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一側牆上掛著石斧、石刀、箭頭、骨刀、魚叉等狩獵器具,除此之外空空蕩蕩,隻正中央砌有一個火灶。長長的火舌不停從灶內探出頭來,舔舐著架在灶頭上的紅地黑彩大陶罐,仿佛罐內的東西在誘惑、召喚著它。灶旁坐著一個身穿粗布長服的老者,聚精會神的把玩著一個鳥頭獸身的粗砂陶器,並不時用木條在地上畫下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三人剛進得屋,便聞見一股清香味道。


    “老巫,又在煮漿水啊。”


    隱水絲毫不見外,自顧自地走到火灶旁,拿起一個陶碗,從大陶罐中盛出半碗湯汁,也不顧燙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這是給小孩子們治病用的,又被你喝了”老巫雖在責備,眼中卻露出長輩老者慈祥的目光。


    隱水:“不打緊,隻喝一點而已。”


    西嶺也忙盛一碗,遞給女子:“你也嚐嚐,老巫做的漿水與別人不同,好喝的很。”女子嚐了一口,確實好喝,酸辣之中透著一股清香。


    “老巫,你幫我看看這腿。”隱水說罷,覺得沒喝夠,又盛了一碗漿水。


    老巫忙從他手中搶過碗來,把漿水倒進陶罐中,然後命令隱水坐在火灶旁。隱水口中不停嘀咕著老巫小氣,卻乖乖的坐下,將小腿上纏綁的藤葉取下,讓老巫查看傷口。


    “是何所傷?”


    隱水:“我跟西嶺去打獵,被野豬的獠牙拱了。”


    “獠牙呢?”


    隱水猛地一拍腦門:“哎呀不好!忘了取下獠牙了,也不知被族長分掉沒有。”話音剛落,就見隱水匆忙起身,跑出了屋。


    西嶺見女子表情迷惑,向她解釋:“部族中外出狩獵時,若是受了難治的傷,都會來找老巫,不過必須要將傷你的那個東西帶來,否則老巫也醫不好。”


    女子:“這是何道理。”


    老巫望向女子,“巫法並非無所不能,也需循世間萬物生克之理,‘因何傷,由何治’,否則,即便治好,也會留有後患隱疾。”


    女子聽得解釋,方才恍然大悟。見老巫正看著自己,忙向他行禮。西嶺拉女子圍坐火灶旁,道:“老巫,她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你幫一幫她吧。”


    老巫對著女子上下打量半響,搖了搖頭:“幫不了。”


    “為什麽?”西嶺問。


    老巫語氣篤定,“沒有為什麽,就是幫不了。”


    “可,這……”西嶺一時語塞,本以為簡單的一件事,卻被老巫就這麽拒絕了。


    女子也是心中一涼,滿心希冀,頓時化為烏有,不由的神情沮喪。


    “老巫,你就幫幫她吧,你不是總告訴我們,要多幫助別人嗎?”西嶺不死心,繼續懇求。


    老巫依舊隻是搖頭。


    女子見西嶺還在試圖說服老巫,攔阻了他,說;“不要為難老巫了,他既不肯,自有他的道理,想來是我命運不濟罷了”,此番話畢,便默默的坐在那裏不再言聲。西嶺看看女子,又看看老巫,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屋內一時氣氛尷尬。


    此時,隱水捧著一支野豬的獠牙,風風火火的進來,遞給老巫,恨恨道:“就是被這個傷了,一會將它燒成灰。”


    老巫看看獠牙,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隱水見老巫皺眉,忙關心的問,自己可不能因此丟了這條腿。


    老巫:“從獠牙看,此野豬定是凶悍無比。”


    “那當然,厲害的很!否則憑我和西嶺的本事,普通的野獸也傷不到我們”,隱水得意地說:“老巫,你講講這是個什麽野豬,我也好讓我那三個女兒知道他爹有多勇猛。”


    老巫:“這野豬並非普通獸類。”


    “啊?”,隱水疑惑,“不就是頭野豬嘛,不普通,那它還能怎麽樣?”


    老巫打量著獠牙,不急不緩的說:“你們平時獵殺的,都隻是普通的獸類,除此外,還有一種上古神獸,但早已絕跡不見。”


    “上古神獸?”


    老巫:“嗯!也就是很早之前的野獸,那時人類部落才剛孕育,野獸也不比現在,俱有靈性,無法獵捕,以至人類部落隻能艱難求生,後來不知是何原因,凶煞無比的阿修羅現世,才將這些野獸屠戮殆盡。”


    提及阿修羅,西嶺與隱水的臉上全都露出了憤慨的表情。


    老巫見了,也是一聲歎息,隨後繼續道:“這些神獸不見了,人類部落才得以喘息,慢慢繁衍盛大,這頭野豬,雖不完全是上古神獸,卻也有著血脈關聯,故此,你的腿傷才那麽嚴重。”


    隱水:“那,那我的腿還能治嗎?”


    “治自然是能治,隻是……”,老巫似乎有什麽擔心,猶豫道:“我們試試便知。”


    老巫將灶頭上的大陶罐取下,也不知從哪變出一個用野獸頭蓋骨製成的碗狀巫器,置於火灶之上。灶內火苗似是感受到巫器存在,忽地躥高了不少。老巫讓隱水用石斧砍下一截獠牙放入巫器之中。


    豈料,隱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廢掉一把石斧,也隻從獠牙上砍下一些碎屑,滿臉憂愁的問老巫:“這點碎屑可以嗎?”


    老巫點了點頭。


    隱水將碎屑擲入巫器之中。老巫又從牆角的陶罐中取出幾種已經幹枯脫水的植物,連同一碗漿水一並倒進巫器內,隨後伸手取木枝圍著火灶,在四周的地上畫了幾個巫符,口中默默念動咒語。


    隨著咒語的念動,火舌逐漸退去火紅的顏色,變幻成青藍之相,淩亂的圍繞著巫器不停的吞吐。巫器在火舌圍攻下,溫度不斷升高,草藥早已融在沸騰漿水之中,可獠牙的碎屑卻任憑翻煮而無動於衷。老巫見狀,口中咒語聲漸響,巫器開始不停的哢哢作響。忽然間,‘嘭’的一聲,巫器被火舌燒裂開一道縫隙,青藍的火舌順著縫隙串進巫器之中,瞬間把漿水蒸發的一幹二淨,猶自留著那些獠牙的碎屑在火舌中炙烤,變成了黑炭。


    老巫停下咒語,看著裂開的巫器,心疼的歎了聲氣:“果然是這樣。”


    隱水:“老巫,到底是怎樣?”


    “這巫器承受不了巫術帶來的高溫,裂開了!”,老巫指著裂開的白骨,歎聲氣:“上古神獸的血脈,非一般巫器所能煉製啊。”


    “啊?”,隱水驚恐,“那,那我的腿……”


    老巫看著隱水已腫脹潰爛的腿,無奈的搖了搖頭。隱水愣愣的怔在那裏,屋內眾人全都沉默不語,西嶺已在考慮如何安慰開導隱水。


    女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問西嶺:“包袱,快,包袱,我的包袱……”西嶺伸手將地上的包袱遞給女子,女子在包袱中一通翻找,取出一塊與老巫巫器相似的白骨,遞給了他:“你看這個能不能用?”


    老巫接過白骨,用目光仔細打磨,不由的雙眼一亮。


    這塊白骨形似橢圓形的淺盆,顯是取自獸類的天靈蓋,但比老巫的巫器大了許多,同樣像野豬獠牙般隱隱閃耀著寒光,且更甚耀眼。但不同之處是,這白骨雖閃耀寒光,卻已無青凜之凶煞,透露出一派溫潤平和之相。


    老巫激動道:“這,這從哪裏來的?”


    女子:“一直便在我包袱之中,也不知它是做什麽用的,隻是看到與你剛才的巫器相像,便拿了出來,看有沒有用。”


    “有用,當然有用”,老巫欣慰道,“隱水的腿這就算是保住了。”


    女子:“此話怎講?”


    老巫麵露喜悅,用手撫摸著白骨,說:“據老一輩的大巫們說,上古時期,在遙遠的北方有一座盛產各種青石碧玉的山,叫做‘帶山’,山中有一種野獸,形狀向馬,但頭上長有一隻長角,就像一塊粗硬的磨石,相傳這種野獸能夠辟火,被稱為‘灌疏’。若沒猜錯,這便是用灌疏天靈蓋製成上古巫器,不得了,不得了啊,煉製成型的上古巫器,也是平生首次所見啊,隻是……”


    女子:“隻是什麽?”


    老巫:“隻是不知…能否駕馭得了這神器。”


    隱水從二人對話之中,聽出又有一線希望,著急忙慌道:“別隻是了,試一試就知道了,快,西嶺,快去砍獠牙。”


    西嶺忙從牆上取下一把石斧,從獠牙上看下一些碎屑,交給老巫。


    老巫再一次祭起了巫術。


    隨著咒語的催動,火舌變幻成青藍之相,但這一次卻不再淩亂,似乎都受到這上古巫器的影響,開始具有呼吸般,隨著老巫的咒語,有節奏的燃燒,全部匯聚在巫器之下。白骨的顏色開始轉變,越來越紅,仿佛從地殼中湧出的岩漿,發出通紅耀眼的光芒與溫度。而此時,器中的漿水卻不在沸騰,開始趨於平靜,波瀾不驚,最終像一麵鏡子一樣平整光滑,與通紅的巫器形成鮮明的對比。


    老巫也來了興致,圍繞著火灶,舞動寬袍大袖,開始了跳巫。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到他身上凝聚了強大的氣場,似乎整個大屋都具有了生命與靈魂,伴隨他的動作,進行著呼吸與律動。


    慢慢的,跳巫結束,老巫站定在原地。伴隨著身上氣場的消散,大屋又回歸到正常,火舌像是大病初愈般疲憊不堪,蜷縮在灶內不願出來。巫器也變回了白骨的原色,裏麵的漿水再次沸騰,但那些獠牙的碎屑卻已不見了蹤影,與草藥一般,徹底融化在漿水之中。


    老巫在隱水的腿上塗抹了一遍漿水:“好了,十天左右,便會痊愈”。


    隱水這才長籲了一口氣,對老巫一番千恩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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