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戰場情況正在趨於明朗。


    竄入河口村頭以及村內的那五十餘騎偽蒙軍,在夏連山指揮的騎兵排以及李天林增援上來的一個排的內外夾擊之下,麵臨著滅頂之災;夏連山的人利用村內院牆、房屋、柴垛等的掩護,用小馬槍近距離射擊騎在蒙古馬上亂竄的偽蒙軍,及至李天林派來的那個排從外圍一兜,這股騎兵徹底被困在了村子裏,遭到無情的絞殺。


    衝擊河口村中段的那一個連的偽蒙軍,本來占據著上風,若非八路軍陣地那挺輕機槍拚命地壓製,騎兵已經衝進了村,關鍵時刻李天林親自率領一個排包括一挺捷克式機關槍從側麵撲了上來,打亂了偽蒙軍的衝擊陣型,加上為他們掠陣的後隊又發旗語命令撤退,這個連的騎兵終於潰敗了下去。


    於是,最前沿的對壘,就變成了吳子健指揮的那個排與兩裏開外的偽蒙軍後隊之間的較量。


    杜東強下令伏地射擊的四挺大正十一式機關槍,一線擺開,不間斷地開火,在空曠的原野上形成了強大的火力網;吳子健帶著的這個排,沒有機槍,因此隻好原地臥倒,利用步槍還擊。


    眼看著在歪把子機關槍的掩護下,偽蒙軍攻擊村子中段的那個騎兵連,連人帶馬逃回去了一多半,李天林率隊追擊的步伐也同樣受阻;到了嘴邊的鴨子要飛,吳子健哪裏肯吃這樣的癟,當即調上了炮手趙野郊和他的迫擊炮小組。


    民國二十式八二迫擊炮,拆卸開來後隻有三部分,炮管、支架和底座,人力運輸三人即可;再加上運炮彈的,五六人就能組成一個炮兵小組。昨天在關門山紅星峽,吳子健已經以趙野郊為核心組建了炮兵小組;想不到現炒現賣,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場。


    “小趙,看見對麵的機關槍陣地沒有?”


    吳子健此刻已經後退到了幾丈開外的趙野郊的身邊,這裏有一個隆起的土包,趙野郊正命令將迫擊炮擺在土包的側後組裝。迫擊炮屬於曲射炮,不僅可以吊打敵方的隱蔽物後麵的目標,而且可以在己方的隱蔽物後麵架設炮位。


    “副營長,我看到了,就打機關槍陣地嗎?”趙野郊一心多用,一麵親自參與迫擊炮的組裝(另外兩個人對炮不熟悉,隻能協助),一麵拿眼睛瞄著吳子健所說的偽蒙軍的機關槍陣地:“要不要再對著狗日的騎兵隊列,轟它兩家夥!?”


    吳子健嚇了一跳,照著新任炮兵組長頭頂的棉帽子就是一巴掌:“胡扯什麽!不許打馬!”


    偽蒙軍的騎兵團長杜東強,再次領教了八路軍的厲害。與在晉北時不同,這股八路裝備精良,山口上有重機槍陣地不說,村子裏也有輕機槍壓陣,就是士兵使用的步槍射程也頗遠,貌似其間還夾雜著不少皇軍禦用的三八大蓋!


    好在,自己的四挺大正十一式也很爭氣,子彈成片地掃射出去,總算是壓製住了八路軍反攻的勢頭。杜東強心有餘悸地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麵,增兵後的八路,總數足有兩三百人,而自己派去襲擊村頭的半個連,已經被堵截在村內宰殺,攻擊村落中段的一個連,則丟下了二三十具屍首;原來的兵力優勢蕩然無存,還是趁早腳底抹油吧。


    “轟!”


    突然從天而降的一發炮彈,炸響在杜東強的騎兵隊列裏,連人帶馬被炸飛了好幾個,原本勉強保持的隊列,頓時亂成一團。


    那是對麵八路軍陣地的迫擊炮打出的第一發炮彈,結果炮兵趙野郊立刻遭到了副營長吳子健氣急敗壞的厲聲嗬斥:


    “你個混小子!告訴你了不許打馬,不許打馬!打它的機槍陣地,機槍陣地!”


    趙野郊在中央軍十四軍的時候,就是一個迫擊炮營的,使用的正是眼下這種仿製法國人型號的八二迫擊炮;後來忻口會戰時,日軍出動了戰車為主的一個混成旅團,國軍陣地戰防炮(專打坦克、裝甲車的戰車防禦炮)單位犧牲較大,趙野郊就被臨時調去了一個戰防炮營,並在那裏負傷下了火線。


    時隔幾個月不摸炮,趙野郊此刻也感到了生疏,以至於第一炮就沒有校準。迫擊炮不同於平射炮,那個年代的迫擊炮沒有光學瞄準裝置,完全依靠目力觀測與估算:炮兵立在炮管後麵,向前伸出一隻手,大拇指朝天豎起、正對著準備打擊的目標,睜大鄰近大拇指這側的眼睛瞄準,另一隻眼睛則閉緊;瞄準後,大拇指一動不動,原來瞄準的眼睛閉緊,原來閉緊的眼睛則睜開;於是,在打擊目標與大拇指之間,就出現了視覺上的一段距離移位,這段距離,在炮兵的心目當中,有其自身的含義,通過計算這段距離,再結合所用迫擊炮的炮彈重量、射程,來調整炮口仰角,然後發炮。


    有經驗的炮兵,可以通過這種原始的瞄準方法,將炮彈非常準確地砸到目標上,其精確程度不亞於使用平射炮。趙野郊在炮兵部隊訓練日久,十四軍又是蔣委員長的嫡係,裝備精良、彈藥充沛,平日訓練打出去的炮彈,甚至比某些雜牌軍的炮彈儲備還要多。所以在打偏了第一發之後,趙野郊頂著副營長的跳腳訓斥壓力,重新瞄準,再填一彈,結果這一枚炮彈真就打在了兩裏開外偽蒙軍機關槍陣地的邊緣,爆炸掀起的氣浪,將最外麵那挺歪把子機槍的兩個射手,瞬間掀上了天。


    吳子健的望遠鏡視界裏,清晰地看到了其餘的機關槍射手嚇得從地上爬起來就跑,有兩個甚至將歪把子丟在了原地。偽蒙軍的機槍陣地啞火了!機不可失,吳子健一聲令下,兩個排的兵力一躍而起,朝著對麵掩殺過去。


    杜東強知道大勢已去了,隻好下達了撤退命令,騎兵們勒轉馬首,向著同蒲鐵路方向落荒而逃。他們不敢再循著關門山山腳的來路返回豐店,因為擔心那裏還會有大股的八路;從綏遠和晉北遠道而來的偽蒙軍,對此地地形極為不熟,幸虧向導一直都在,帶著他們直奔了文城,準備先到文城,再繞遠返回豐店。


    步兵的腳板當然跑不過騎兵的馬蹄,從吳子健發起衝鋒,5連的這兩個排就越追離敵人越遠,直到眼看著追上無望了,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幾乎與此同時,河口村內的戰鬥也平息了,闖進村子的偽蒙軍騎兵,最後剩餘的那十幾騎見勢不妙,紛紛選擇舉手投降。


    河口村之戰,結束了。


    打掃戰場,檢獲偽蒙軍屍首五十二具,另俘虜十三人;收攏蒙古馬四十匹;繳獲歪把子機關槍(大正十一式輕機槍)三挺,小馬槍(三八式騎槍)七十一枝,馬刀六十五把。


    蒙古馬隨群,許多主人墜落後的馬匹依然跟隨著生還的偽蒙軍騎兵跑走了,這導致八路軍隻俘獲到了四十匹;歪把子機關槍,有一挺被趙野郊的*炸壞了,另外兩挺完好,從炸死炸傷的兩個射手身上,還繳獲了八個滿裝*。


    5連陣亡六人,包括防守村子中段的一名排長;負傷二十九人,包括副連長夏連山肩頭被一顆子彈擦傷。


    戰鬥結束不久,駐防在西坪的營長馮長治,接到急報後帶著6連以急行軍的速度匆匆趕來。二營的營長與副營長,兩天之內兩次見麵,但見麵的意義已經殊不相同。


    一邊巡視戰場,一邊聽吳子健和夏連山的講述,馮長治的眉頭緊鎖。他此刻想到的是,接下來怎麽辦?5連在河口村還能繼續駐紮下去嗎?這支軍服酷似關東軍的偽蒙軍騎兵,為何會從豐店突然前出到關門山西麓?眼下他們落荒而逃了,但會否卷土重來?


    “老馮啊,也真是巧了,”吳子健顯然沒考慮那麽多,還樂嗬嗬地說道:“咱們自從到了晉中南,一共打了兩場仗,打的全是騎兵!在大王峪和小日本打了一場,到了關門山,又和漢奸偽軍打了一場。這下好了,咱們的騎兵連,從馬匹到裝備,差不多齊了!”


    “老吳啊,我臨來之前,教導員很惱火,一個勁地要我查清楚,敵人怎麽會打上門來?”馮長治憂心忡忡地說:“根據連山之前在豐店縣城偵察的情報,你們今天打的就是駐防豐店的偽軍騎兵團,那接下來,豐店的日軍會不會出動?”


    吳子健其實也在暗暗盤算著,這股給打跑了的偽軍騎兵引領著日軍殺回來報複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是聽營長提起了劉樹的態度,吳子健反倒滿不在乎起來:


    “老馮,教導員謹小慎微慣了;其實有什麽可怕的?豐店的日軍出動了又如何?咱們林師、咱們二營,還少和日本鬼子麵對麵地幹了嗎?!”


    “你得跟我說實話,”馮長治不理會老戰友的煽動,逼近了他的臉孔問到:“你究竟有沒有主動去招惹豐店的敵軍?這夥偽軍騎兵,真地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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