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


    這兩個字, 從林如海的口中出來。


    聯想到之前林如海裝病接回黛玉的舉動, 林鈺總覺得林如海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賈府會遇到的事情。


    之前他把太子的短處捅給了四阿哥,四阿哥也忍得住,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一直到過了秋天, 榮國府的太太夫人媳婦們去寧國府賞梅,被個叫焦大的道破了寧府裏的肮髒汙穢, 說是那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賈珍跟自己媳婦兒的醜聞頓時傳遍了整個寧府。


    這事兒也不知道怎麽傳到了四阿哥那裏, 被四阿哥偶然當做冷笑話講給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又說給了九阿哥,九阿哥心直口快, 直接在太子跟八阿哥都在的時候說了這笑話, 太子幾乎是一瞬間就變了臉色。


    去歲長江淮河決堤,黃河那地上懸河的問題都還沒解決, 幾位阿哥正在商討此事呢。賈政乃是工部員外郎, 管的就是河工那一片的事情,正說是要追究賈政的罪責,太子前一嘴巴還護著他,想要求個情,可是坐在偏殿裏聽了這笑話, 轉眼就改了主意。


    他隻說這件事先給壓下來,到底怎麽做還是明日再說。


    那邊胤g老神在在,隻跟座佛一樣, 不動聲色。


    胤i回去就開始打聽寧府那邊的消息,秦氏是個什麽身份,他比誰都清楚,是他私生出去的女兒,太子妃不容人,他還想要緊緊抓住這邊的力量,就將秦氏放了出去,又因為寧榮兩府連同著其餘的三大家族都是他的朋黨,所以放心地將秦可卿放到下麵,嫁給賈蓉,假稱是寧府的媳婦。


    賈府中人誰不知道秦可卿是個什麽尊貴身份?盡管秦可卿在府中無甚作為,可賈母依然說她是重孫媳之中第一得意之人,可見是高看了許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秦可卿身份特殊。


    若是沒有意外,太子便是將來的皇帝,秦可卿便是將來的公主,到時候他們賈府榮華富貴,豈不是垂手可得?


    因而不管秦可卿在賈府是個什麽作為,都不敢有人說道兩句,甚至賈蓉還被訓斥過,要他凡事都聽秦氏的。


    一直以來,賈府那邊的情況都很是令人放心,太子也一直沒有懷疑過任何事情,可是今日忽然傳出了這樣的話,他反倒要查。


    結果這一查,果然查出了問題,賈珍竟然……這賈珍!


    胤i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給這賈府氣得暈過去。


    賈府那邊還不知道他們是已經大難臨頭,隻有秦可卿忽然之間生病了。


    那賈珍之妻尤氏,竟然是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知道了自己兒媳跟丈夫之間的事情之後,忍了許多日,也是跟著就病了,心裏惡心,又覺得苦,隻把那證據叫人送還給了秦可卿。


    當晚秦可卿便吊死在天香樓 。


    太子那邊還沒來得及動手,竟然叫賈府給逼死了秦可卿,那還了得?


    即便是他覺得自己這女兒有不對的地方,可那定然是賈珍的錯!


    如今秦氏死了,必定是賈府那邊作下的孽。


    太子派去的太醫回來說,秦可卿是鬱結於心,被人氣的,太子即刻便深信不疑。秦氏身份一事不曾走漏過什麽消息,況且太子也想不出誰會在這上麵動心思算計自己,算計也算計不到哪裏去。因而太子一點也沒有擔心,出事之後,隻懷疑是寧府想要遮掩這樣的醜事,哪裏想到其他的?


    秦氏出喪,排場盛大,八阿哥看熱鬧不嫌事大,竟然在半道上也去表達了自己的哀思。他跟太子是針鋒相對,秦氏的事情一出,太子的異常便已經叫人看了出來,如今八阿哥這踩太子的行為已經很是明顯,朝廷上兩撥人立刻就開始掐了起來。


    這個時候賈府那邊竟然對八阿哥恭恭敬敬,又犯了太子的忌諱。


    胤i當了多年的太子,越來越剛愎自用,一點聽不進別人的話,寧肯這賈府的勢力毀在自己手裏也不留給胤t。


    所以在朝廷那邊追究去歲黃河水患案的時候,榮國府賈政竟然被推出來當了個替罪羊,革職查辦!


    四王八公多少年的家族了?多少年的皇恩盛寵了?說革職就革職,說查辦就查辦,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消息一傳到寧榮兩府,便掀起了連天的波浪,都覺得根本不可能,可是賈政卻是臉色慘白。


    太子已經準備懲罰寧府,一定是秦氏的事情敗露了……


    隻是沒過幾日,忽然傳出宮裏允許貴妃回家省親的消息,賈府這邊又升起一層希望來。


    然而這些,都不過是烈火烹油,燒完了就沒了。


    元妃省親之後,賈府的氣數便盡了。


    太子決議不給賈政活路,八阿哥那邊樂得看太子自斷臂膀,還上來攪和一番,做出一副自己跟賈府關係親厚的慕言來,跟太子掐得不亦樂乎。


    這樣一來,賈府就更沒有了翻盤的機會。


    然而這些都不過隻是一個開始,災難的到來,是從宮中元妃開始的。


    原本賈元春選進宮隻是做個女史,後來逐漸地成了小主主子,一朝封為了元妃,也算是揚眉吐氣,哪裏想到一日在禦花園之中行走,突然撞見太子,因為秦氏的事情還尷尬著,兩個人有些不尷不尬,太子也不知道怎麽就看對賈元春的眼了,趁著康熙生病,以為老頭子隻有死路一條,當晚竟然進了元妃的寢宮,對著元妃好一陣甜言蜜語。


    那賈珍睡了他的女兒,今兒個胤i便要睡了賈政的女兒,反正這大清江山他就是皇帝了。


    結果當晚,竟然被人逮了個正著,康熙氣得從病榻之中翻起身,差點摔了玉璽,當夜便要草擬詔書廢太子,被張廷玉給壓住了,準備次日朝議再說。


    可次日的朝議上,四王八公哪一個沒給胤i說好話?尤其是那賈家的人,竟然力挺太子,四大家族無一不是一個口徑。


    康熙氣得舊病複發,剛剛下朝就直接叫張廷玉擬了聖旨,廢了太子,將元妃打入冷宮,立刻著人查抄賈府,順便把賈政收監入獄。


    工部員外郎那邊管河工之事,這些年來賈政可沒少撈油水,刑部那邊一查,戶部這邊胤g一管,整個賈府的情況幾乎就已經明朗了,四大家族同氣連枝,這一回卻是一起倒了大黴,還沒見得風光到幾時,元妃剛剛省親回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簡直是約好了一樣。


    賈政入了大牢,賈老太太一病不起,賈敬還在道觀裏煉丹,賈府就是鬧了個天翻地覆也跟他沒關係。整個賈府頓時缺了主心骨,鳳姐此刻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再能幹管不到外宅去,賈璉又跟多姑娘那些個寡婦混在一起,鳳姐兒暗地裏也隻有抹淚。


    整個賈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賈政的案子一落,賈府便麵臨抄家,這一日在隆冬裏,雪鋪落了滿地,來來往往的官兵和差役將寧榮街都封了起來,不允許一個人出入。


    薛家早已經開始敗落,薛瓚鋃鐺入獄,今秋已經處斬。薛姨媽自縊身亡,入殮發喪,薛蟠接掌薛家,不過隻剩下一個空殼子,當初從盧家來的那些財富,已經轉眼散到各處給敗了個幹淨。薛家也是日落西山之像,王家史家自然是人人自危。


    隻是該來的終究要來,四大家族在一起太久了,要拔除也是必須一起。


    康熙對太子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隻恨不能將事情全部都做絕了,區區一個賈王史薛,哪裏能攔得住天子之怒?


    鳳姐跟賈蓉的事情敗露,被賈璉休掉,回金陵王家途中竟然病逝,王子騰也沒保住頭上的烏紗帽,被查出貪汙受賄來。原本還沒他什麽事,憑著王家的本事也不是不可以把人撈出來,誰料牽涉其中的賈雨村明哲保身,竟然把王子騰當初授意他給薛蟠徇私的種種事情全部抖落出來,還有書信為證,頓時王子騰就陷入了危機之中。


    轉眼連王家也沒戲了,王子騰革職發配充軍,賈雨村官降三級留用。


    連年都沒翻過,轉眼四大家族就已經成為一個衰落的曆史了。


    無數人唏噓感慨,卻抬眼看這白茫茫落了一片大地的雪,真幹淨。


    這一切發生的速度極快,在林鈺這邊聽到消息的時候,幾乎是已經隻剩下一個結果了。


    他隻覺得奇怪,太子就算是剛愎自用,也不可能那麽沒腦,在那種時候怎麽會跟自己的皇阿瑪搶女人?這定然是被人給算計了,這是皇帝的大忌。太子若能忍過那一時半會兒,興許這件事就成了。


    ——太子背後肯定有人在算計,隻是這人手段高明,不論從哪裏來看都是太子的錯。


    林鈺不曾想到,自己就那麽簡單對鄔思道說了一句話,竟然會有這樣連鎖反應的效果。


    說到底,四阿哥真是個狠辣人物,不動聲色地借力打力,隻怕現在八阿哥還以為自己是最大的贏家呢。


    皇帝肯定厭惡自己腳下的朋黨之爭,更不喜歡自己的兒子覬覦自己的皇位,八阿哥太心急了。


    太心急了——


    剛剛翻過年,四大家族敗落的消息便已經傳開了,黛玉聽了,也隻是沉默許久,垂下眼,說一句“該的”,到底是哪裏該,林鈺卻是不明白了。


    他走進了林如海的書房,躬身一拜:“父親,孩兒想要順長江而上,去四川一趟。”


    林如海奇道:“去幹什麽?”


    “……”林鈺想了片刻,隻說道,“我有一位故人,在那邊略有幾分產業,隻是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還記得與孩兒的約定?”


    林如海愣住,過了許久才擱筆,歎道:“你願意去便去吧,隻是男大當婚,下一次回來也該談婚事了。”


    林鈺不言,隻告辭出來。


    張寶兒跟上來,“爺,您這怎麽又去四川啊?幹啥去?”


    林鈺冷哼一聲,道:“搶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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