情頗像個吃不著葡萄的。


    林鈺隱約覺出薛蟠幾分少年心思來,隻是他這不學無術模樣又怎麽配得上林如海家的姑娘?


    心底冷笑一聲,林鈺隻細究薛蟠方才所說的話。賈府裏竟然傳出這樣不堪入耳的話來,一家子都是沒教養的東西,這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左右林鈺怎麽看賈府不順眼,遇到個事兒就要往壞了想,怪不得他。賈敏仙去之前曾交代過的,賈府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自己就是重生回來的,怪力亂神之事說來玄乎,他自己卻是信的。


    “以後這話我要再聽見你說,定然叫人打斷了你的腿!清清白白的公子哥兒,偌大一個薛家的主子爺,竟然也跟那些個無知下人一樣嚼舌頭根,說出去讓人家恥笑,你也不怕墮了你家的威名。”


    林鈺直白地諷刺著薛蟠,這尖刻模樣倒跟黛玉有時候說話有幾分神似了。


    他沒壓著聲音,裏裏外外丫鬟仆人們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了這是林鈺的禁忌,自然有人會把他的話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若是再叫他聽見,那少不得要追究一二。


    薛蟠死皮賴臉不肯走,林鈺推搡了他一把,外麵喊了一聲林姑娘來了,薛蟠反倒是怕了,轉身就要跑路,又被林鈺給拽住。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他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帶了幾分高深莫測道:“你叔叔在四川那邊闖了大禍,我本不該說這件事,隻是兩家畢竟有姻親關係,我父親也不好偏袒著,這是皇上的本事。你若有心,回去告訴你娘,這事兒要她緊心著一些。”


    薛蟠一愣,卻已經被林鈺給推出去了,他退避到一邊,等黛玉這邊進了院子,他才走。


    路上琢磨著林鈺說的話,也沒當是一回事兒,隻是回去跟薛姨媽說了,這才嚇了一跳。寶釵正好也在,聽見薛蟠說的這短短兩句話,當真是給驚著了。


    她是個精明姑娘,深知其中利害關係,尤其能算計宅中事,拉著薛姨媽的手便道:“如今哥哥年紀大了,我們府上裏裏外外的事情卻還是叔叔給操持著,離開金陵日久,也不知那邊是個什麽情況。若是林哥哥說的是真,那叔叔怕是真的錯了事,您好歹也得看顧著一些。”


    薛家正經的主子是薛蟠,寶釵也是個有算計的,這個時候忽然出了這樣的消息——


    雖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不過有林鈺這一句話,薛寶釵的心思也就開始活絡起來了。


    這邊薛姨媽跟寶釵薛蟠三個關起門來合計一番,林鈺卻已經見到了黛玉。


    這兄妹二人的感情原本不怎麽親厚,也不過是說得上是兩句話。


    倒是林鈺多打聽了打聽賈府的情況,沒料想黛玉平日裏看著什麽也不管,對賈府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感覺得出,她到了榮國府,也算是察言觀色,隻是黛玉最後道:“榮國府裏處處氣派,卻不與我相合。”


    林鈺笑笑,“過了這一陣,便可以回家去了。”


    “爺,璉二爺、寶二爺幾位找您去吃酒呢,您這會兒若是方便,奴婢便去替您通傳了。”丫鬟在門廊前麵停下,恭敬地朝著裏麵喊了一聲。


    林鈺望了一眼,按了按黛玉的手,道:“我還得去應酬,你不必過於憂心,父親那邊有打算著的。至於這榮國府,妹妹隻當是來走一遭便是。”


    這裏頭藏汙納垢,可不知道是個什麽模樣。


    因為林鈺不是頭一次來榮國府,所以這邊都不算是接待新客那樣太過慎重,請了林鈺去璉二爺那院子裏一起喝酒,連吃食都是鳳姐兒張羅著的。鳳辣子一張嘴名不虛傳,還沒等璉二開始喝酒,便已經啪啦啦地數落一陣,林鈺等人隻作不知,反倒是寶玉上去嘲笑了賈璉幾句,鬧得賈璉很是不愉快。


    席間賈璉卻打聽起了四川的事情,眼神一轉,卻看向林鈺,問了他回程路上遇險一事。


    “今兒看到哥兒方知道果然是沒事,隻是那等凶險,哥兒也算熬過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林鈺心說誰在背後動手的還不清楚,要出事也隻能是當初在通州錢莊取銀的差錯。


    隻是當時的林鈺也找不到任何的辦法,甚至趕著那個時候要取銀,即便是在這個環節出了差錯也無法回顧。


    到底商人手裏要有一筆錢,是不是那邊的差錯,還要慢慢看。


    幕後的黑手知道他沒死,總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了吧?


    林鈺沒表現得太過,端了酒杯跟賈璉碰杯,道:“借璉二爺您吉言,隻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王熙鳳在裏屋裏坐著,借著端酒的時機聽了這話,心裏起了幾分盤算,等到幾個人敘完舊吃完酒,她倒是把林鈺給叫住了。


    席間林鈺沒怎麽說四川的事情,都很聰明地回避了,可是王熙鳳是個很精明的人,不像是她男人那樣糊塗,連林鈺都搞不定。雖然林鈺也是個繞話的高手,但王熙鳳刀子嘴,是個套話的高手。王夫人跟薛姨媽都是王家人,她王熙鳳也是王家人,這個時候打聽打聽薛家的事情,表麵上也是為了關心一下薛姨媽。


    隻是鳳姐兒最是刻薄無情,有利則上之,無利則下之,林鈺雖跟鳳姐兒沒什麽接觸,卻記得上次賈璉聽戲被抓回來跟鳳姐兒鬧,如今看她一臉熱絡地問自己話,倒覺得有幾分奇異的尷尬。


    “薛家的事情……薛家叔叔在四川辦砸了事兒,當時八阿哥就在四川,我父親也兜不住,那都是宮裏麵的事兒——”


    說到這裏,林鈺比了一個八,又比了一個二,王熙鳳盯著他林鈺的手指,便似乎有些被嚇住,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驚道:“此事當真?”


    林鈺沉重點頭,“千真萬確。不過據聞薛家叔叔已經回了金陵,興許於薛家沒有什麽大礙,您也不必太過為薛姨媽掛心。到底薛家是世代的皇商了……隻是四川那邊就是個泥潭,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山高皇帝遠的。”


    他說得是輕鬆極了,隻是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鳳姐兒,卻是已經有些藏不住了。


    林鈺正好提出告辭,也不說細節,轉眼便走了。


    鳳姐兒在簷下站了一會兒,賈璉出來道:“問得怎麽樣?”


    鳳姐兒嘴唇開合了兩下,卻道:“我去寧府裏,瞧瞧蓉哥兒媳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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