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鹽要嫁人了。


    林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之間會說出“搶親”這樣的話來, 看張寶兒一臉的發愣, 他笑了一聲,“開個玩笑,你當你主子我是什麽人呢。”


    張寶兒還是一臉發愣的表情, 依舊沒反應過來。


    主仆二人收拾東西,竟然就要往四川出發了。


    這一段對話發生在林如海書房外麵。


    他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一來倒是站在窗前,看著林鈺的背影, 心裏的盤算又不一樣了, 搶親?


    此話怎講?


    林鈺也不知道此話怎講,他去四川看看自己的生意,順便喝沈無鹽的喜酒而已。至於搶親?一時胡話罷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牽掛一個女人, 更不要說是聰明女人。


    太聰明的女人叫人害怕, 也讓人忌憚,這樣的女人對男人的威脅太大, 絕不符合林鈺的標準。


    所以, 即便是到了四川,林鈺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仿佛那一日脫口而出,真是戲語。


    薑複早在酒樓裏等待了他許久,為他接風洗塵, 沈無鹽現在是待嫁女,自然不能出來,不過當初那船上的船工倒是來了, 帶來了沈無鹽的話,隻說是鹽場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按照計劃來就成。隻盼以後林鈺這大老板顧念著舊情,以後還給她一口飯混著吃。


    沈無鹽這話說的,倒像是他要過河拆橋一樣。


    跟薑複去鹽場上看了看,那些高高的卓筒井改造出來的打井工具,出來的露水,煮鹽的鍋灶,雪花鹽,黑鹽……


    種種的種種,都讓他心馳神往。


    任由鹽粒從自己指間流沙一樣滑落,林鈺裝了一小筒起來,掛了根錦繩係在腰佩上。


    沈無鹽成親就是在今天,以為是沈德的女兒出嫁,整個自流井的鹽工幾乎都去湊熱鬧了。


    畢竟是人家成親的好日子,即便平日富順這邊有不少人說沈無鹽是醜女,可真正到了她成親的好日子,倒是人人都喜笑顏開地祝福著。


    林鈺走過去的時候,問了一下新郎官,原來是當初主持鬼井打井局麵的那個年輕人,聽說隻是普通的人家。沈無鹽之前被人退過婚,本來就不好出嫁,不過這年輕人似乎跟沈無鹽很投緣,又因為背後打井的事情都是沈無鹽在操持,大約是日久生情。


    這些都是林鈺的猜測,不知道真假。


    他這樣的身份,已經是不用請帖就能進了。


    在沈府門口,林鈺竟然見到了章老,這個時候薑複是站在林鈺身後幾步的,誰主誰次一眼就看了個分明。章老眼睛一眯,想起之前種種古怪的事情來,這個時候連成一條線總算是明白了。


    林鈺倒是彬彬有禮走上去,“章老好啊。”


    章老也不過是愣了一下,轉眼也笑眯眯地,“都好,都好,還是沈姑娘最好啊。”


    抬眼一看沈府門庭前掛著的紅綢門簾燈籠,林鈺收回目光,卻道一聲:“這是入贅?”


    “是啊,沈師傅也就無鹽這一個女兒,難得小夥子帥氣,入贅而已。”章老說著已經走進了門中。


    裏麵鄔思道正把四阿哥的賀禮給放在桌上,跟周圍的人寒暄,一見章老跟林鈺便上來打招呼。雖然早知道沈無鹽效命於四阿哥,可是真正看到四阿哥對沈無鹽也是很重視的,畢竟沈無鹽這裏幫助四阿哥做了太多的事情,鄔思道來送賀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幾個人竟然都是認得的,當下坐到一起去,開席之後林鈺起身出去過一次,不到一刻鍾便回。之後新郎新娘拜堂,沈無鹽便已經算是嫁做人婦了。


    那新郎滿臉的喜氣,看上去很是高興。


    林鈺望著那場麵,笑著跟眾人喝了一杯喜酒,成親這邊的事一結束便走了。


    章老看著他背影歎一口氣,薑複倒是沒走,問他為什麽歎氣。


    章老道:“少年娃,能看得這麽清楚的,少咯。”


    薑複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反正章老自己知道就好。


    看得出,林鈺對沈無鹽這救過他命的女人不是沒一點感覺,隻是沈無鹽是個聰明女人,林鈺也是個聰明女人,隻因為些微的好感便要不顧一切在一起,根本是不合適的。


    更何況門不當戶不對,即便真成事兒了,日後也有一堆的麻煩。


    還不若現在就看個清清楚楚,倒是省事兒。


    林鈺也是這樣想的,甚至他想得比章老還要遠。


    再次站在了釜溪河的船上,林鈺這一回四川之行不算是很久,甚至可以說是很短暫,他又要離開這裏。未必是不羨慕那新郎官的,隻可惜他是林鈺,骨子裏也是盧瑾泓,與沈無鹽終究是兩條道上的人。


    說不上多喜歡,也說不上是多失落,就是這樣平平淡淡,也沒什麽哀愁。


    他之前離席,悄悄在沈無鹽門外問她:甘心平淡一生否?


    沈無鹽說:平平淡淡才是真。


    沈無鹽。


    無鹽,無味,平平淡淡。


    林鈺站在船頭,手中握著那鹽筒子,將塞子拔開,祭奠一樣將裏麵雪花鹽灑落在江水之中。


    重新將空空蕩蕩的鹽筒子掛在自己的腰間,林鈺隻覺得一身都輕鬆了起來。


    空了,空了的仇怨,空了的過去。


    一切都結束了。


    他微微一眯眼,迎著傍晚暮氣之中的夜色,極目遠眺,卻又乘舟遠去。


    做鹽商,不是要將這一把鹽牢牢攥緊在手心裏,而是要將它放走。


    任由這鹽,有滋有味,周流天下。


    鹽者,有味之道。


    可有的事情,卻偏偏是平平淡淡最好。


    二者之間的平衡,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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