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軍上校最欣賞特務連長的,就是這股到什麽時候都鬥誌昂揚的勁頭。


    如今全團被日本人趕進了大榆樹山,士氣從上到下無疑受到了不小的打擊。391團自去年入秋就趕到山西參戰,卻幾乎沒有打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勝仗,不是被板垣師團壓著打,就是被瀨名師團攆著追。當然,比起第二戰區那些一觸即潰的部隊,391團及其所屬的師旅打得是相當頑強的,否則也不可能將建製都打殘了。但無論如何,官兵們的心頭,已經籠罩上了抗戰難以勝利的陰影。


    秦忠孝無法向部下解釋,他覺得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全團目前的處境,首先是要能在大山裏活下來,然後就是如何盡快打一個勝仗,把這幫垂頭喪氣的丘八們的信心,找回來。


    所以,他要趙木頭帶手下迅速摸清駐防豐店日軍的底細——這是距離391團最近的敵軍,打他們,一則不必勞師以遠,二則還可以牙還牙——這個任務,也隻有特務連長最勝任。


    至於這小子居然擅自做主,中途將特務連的一個士兵派走、去護送自己的女人回晉南老家,多少讓秦忠孝惱火;然而聽到趙木頭講述的日軍大塚聯隊在豐店大肆屠城的情況以及夏百合全家的悲慘命運,中央軍上校也沉默了:那畢竟是自己團部曾經借住的人家!對夏百合一家、對牛肉鋪老掌櫃一家、對全縣慘遭塗炭的百姓之家,391團都負罪在身!


    “罷了,你這也算是保護抗戰家屬,”秦忠孝對手下這員愛將網開了一麵:“下不為例!此時正是用人之際,絕不允許再有任何擅自離隊行為。”


    趙木頭萬分感激團座,他是抱著挨罵甚至接受懲罰的念頭回到團部的。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特務連長豁出了一切。


    接下來,特務連保持著每天都有幾名士兵化裝進出豐店的頻率,縣城的動向隨時更新到小寨團部,秦忠孝要將日軍守備的情況坐實,然後再痛下殺手。考慮到萬全之計,秦忠孝還向文城和君陵分別派出了探子——龜縮在深山裏,他必須要掌握盡量多的情況。


    不料,風雲突變。


    一支裝束奇特的騎兵,在這天突然抵達豐店北城城外,恰被趙木頭的手下看個正著,接到速報的特務連長飛快趕來,那股騎兵卻已經進了城。趙木頭隨即和手下跟進到城內,幾經周折,終於打探出這支軍服很奇異、滿口中國話的騎兵,乃是什麽“德王”的部下,號稱蒙疆軍,編製是一個團。


    “蒙疆軍?!”在大榆樹山的小寨村團部,秦忠孝頗為訝異地看著回來報告的特務連長:“那是偽蒙德王的人馬,這幫綏遠的漢奸怎麽跑到晉中南來了?”


    中央軍上校費了不少力氣,才算給對政治所知甚少的部下講清楚德王、以及蒙疆是怎麽回事。其實,在去年晉北作戰的時候,秦忠孝曾經聽說過,偽蒙德王派出了幾個騎兵師,隨同日軍的混成旅團從綏遠入晉作戰,也算是個賣力的漢奸了。但是這個漢奸王爺的部下,竟然將觸角伸到了這麽遠,卻是令人始料不及的。


    “一個騎兵團,”秦忠孝玩味著趙木頭的情報:“那不得有千把號人馬?”


    “估摸差不多,”特務連長氣急敗壞地說:“等我趕過去的時候,這幫孫子都進城了,分散到了各處駐紮,我也沒能看清他們的整隊人馬。”


    秦忠孝陷入了沉思。


    “團座,鬼子增兵了,那咱們還打不打?”一旁的參謀長不無擔憂地問到。


    秦忠孝沒有立刻回答,他現在考慮的不是眼下這一仗打不打的問題,而是日軍大老遠地調這麽一支漢奸騎兵團到豐店,意欲何為?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人的人手不夠用了。太原會戰結束不久,秦忠孝就得知,日軍的華北方麵軍,將包括板垣師團在內的方麵軍精銳,調去了河北,準備向山東作戰:小日本的胃口大得很,山西還沒有咀嚼利索,就又吞進了山東。當時,中央軍上校就預感到,日軍如此急迫地擴大戰場,恐怕會在短時期內麵臨戰線過長、顧此失彼的局麵。


    同樣說明問題的是,攻占豐店後,日軍大塚聯隊的主力很快就開拔走了,縣城就留守了一個步兵大隊,現在,這個所謂的蒙疆軍騎兵團,又急匆匆地趕來。他們要麽是來接替日軍守備縣城的,要麽是準備沿著大塚聯隊主力的足跡,前往某地支援作戰。


    但不論出於什麽,日軍現在兵力捉襟見肘的事實,已經毋庸置疑,否則,什麽狗屁蒙疆軍,就不會千裏迢迢地開到晉南來!


    “打,當然要打,漢奸也不是什麽好鳥,同樣死有餘辜!”見團長沉默,趙木頭有些急了。


    秦忠孝笑出了聲,他不接參謀長與特務連長的話茬,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走動,一邊就笑著說:“這個蒙疆軍啊,我給你們說個故事,民國二十五年——啊,也就是前年——,日本人攛掇著德王還有他手下的幾個大漢奸,出兵攻打傅作義……”


    “傅作義?”趙木頭驚奇地插了一句:“那不是閻老西手下的軍長嗎?”在太原會戰期間,趙木頭聽說過傅作義的名頭。


    “嗯,沒錯,傅作義現在算是閻錫山的手下,但在山西開戰之前,人家可是綏遠省的主席,綏遠,就是現在德王的地盤,漢奸起名叫蒙疆。民國二十五年,這夥漢奸算計著幾路出兵,要把傅作義的駐軍趕出綏遠。結果呢,一個月都不到,號稱幾萬精兵的偽蒙軍,就被傅作義的兩個旅,打得人仰馬翻、丟盔卸甲。”


    聽秦忠孝講到這,趙木頭也咧嘴笑了:“原來這麽不禁打,那還跑這麽遠來丟人現眼?”


    “是啊,區區一夥烏合之眾罷了;”秦忠孝正了正色:“傅作義的三十五軍,在晉綏軍裏還算是能打的,但與我391團比起來,隻怕還差那麽一截。他們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垮的漢奸軍,到了老子跟前,能有什麽蹦躂的?”


    不久,派去文城和君陵的探子也跑了回來,他們帶來的消息,讓中央軍上校喜憂參半:文城被大塚聯隊占了,晉軍獨12旅棄城而逃;君陵城內,則已經沒有了鬼子,原來大塚聯隊留守的人馬統統不知去向。同蒲路上,小火車日夜不停地在運兵,聽說瀨名師團的主力要繼續南下打閻錫山。


    “參謀長,看到沒有?坐井觀天是不行的,”秦忠孝將幾個主官帶到了沙盤前,親手向沙盤上布旗:“咱們躲進山裏的這段日子,小鬼子可始終沒閑著;這個大塚聯隊,真他媽囂張,打下了豐店,緊跟著又占了文城。”


    參謀長淡淡地說到:“文城是獨12旅的地盤,憑他們,肯定擋不住大塚。”


    一營長則氣憤地插嘴:“570團要不是臨陣脫逃,豐店不見得就丟!都是獨12旅的那幫孫子!”他的傷還沒有好,每每疼痛就大罵570團的田明達。


    秦忠孝指著沙盤開始分析:“君陵坐落同蒲路上,原先是日軍在山西與我對峙的最前沿,如今同蒲路的文城淪陷,日軍的前沿已經前移,所以君陵那裏無兵值守。文城則成了他們南下的大兵營。”


    參謀長盯著沙盤良久,直到那幾個營連長議論了一陣之後,才緩緩地對秦忠孝說:“打文城的,如果也是大塚聯隊,那他們怎麽打過去的?走小榆樹山?小榆樹山通往文城、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這批鬼子咱們都知道,帶著重炮,走小榆樹山得多吃力?”


    “要不,就是他們從豐店返回君陵了,再從君陵沿同蒲路南下。”趙木頭對君陵熟悉,所以如是說。


    參謀長則不屑地用手裏的木杆指點著沙盤上的君陵、豐店與文城:“那不是瞎折騰?他們為什麽不直接從君陵發兵,沿同蒲路直搗文城?”


    眾人被問住了,一時無語。


    “夾攻,為了夾攻;”最終還是團長給出了答案:“他們從兩路夾攻文城,正麵的,從君陵發兵;側麵的,從豐店穿小榆樹山而側擊文城。”


    參謀長凝神聽完,不由得點點頭:“有道理,這看上去倒很像去年的太原會戰,板垣征四郎在正麵攻擊,瀨名正樹則從娘子關側麵殺出。”


    “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啊?!套路都沒有改變!不過,很有效果。”


    中央軍上校搖著頭說。心底裏,他對日軍的戰略戰術很欽佩。不過,綜合特務連的探子報回的情況,秦忠孝覺得報仇的機會來了:很明顯,瀨名師團準備繼續南下,徹底殲滅第二戰區的殘餘兵力;而這樣一來,他們的後方無疑將變得空虛——原本重兵駐屯的君陵,已經沒有日軍駐紮了,甚至動用了二流的蒙疆軍——正是趁機打回豐店的良機。幹!


    秦忠孝派往文城的探子,來去都是走的君陵方向、再上同蒲路奔文城的,沒有人走小榆樹山,所以,也就沒有人發現小榆樹山通往文城的兩端山口已經被日本兵封鎖。那裏麵的宋家溝小站,剛剛被秘密轉運到的慰安婦,正麵臨著她們人生最黑暗、最恥辱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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