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傷口都已慢慢愈合,周暮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躲她還是在等她。大漠裏的風光無限,也沒能沉下周暮年的心。


    一九五六年,甘肅省西北部河西走廊西端。


    周暮年從蘭州一路逃過來,這年他剛滿二十歲。身上單薄破爛的衣服已經包不住自己瘦小的身軀。周暮年覺得好運從沒有向他這邊傾斜,仿佛被這個世界所拋棄了一樣。


    在這個年代小地方大沙漠寸草不生,周暮年勉強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這個地方的人多靠織布販履、向外售賣水果和牛羊為生。常有外地的人過來收購,所以小地方的人生活也過得有滋有味。


    他找到了當地的一個飯店,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端茶倒水,喂食牲口,清掃衛生,基本服務的事兒都給他來做,每月15塊錢。


    這個飯店不大,卻是當地唯一的一家。顧客多是當地聚會辦酒席請宴會,還有的就是外地來的商販。


    他在這裏的食宿費全免,待遇在當時已經非常不錯了。老板看他可憐,一些小錯能不罵就不罵能不罰就不罰。


    每天事情做完,他就一個人藏在房間裏,看著窗外深遠的天空,這在他眼裏越來越陌生,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過了三個月,周暮年從酒家搬了出去,搬到離工作地方一百米遠的一家老式公寓,付著每月2塊的房租,至少有個暫時屬於他的家了。


    這家公寓是當地最便宜的房子,因為這裏幾年前,一群人同時吊死房梁,像約好的一樣。


    他每天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去到飯店開門、挑水、整理、喂食牛羊雞鴨,到晚上夜深才回到公寓。日複一日,踏著日出而來,月升夜中的時候才歸。就像被劃定好的命運,他隻能沿著這條路一步一步地走。


    他每次回來都會在走廊遇到一個女人。這女人身姿嫵媚,每次兩個人都會對視兩眼。每次都是周暮年急匆匆的躲開她,回到房間。還總是徹夜難眠,腦海裏一直都是這個女人美麗的臉龐和身姿,聽周暮年往後的描述就是——這女人五官像是刻在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好像在誘騙你去愛她,可能是從來沒有怎麽與女人有過接觸,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好像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都消失不見了。


    連續到第五晚,周暮年實在忍不住了,出了自己的房門,悄悄來到這個女人的房前。伸出手要去敲門,卻又在心裏畏畏縮縮。他放棄了,把頭貼著房門聽裏麵的動靜。房裏和外麵一樣,靜悄悄的。


    周暮年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裏還是在想著她,哪怕去跟她說句話也好。他還是回到了女人的房前,輕輕的敲了三下房門,但沒人回應。索性用了點力,還是沒人回應。周暮年轉身便要走,卻看到那個女人一步一步的從樓梯上來,步伐輕盈聽不到絲毫的響動。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先開了口:“這麽晚?”


    女人沒有理會他隻是走到自己房門口,用鑰匙打開房門,對周暮年一笑,自己進了房間。


    房間門大開著,周暮年在門外舉步為難。


    “怎麽不進來?”女人呼喚著。


    這一句緩過了周暮年的躊躇。


    房間裏布置很簡單,一桌兩椅,一個茶壺兩個茶杯,剩下就是一張床。


    “新來的嗎?”女人看周暮年不停的環視房間。


    周暮年點頭。


    “兩塊錢做什麽都行。”女人看著他。


    周暮年這才確定了女人的身份,他不願意相信,但初見這個女人時在心裏就以為她是做這一行的。


    周暮年點點頭,從口袋掏出了二十塊,放在女人的桌子前。


    “這太多了。”


    “不用做什麽,每天你出工回來陪我坐著聊聊天就好,你看這二十塊夠多久,時間到了再向我要就好。”


    女人點頭將錢收了起來,很是不解他的舉動,就一直看著他。


    周暮年也就一直盯著女人的眼睛,兩人一夜相望無話。


    第二天夜裏,同樣的時間周暮年出現在女人的房前。


    周暮年點上碎煙,豎立再門沿,心裏翻騰野火。


    “那我們做朋友,可以嗎?”周暮年看著女人,“做親吻擁抱的朋友,互相陪伴的朋友。”


    “我試試把,已經是爛人一個,沒有那麽多的要求了。”


    “我可不可以抱著你睡。”


    周暮年依縮在女人的懷裏,昏沉的睡意包裹了兩人,他自從母親走後再也沒睡的這麽安穩過。


    日複一日,周暮年和女人一直保持著如此“朋友”的關係。


    甚至他都不曾知道這個女人叫什麽,到現在為止還是“女人女人”的叫,不是周暮年不願知道她的姓名,隻是他每次詢問,女人總是說:“你我露水情緣,沒必要知根知底,記住我的樣子就行了,彼此叫什麽,過去是什麽樣的,都沒必要知道。”


    第四個月底周暮年晚工結束,領著剛收的薪酬,在路上買了兩瓶好酒,準備回去和女人一起品嚐。順路又去取了一周前在裁縫鋪給女人定製的衣服。女人對她照顧入微,他能回報一些,心裏便是欣喜的。


    在這兩個月裏,女人給周暮年一把自己房門的鑰匙,要周暮年退掉自己的房子,搬過來和她一起住,不過是周暮年來付房錢。周暮年當然答應,隻不過有提出不讓女人帶客回來,女人隻是點頭。兩人每晚擁抱入眠,周暮年也一直遵守著當初所承諾的那樣。


    當晚周暮年走到房間門口,隱隱約約聽到屋裏傳來女人助興的聲音,周暮年鑽緊了酒瓶,就要去撞開房門,來顯出自己的憤怒。但他跨不出那一步,他在門口一直等到結束。


    周暮年低著頭,慢慢走進房間,把酒和衣服放在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一言不發。


    女人背對著周暮年正在一件一件的穿衣服,並沒有察覺到周暮年絲毫的不對。


    “老顧客,結了婚,他老婆在家,隻能來我這裏。”女人覺得周暮年可以理解。


    霎那間,玻璃破碎的聲音傳來,女人轉身看向周暮年,血從他手上一滴一滴流下來。


    女人不理解周暮年的做法,呆坐在床上。


    “我和你不止是霧水情緣,你讓我愛上你,然後開始撕碎我對你的愛。”周暮年無聲的流淚,刺耳的訴說。


    “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我說我們隻能成為過往雲煙,在你之前我還遇到過一個像你一樣的人,他也是撐不下這份從一開始就扭曲了的感情,最後走了。咳不提過去。”


    “有些話不應該我來說,你一直都是掌握著主動權,我逃不掉的。”周暮年的心被這女人幾句話就又俘獲了。


    “你很特別,和這個鎮子裏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說句實話,換做別人,當晚這樣跟我說,我一定會趕他出去。罵他不是男人,沒點魄力。對待感情,我從來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說不清對不是否有存在感情,可能,你給了我從沒有給過的感覺吧,我不是適合過日子的人,我是需要生活的人。”


    周暮年走到床邊,用自己的血手輕撫女人的臉頰。接著唇舌交融,這一吻好似兩人都帶了感情。


    雲雨間,傾盆而下,潮洪湧起,一陣陣一陣陣,快活的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裏,敲打著為數不多的家具,他從沒過這麽快樂的感覺。


    深夜了,月色灑在了這兩個光溜溜的人身上,潔白又汙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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