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並不理隱水的茬,在屋中不停徘徊踱步,臉上神情凝重,像是在下什麽決心。三人也不敢打攪,隻得坐在灶旁靜靜候著。


    半響,老巫從陶罐中抓了一把枯草,將巫器擦淨,遞還給女子:“我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女子接過巫器,捧在手上,靜靜地坐在那裏,等待老巫詢問。老巫讓西嶺與隱水先去屋外等候,要與女子單獨說話。二人從灶旁起身不情願的離去,尤其是西嶺,對女子更是滿臉的關切與不舍,一步一回頭的慢慢蹭了出去。


    待二人退去,女子借火灶中的光亮觀望老巫,隻見他滿臉的愧疚之情。


    老巫:“姑娘,我知這聽上去薄情寡義,但卻是不得以而為之,你今天必須離開這裏。”


    女子滿臉的疑惑與失落,原以為老巫會幫自己尋回記憶,不料卻下了驅逐令。這轉變來的太突然了,令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老巫:“並不是我的氏族容不得你,隻是……”


    女子:“隻是什麽?”


    老巫指著她手中的白骨道:“能持這上古巫器之人,定非常人,你若留下,對氏族來說,吉凶未測,禍福未卜,我不能冒這個險。”


    女子至此方才明白緣由,她雖失憶,卻生性剛毅,不願受這沒來由的回寒倒冷,也不說話,將白骨裝入包袱之中,毅然起身走出了大屋。


    大屋外的景色有些詭異,夕陽已完全落下,天空一片黢黑的夜幕籠罩,這黑暗與以往不同,仿佛深不見底的黑洞般,使人感到無比的沉悶與壓抑,喘不過氣來。幸虧目力所及的天際之處,泛出一抹青黃之色,還能給人一絲喘息。整個村落在夜幕之中,寂靜無聲,變得沒有一絲的生機。


    女子本想與西嶺和隱水告別,四處尋找,卻已不見蹤影。一陣失落襲過心頭,果然與老巫是一丘之貉,唉!不見也罷……,女子滿腔憤慨的拔腿向村外走去。


    忽然,一個模糊的黑影出現在她身畔,問道:“你是誰,要去哪裏?”


    女子也不思索,應聲而答:“我叫厷姝,要去蠻荒之地尋找伽鑥!”


    “蠻荒之地——”,西嶺與隱水的聲音同時炸響在她耳畔。


    夜幕退去,火灶的光亮重新闖入女子眼簾。她四處張望,老巫篤定的站在灶旁望著自己,而自己與西嶺和隱水三人依舊坐在灶旁,未有絲毫移動。


    隱水瞪大了驚恐的眼睛:“你要去蠻荒之地?”


    西嶺卻獨自喃喃地道:“厷姝,你的名字叫厷姝。”


    女子穩定了心神,詢問老巫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初一見麵,老巫便明了女子之所以失憶,是被大巫師封印了三魂七魄中的天衝魄,人的記憶便由這天衝魄主掌。老巫不願幫忙,隻因不明女子真情實相,怕將自己與氏族卷入巫師間的爭鬥。及至後來,女子取出上古巫器救下了隱水的一條腿,欠此情誼,才不得不相助於她。而封印女子的巫法又十分厲害,非老巫所能撼動,隻能靠她自己衝破封印來尋回記憶。


    老巫在灶旁徘徊踱步時,便已在施展巫術,再通過遞還上古巫器之際,用青黃色的枯草擦拭,那枯草具鎮定迷幻之效,老巫便借枯草之功,施展巫術營造了一個幻境,引導女子的命魂與自己的天衝魄進行對話,讓其自己詢問自己的過去。不料,卻被西嶺、隱水二人的驚呼聲打斷。


    女子此時方才恍然大悟。


    自己叫厷姝;


    要去往蠻荒之地;


    尋找也一個叫伽鑥的人;


    “可不可以再來一次?我想知道的更多”,厷姝懇求。


    老巫搖搖頭,“此術隻能使用一次,天衝魄主掌著所有秘密,最為謹慎不過,當被施之人在毫無防備情形下將自己迷惑,才能蒙騙天衝魄,使其說出實情。若再次使用,定被天衝魄識破,就算能問出什麽,也不會是實情。”


    厷姝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西嶺與隱水則象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左右顧盼。厷姝不忍二人心生愧疚,安慰道:“不打緊,許是命數如此,好在我知道了要去哪裏,尋找何人。”


    西嶺心中綽綽不安,怕厷姝就此離去,“你真的要去蠻荒之地嗎?”


    “是啊,那個地方可不能去!”隱水明白西嶺的心思,忙幫腔。


    厷姝:“蠻荒之地在哪裏?有什麽不妥嗎?”


    西嶺:“氏族裏從沒人去過,隻聽老巫說起過。”


    三人全都望向老巫。


    “有一次,各氏族的巫師們至老人王的部落參加祭祀,那時人類部落的大祭司還是啼昊,蠻荒之地便是他講給我們聽的”,老巫頓了頓,歎了口氣,“唉!可惜啊,啼昊大巫已經逝去了。”


    隱水:“那現在誰是大祭司啊?”


    老巫:“啼昊大巫逝去之後,曾托夢給所有氏族的巫師,讓大家推選他的孩子繼承大祭司,據說啼昊有兩個孩子,不知是哪個繼承了大祭司一職,按理說,現在應該已經選出來了,不知是何原因,消息還沒傳到。”


    “托夢?”,隱水嘲笑的口吻,“還選自己的孩子?我看這啼昊也不怎麽樣!”


    老巫怒喝:“胡說!啼昊大巫為了人類的福祉殫心竭慮,各族巫師哪個不服,哪個不敬仰他,托夢之事,其中另有隱情,隻是天機不可泄露,不能對你們講罷了。”


    隱水被老巫這一喝斥,伸了伸舌頭,不敢再多嘴。


    原來,人類部落各自分散在黃河流域繁衍生息,其中,居於黃河中下遊(大致在今河南開封與山東菏澤之間)的鳧徯氏族最為強盛,鳧徯氏族的老族長便被大家奉為了老人王,聽其號令。


    在那時,祭祀是世間第一大事。因此,各族的巫師也並不依附於族長,族長反而要與巫師達成共識,才能統領部落。而各族巫師們的領袖,便是大祭司,大祭司一職,表麵上是老人王來任命,但實際上卻由各族巫師共同推舉而出。因此,形成了人類社會通過神權、政權、族權相互妥協,來執掌權力的雛形。


    西嶺想要挽留厷姝,不願話題偏了方向,忙說:“老巫,你還是說說蠻荒之地吧。”


    老巫回憶道:“據啼昊大巫講,蠻荒之地位於極北的苦寒之處,到了那裏,就是進了魔鬼之界,沒人能夠活著回來?”


    西嶺:“啊?那為什麽還會有人去?”


    老巫故意賣了個關子:“你們可知,若犯了錯誤,最嚴厲的懲罰是什麽?”


    西嶺:“處,處死吧……”


    老巫搖了搖頭。


    隱水麵露不信:“還有比處死更嚴厲的?”


    老巫篤定道:“有,就是蠻荒之地。人類部落之中,所有曾反抗阿修羅的,都被流放到了那裏,據說,到了蠻荒之地後,生不如死!”


    西嶺:“那裏具體是什麽樣的?”


    老巫:“這個……啼昊大巫也沒有講過。”


    西嶺、隱水麵麵相覷,齊齊地看向厷姝,難以置信她竟然要去這樣的一個地方。


    厷姝也有些不知所措,繼續問老巫:“那,你可知我要找的伽鑥,是誰?”


    老巫搖了搖頭,示意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既在蠻荒之地,想是與反抗阿修羅有關,不過,恐怕也早已……唉!我勸你還是不要去尋找了”。


    厷姝滿臉失望,剛有的一點希冀,也隨之破滅。


    “我看,你還是不要去了,”西嶺躊躇道:“怎樣找回你以前的記憶,老巫總會想出辦法的。”


    厷姝望向老巫,老巫點了點頭。厷姝沉默不語,低頭心中默默盤算。


    “就算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也沒有關係……”西嶺鼓足勇氣,“我會照顧你的,當然……還有隱水。”


    西嶺偷偷踢了隱水一腳,隱水腿上吃痛,“嗷—”的叫了出來,對西嶺一臉不滿:“幹嗎……”,見西嶺給他使眼色,瞬間反應過來,呲著呀,揉著腿,對厷姝說:“對、對,你就留下別走了,我和西嶺會照顧你的……”


    厷姝似是下定了決心,臉色靦腆的向西嶺點了點頭。


    西嶺滿心歡喜,大聲催促隱水:“你趕緊回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去你家住,咱倆擠一擠。”


    隱水滿臉疑惑:“為什麽?”


    “我的屋子得先讓給厷姝啊”,西嶺一點也不客氣,“哦,對了,明天你還得跟我一起,幫厷姝也蓋一間屋。”


    隱水湊向西嶺的耳邊,對他見色忘義的行為一通抱怨。西嶺也不在意,隻沉浸在內心的歡喜之中。厷姝害羞的低著頭不說話。


    三個人起身,辭了老巫而去。


    夜幕低沉。


    屋內的厷姝和衣而臥,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白天還無處落腳的自己,現已有了歸宿,仿佛夢中般,一切來得這樣的突然。心中雖有‘伽鑥是誰?’的疑問,但終究還是抵不過西嶺的熱情與溫暖,以及對蠻荒之地的恐懼。


    西嶺的族裏能夠接受我嗎……


    老巫應該不會反對的……


    隱水雖然有時傻傻的,卻是個好人,總能逗人開心……


    也不知西嶺的阿媽什麽樣子?明天就知道了……


    我會與西嶺一起孝順他阿媽的……


    厷姝正在胡思亂想,西嶺突然推開門進來,嚇了她一跳。西嶺把厷姝的包袱一係,背在身上,拉起她就往外跑。


    厷姝:“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西嶺也不解釋,隻示意她莫要出聲,直至將厷姝帶出村落,跑至不遠處的河邊,此時才長籲一口氣,將原委述清。


    原來他們剛散去不久,就有兩個阿修羅來到村落,說是在尋找一個女人,所描述特征與厷姝一模一樣。老巫本想喚厷姝出來,弄清真相,卻意外發現這兩個阿修羅想要四處搜查,有意借尋找厷姝一事,來洗劫部族。因此便通知西嶺趕緊將厷姝帶離村落,藏匿起來,以免被阿修羅尋得口實,致使氏族遭殃。


    厷姝聽的阿修羅來尋自己,不禁問道:“阿修羅?到底是什麽?”


    “與我們並存於世的一個種族,非常野蠻和凶殘,欺淩我們人類很久了,很多氏族都想反抗,可老人王卻……”,西嶺忽然止住說話,指向村落:“看……”


    不遠處的村落,開始燃起了火光。


    西嶺:“一定是阿修羅在洗劫部族,你暫且躲在這裏,我得回去將阿媽救出來。”


    厷姝:“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不能回去,老巫特意叮囑不能讓阿修羅發現你,否則部族的麻煩會更大”,西嶺握住厷姝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誠懇而堅定地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厷姝心中無比感動,也使勁握了握西嶺的手,堅定的點了點頭:“我會在這裏一直等你。”


    西嶺跑回了村落。


    厷姝在河邊翹首以盼西嶺與他阿媽的身影,卻發現村落的火勢越來越大,熊熊火光照亮了半個夜空。她幾次想要回去村落,但想起老巫的叮囑,隻得強行忍住。


    天色漸亮,村落的火勢已熄,隻有陣陣烏煙升起,散落於空中,卻依然未見西嶺與阿媽的身影。厷姝實在無法忍耐,便悄悄溜了回去。可眼前一切所見,讓她震驚無比。


    村落已是一片灰燼,處處都是屍體,整個氏族,竟無一人生還。


    很多屍體手持長矛石斧,傷痕累累,顯是在與阿修羅奮力一戰中,被殺害屠戮……還有很多燒焦的屍首相互依偎、擁抱在一起,似是母親抱著兒女,丈夫護著妻子……簡直就是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慘不忍睹。


    厷姝瘋了似的到處尋找,終在一堆屍體中發現了早已身首異處的西嶺、隱水還有老巫師……悲憤交加之下,昏厥了過去。再此醒來,已是次日。厷姝將西嶺的屍首抱在懷中,痛哭流涕。想起此種苦難皆因自己而起,心中悔恨交加,不知該如何是好……


    厷姝不吃不喝,用了三天的時間,才將所有逝去之人一一的掩埋,最後隻剩西嶺一個不舍埋葬。她傷心欲絕,索性挖了一個足夠容納兩人的葬坑,用藤蔓將西嶺分離異處的屍首纏繞在一起,放置坑中,自己則躺在一旁,陪伴著他,欲和西嶺一同死去。


    可當淚水哭幹之後,厷姝的心中卻燃起了複仇的烈火。


    複仇,要為西嶺報仇、為他的阿媽報仇、為隱水報仇、為老巫報仇、為死去的氏族報仇、為了受盡欺淩的人類複仇……


    主意拿定,厷姝的心中開始逐漸清靈,思維也開始運轉。


    ‘人類部落之中,所有曾反抗阿修羅的,都被流放到了蠻荒之地……’,老巫的話映在她的腦中。對,去蠻荒之地,去尋找伽鑥,去尋找所有反抗阿修羅的人,無論怎樣的艱險與磨難,都不能阻止厷姝複仇的決心。


    厷姝埋葬了西嶺,擦幹眼淚,辭別了這個曾給她人生帶來慰藉與希望的村落,握起西嶺的長矛,向極北的苦寒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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