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軍二營敵工隊潛伏的地點,屬於豐店南門外的開闊地帶,荒原上除了稀稀落落分布著的枯黃草叢,再無別的遮擋。好在,這枯草都差不多有半人高,每處草叢後麵隱藏十個八個人還是不成問題。


    李天林已經將剛才遠遠等候在後麵的主力都拉上來了,兩百人的隊伍擠擠挨挨地簇擁趴伏在幾十處草叢的後麵,如果豐店城頭的守軍這時用望遠鏡掃視這裏,恐怕還是會發現其破綻的。但現在城頭上據守的並非日軍而是國軍,且他們正忙於與城下火力強大的日軍對射,無暇顧及在日軍隊形的後麵還有什麽埋伏。


    吳子健簡要做了分工。


    首先由趙野郊的炮兵班開炮,一分鍾內要把僅有的五發炮彈都轟出去——吳子健通過剛才的望遠鏡觀察,已經發現前方這股日軍圍繞著那門迫擊炮實施操作的不下十個人(作者注:那其實是一個炮兵小隊的一個分隊),其中有半數以上是攜帶和輸送炮彈的,堆放在迫擊炮後麵的彈藥箱足足碼成了兩排!——日軍的炮彈顯然非常充足,因此己方不必顧慮炮彈的消耗。不過他派人告訴正在後麵架炮的趙野郊,注意不要打著日軍的炮兵陣地。


    然後,李天林將率三個排發起第一波衝鋒,吳子健率兩個排發起第二波衝鋒,力爭在兩個波次的衝鋒後打垮這股日軍,同時盡快繳獲其迫擊炮、重機槍以及彈藥。


    在戰鬥結束後的隊伍去向上,副營長與5連連長臨時產生了分歧,李天林主張打了就走,完成繳獲重武器和彈藥的目標就成;而吳子健則考慮是否稍作停留,以便與攻入城內的友軍取得聯係。


    最終,二人決定還是先打,其餘的待戰鬥結束後視戰場情況再定。


    趙野郊炮兵班的第一枚炮彈,就準確地砸在了日軍中隊的隊列裏,這股日軍此刻近乎呈一字散兵線擺開,因此炮兵班長製定了從右瞄準開轟、然後炮口向左平移速射的方案。


    於是,果真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這門金陵兵工廠的二十式迫擊炮,就如序列點名般地將前方一字排開的日軍隊列炸得支離破碎,並且準確地規避開了其炮兵陣地。


    幾乎在第二枚炮彈炸開、第三枚炮彈剛剛出膛的瞬間,李天林就帶著三個排的戰士一躍而起,貓腰朝著前方不足二裏遠的日軍衝了過去。這三個排的單兵武器是清一色的三八大蓋,並且有兩挺捷克式輕機槍。他們拚命地奔跑著,以求盡快進入手中武器的最佳射程。


    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豐店城頭方向的日軍中隊,首先被從天而降的炮彈砸懵了,等有人意識到這從天而降的炮彈其實是來自他們身後的時候,轉過身的日本兵們更是驚恐地發現,一大片穿著灰色軍裝的人已經撲到了距離他們不足一裏遠的地方,平射的彈雨頓時迎麵而至,那是他們非常熟悉的明治三十八式步槍的子彈,當然,也有他們來到中國戰場後熟悉起來的捷克式輕機槍的吼聲。


    被炮彈炸倒了幾片的日本兵再度遭到了八路軍林師二營5連的旋風式攻擊,成排的彈雨足足又撂倒了幾十人。頃刻間損失過半的日軍中隊,開始倉促地組織還擊,他們試圖將幾挺輕機槍調轉過來朝向後方,可是,正衝鋒著的這些中國軍人,竟然突然向左右兩側分開,改為從兩翼以縱隊方式進行攻擊;正當日軍感到驚詫並手忙腳亂調整還擊方向的時候,中央地帶又冒出了一股新的衝鋒隊形。


    那是吳子健親自帶領兩個排開始的第二波次衝鋒。


    眼見越來越多的支那軍撲上來,無險可守的日軍中隊長唯恐豐店城頭的支那軍再出城夾擊,那樣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文城的旅團部曾經明確指示他,在從豐店臨時調防小榆樹山山口期間,該中隊必須首先確保山口防禦的安全——於是這個日軍中尉氣急敗壞地嚷道:


    “撤,朝山口那邊撤回去!”


    吳子健在衝鋒的同時,不忘了一再將望遠鏡架到眼眶上觀察,他此刻關心的是這夥日軍的迫擊炮和重機槍,而望遠鏡視界裏清晰地展現出,日軍的那挺九二式重機槍周圍已經沒有了士兵——他們應該是在趙野郊炮彈的攻擊下傷亡殆盡了——倒是有幾個日本兵仿佛正忙亂地拆卸那門迫擊炮,他們要撤了!


    吳子健頓時一急,他跳到了幾步開外的一座小土丘上,立定了觀看。果然,日軍的炮手們試圖將那迫擊炮拆開了帶走,而眼看著中國軍越衝越近,情急之下他們甚至不再拆卸了,而是抬著它開跑。吳子健一個健步飛下了小土丘,拚命朝前麵衝鋒的戰士們吼叫著:


    “奪那門炮!開槍打那幾個狗日的!”


    衝在吳子健第二波次之前的李天林,當然更清楚地看見了日軍企圖帶著炮開溜的舉動,他的駁殼槍被敵工隊征用了,但衝鋒之前,他就將配屬給自己的小馬槍與一個機槍手做了交換,現在他手裏端著的是一挺捷克式,並且已經打光了一個*。一邊換*的他,一邊用眼睛盯住了那幾個抬著迫擊炮逃跑的日本兵:


    “截住那門炮!快!”


    5連長的命令與副營長如出一轍,立刻,一個班的戰士就迅猛地朝那幾個日本炮兵和日本炮猛衝了過去,在距離對方差不多二三十丈遠的時候,他們的子彈追上去打倒了兩個炮兵,剩餘的那個日本兵一個人無力抬舉那門沉重的迫擊炮,連人帶炮一頭栽倒在地,剛剛掙紮著起身的他,旋即又被一波急射而至的彈雨擊中,一命嗚呼。


    這是一場痛快淋漓的衝鋒。短短十分鍾不到,遭到背後偷襲的日軍一個中隊就垮了,在豐店南郊的荒原上丟下了幾十具屍體,倉皇地跑回了小榆樹山的山口。


    豐店南城的城頭,中央軍391團二營的人開始了跳躍歡呼:他們不知道這支突然掩殺出來的友軍是什麽番號,但確定是中國軍隊無疑。團參謀長則通過望遠鏡,逐漸看清了城下這支虎狼之師的臂章。


    八路!


    打開東城門後,秦忠孝命令入城的二營5連抽出一個排,與4連從南城牆攻過來的那一個排,聯合駐守東城。他本人立即帶著一營1連和二營5連的主力趕往縣政府。


    從回蕩的槍炮聲來判斷,目前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應該靠近城中大街的南部一帶,縣政府方向似乎已經沒有了動靜。果然,趙木頭一行在硝煙尚未散盡的縣政府大院門口,迎接了團座,他報告說:日軍指揮部已經朝北城逃離,在縣政府內搜查,未發現什麽有軍事價值的物品。不過——


    “我的手下從兩個屋子裏,發現了兩個女人,”趙木頭湊到秦忠孝耳朵邊低聲說道:“是縣城裏住著的一對姐妹,被日本兵綁到這裏糟蹋的。”


    秦忠孝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


    但中央軍上校眼下要操心的顯然也不是拯救自己的女同胞,他命令1連加強特務連,馬上沿著城中的南北大街,向槍炮聲最激烈的地方包抄過去:那應該是由南門向內攻擊的2連被城裏的日軍阻隔住了。同時,他派出5連的一個排,朝著北城搜索前進,摸清楚北城目前的日軍底細,然後回報。


    趙木頭此刻在心底咬牙切齒的程度,絲毫不遜於自己的團長。從在縣政府的屋子裏發現了那一雙裸露著身體的姐妹開始,特務連長的腦海裏就又翻騰起自己的意中人孫妮兒講述的日軍屠城的慘劇,翻騰起西關那個肉鋪老掌櫃聲淚俱下的控訴;怒不可遏的他,倒提著伯格曼*,帶著一群抱著相同的自動武器的漢子,率先衝上了縣城那條最長最寬的大街。


    大隊長福田岡帶領的將近兩個小隊規模的日軍、以及部分蒙疆軍的騎兵,被迫陷入了長時間的巷戰。


    福田少佐最初以為,南門的遭襲或許與此前北門曾經發生過的襲擊事件類似,不過是小股支那軍騷擾而已,可是當他在這條大街上迎麵與蜂擁而至的敵軍展開交火時,日軍的大隊長才意識到了不妙——南門竟然已經失守,支那軍灌進城了!還沒有容他細想,對麵的敵軍一部就已經開始散入大街兩側的小巷,迅速向他的隊伍包抄而來。


    這個諳熟地形的戰術動作,以及依稀看見的支那軍士兵的軍服,使得福田岡猛然醒悟:對方正是此前被大塚聯隊擊敗並潰逃入東邊深山的支那軍!真是冤家路窄啊!福田岡咆哮著,指揮部下一邊與大街對麵的支那軍對射,一邊急令一個中隊長和一個小隊長,帶人分頭阻截從兩側街巷裏漫過來的敵人。由於雙方在人數上接近,一時間殺了個難解難分。


    直到福田岡身邊的電訊兵在步話機裏接到了副聯隊長的急令:三座城門均已經失守,縣政府指揮部即將放棄,全體撤往北城門。


    日軍的大隊長傻眼了——支那軍來犯的顯然是大隊人馬,縣城看來即將不保。他急忙收攏附近的兵力,下達了後撤令。可就在這時,後麵有士兵來報告:從縣政府方向又有支那軍來襲,我們的後路被截斷了!


    轉眼之間,就有士兵倉皇地邊朝著縣政府方向射擊、邊跌跌撞撞地朝自己這裏退來,而福田岡的視線裏,則很快出現了一大群支那兵,他們手持著槍管造型獨特的*,凶猛地開火前進。


    日軍少佐識得那*,那是由大日本帝國的德意誌盟友製造的。可惜,大本營和軍部一直對裝備這類耗費子彈明顯的單兵自動武器深惡痛絕,因此無論是帝國陸軍還是海軍,都沒有將*予以列裝。但此時此刻,他終於領略了這種自動武器的威力,那十幾丈開外的*的槍口,噴吐著一股股惡魔般的火焰,那火焰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得到,伴之而來的,則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的皇軍士兵。


    大街上殘存的福田岡的部下們,驚恐地紛紛踹開左右臨街房屋的門窗、試圖進去躲避這惡魔般的槍火,福田岡也揮起手裏的指揮刀,劈碎了旁邊一個茶莊大門上的玻璃,然後伸手去撥從裏麵插緊了的門栓。驀地,茶莊內一個年輕的女子尖叫著撲到門口,去撕扯日軍少佐的手臂,阻止他開門。氣急敗壞的福田岡一把推開那女子,拉開門栓闖了進去,而幾乎在同一時間,緊隨他身後的幾個包括電訊兵在內的部下,就都被狂瀉的*子彈打倒了。


    福田岡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茶莊內的女子——她應該是這裏的店員——轉身去看外麵的大街,他絕望地看到那批*手們追殺而至,有人甚至已經要朝著這個逃進茶莊的日軍少佐開火了。


    眼見要成為*的靶子,福田岡急忙將那個女子拉過來橫擋在自己身前。


    趙木頭剛才老遠就發現了福田岡手裏的指揮刀、以及他身邊背著步話機的部下,特務連長由此判定這家夥是個軍官,因此一邊掃射一邊就奔著他而來,但此刻卻見這個日軍軍官抓住了一名自己的女同胞做擋箭牌,他急忙喝令周邊的部下不要開火。


    “滾出來!”


    趙木頭斷喝了一聲,他與七八個特務連士兵站在了茶莊門外的大街上,槍口齊齊地指向那個日本軍官——是個少佐!


    此刻,由於生力軍特務連以及一營1連的趕來合圍,這場局部的巷戰已經進入了尾聲,槍聲和爆炸聲隻是偶爾還一現。


    福田岡當然也從屋子外麵漸漸稀落的交火聲裏,判斷出了戰局的走向——大勢已去了。身前的支那女人則在他的懷裏哭泣顫抖著,少佐不由得從側後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子的麵龐:不算標致,但很年輕,很粉嫩,若在平時,可以考慮享用她的身體。但眼下——


    福田岡獰笑起來,抱著必死之心的日軍大隊長,擁著身前的這個支那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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