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正雄對周怡這條線索的繼續摸查,分為兩路。


    第一路,讓他的支那特務隊隊長孟龍生,去文城的市井街頭打聽,爭取能夠找到曾經與這個支那女人謀麵甚至交往過的人;但是,對於這一路,日軍特務機關長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第二路,才是他的重點,他布置了幾個得力的手下,首先抓捕了文城火車站北貨場的一幹人等:從貨場掌櫃到搬運工,反複從他們的嘴裏撬問有關周怡的一切。其中重點是介紹這個女人來貨場謀職的中間人物。


    很快,第二路就先有了結果。


    據北貨場的掌櫃講,他是接到太原的一個生意夥伴打來的電話,要他安排周怡進貨場做雜役的,因為這個周怡有一個表弟,與該生意夥伴是老相識。北貨場的掌櫃還見過周怡的這個表弟一麵,姓李,看模樣不到三十歲,是個在鐵道線沿線城市做小買賣的商人。


    小島正雄當即命令,沿著這條線索追查到太原:文城北貨場掌櫃的這個生意夥伴,就在太原火車站當調度主管。經小島聯絡,太原特務機關的人帶走並聆訊了該調度主管,進而得知周怡的表弟名叫李彥,以前在閻錫山時代的同蒲鐵路築路局謀差,戰爭爆發後從築路局去職,在太原做生意,據說主要做太原以南的同蒲路鐵道沿線城鎮的買賣。


    但是惱人的是,這些關於名叫李彥的相關信息,均無法從第三方得到考證,也沒有其它線索可以找到他在太原的落腳點,甚至不知道他具體做的什麽生意!


    不過,狡猾冷靜的文城特務機關長,反倒從李彥的這些元素上,發現了蹊蹺:此人若即若離,在民間留有一定的活動軌跡,卻都模糊飄忽;他貌似在外人眼裏有固定的身份與職業,然而若真查驗起來卻全無依據——凡此種種,都符合地下諜報人員所具備的相關特征。


    應上景了!


    現在,小島正雄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李彥,與光著身子躺在刑訊室裏的那具女屍,均為同一組織的諜報人員,其中藍衣社的可能性最大。他利用在鐵路的舊關係,將那個周怡不顯山不露水地安排到文城火車站的北貨場,名義為做工,暗中卻監視皇軍在鐵道線一帶的動向。小島的手下已經仔細地搜查了周怡的單人宿舍,竟然未發現任何從事諜工工作的痕跡,這無疑表明,該女在文城的其它地方仍有落腳點;而那個落腳點,很有可能就是這個組織在文城的老巢。


    這時,特務機關長又想起了孟龍生臨時提供的一條線索,據這個街頭地痞講述,春節剛過——那時萩原旅團的大塚聯隊尚未占領文城,晉軍的獨立12旅還在這裏駐防——他和幾名兄弟在東關附近,與一夥不明身份的男女發生打鬥,期間那夥人當中的一個女子,拔出手槍當場擊斃了他的一名小兄弟。


    不過,孟龍生極其肯定地說,那夥人當中的兩個女人(包括拿槍的那個),從相貌上看,均不是眼下陳屍刑訊室的周怡——那兩個女人很漂亮,其中一個還相當年輕。


    盡管支那特務隊長有所遮掩,小島正雄還是馬上明白了那次打鬥的性質——漂亮、年輕的女人——顯然是這夥文城地痞調戲對方不成,導致動武。這個好色的混賬!


    漂亮的女人隨身帶槍,這不禁引起了小島正雄的注意力。難道也是藍衣社的成員?風聞在南支那和中支那地區,藍衣社偏好招募年輕漂亮的女子,培訓專業技能後再投入到各地的藍衣社組織裏去。


    然而令小島正雄哭笑不得的是,孟龍生這個混賬除了記住那夥人有兩個漂亮女子之外,對他們的其它特征一概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估計是在對方突然出槍開火之後,嚇得屁滾尿流、望風而逃了罷。


    “小島長,我可以保證,如果再讓我看見那兩個小娘們,我一定可以當場把她們認出來!”


    這是支那特務隊長在這件事上說的最有價值的一句話了。也好,這個家夥如果今後在文城重逢那個拿槍的漂亮女人,答案或許就揭曉了。不管怎樣,這也算是一條可以期待的線索。


    至於眼前,小島所能做的,隻能是協調太原特務機關,讓那個太原火車站的調度主管,多留意名叫李彥的男人的消息,一旦他出現立即報告。除此之外,從已知的數量可憐的情報裏,特務機關長甚至無法拎清、這個李彥究竟是活動在太原還是活動在文城。


    李彥當然是在文城,和他的女上司一起。


    從絕對安全的角度考慮,王穗花已經決定撤離南陽旅館:周怡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南陽旅館的一切底細她都知曉。山西站情報二組的半壁江山(包括汽車和電台)如今都在這裏,軍統女少校不敢下如此危險的賭注。她要李彥立即在城內尋找新的落腳點,並且明確不再入住任何旅館和客棧。


    為了不驚動旅館方麵,他們沒有立即辦理退房手續,王穗花和電台台長老劉,先將軍用電台裝箱,移進了雪佛蘭的後備箱,二人上車並開到了距離南洋旅館幾裏遠的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口泊車;與此同時,李彥已經開始到文城的城北一帶,尋找可以出租的房屋,以作為情報二組新的大本營。


    王穗花之所以讓李彥在城北尋找新落腳點,主要原因是那裏離北城門近,方便他們出城到北郊的那個可以監視宋家溝鐵路支線的院落。如今,情報二組修正了追蹤思路,從南同蒲路的瀨名師團主力部隊那裏大舉回撤,重新瞄準小榆樹山以及宋家溝火車站,這是一招沒有退路的險棋;迄今為止,王穗花還沒有讓電台台長給站裏發報匯報這一點。


    軍統女少校的行動策略是,暫時先脫離南洋旅館那個險境,待在新的地段找到落腳點之後,一切都穩定下來再開啟電台。其實,在王穗花的內心深處,她也還是出於打怵站長有可能的訓斥和反對,才決定拖延給趙青文匯報的時間的。畢竟,站長一直力主南同蒲路才是日軍“風計劃”的實施方向。


    熟悉文城地理的李彥,沒費太大周折,就在北城的一條巷子裏,找到了一個堪稱理想的地點。軍統男中尉知道,在日軍大塚聯隊攻占文城的前夕,城內許多有錢有條件的人家,就都舉家出逃了——日軍在晉北等地攻城略地之後的屠城暴行,文城這裏早有風聞——因此城內現在有許多民居、要麽空無一人要麽隻留仆人在看管。


    李彥僅僅轉悠了一個小時,就發現了好幾處這樣的民居,有樓房,也有宅院。後來,在一條不算逼仄的巷子口,李彥發現了一個獨門獨院,在大門口貼著醒目的“招租”,但大門上竟然落著鎖,李彥打量了左右,見沒有什麽異常,就試探著叩響了院門上的銅環。


    良久,從這戶宅院的對麵院落,吱地一聲開門走出來一個老者,詢問李彥是否租房。原來,他是受這戶人家的委托,幫著招徠房客的;宅院的主人早在去年山西開戰前,就舉家遷去了河南,隻留下一個遠房親戚幫著看守,那時就貼了招租的啟事,但一直沒有人登門。今年春節期間日軍前來攻打文城的當天,那個遠房親戚也跑回鄉下的祖宅去了,臨行前將鑰匙托付給了老者:兩家在這條巷子裏對門居住了二十多年,關係很好。遠房親戚叮囑老者,房子院子閑著也是閑著,若有人來租,差不多的給幾個房錢就租出去,總比白撂在那裏強。收來的房錢,就歸老者,老者為此必須幫著照應宅院和房客。


    得悉了原委,李彥不禁心下暗喜。這條巷子距離前方的大街很近,看上去又沒有那麽惹眼;宅院雖說處在巷子口,但院牆不矮,院門也算結實。最主要的,這條巷子的寬度,足可以將那台雪佛蘭開進來並貼著院牆的外麵停放,且不會影響到巷中其他人家的進出。


    老者打開院門的鎖,李彥走進去,發現這是個不算大的宅院,兩間門窗朝南開著的正房,對應著兩間門窗朝北開著的偏房,中間夾著的則是院落,院內靠西牆有一株大柳樹。其中兩間正房內的家具擺設齊全,一看就是曾經住著的殷實的人家;兩間北房,一個是廚房,一個是堆放雜物的小廈以及茅廁。


    李彥暗暗感到滿意,當即就與老者講定了價錢,先租三個月。他自我介紹身份時,仍使用了來自太原的貿易公司的幌子,但出於謹慎,沒提“富華”的名頭。若非那輛乍眼的雪佛蘭轎車沒法交待,軍統男中尉本來是不想再使用原來的舊身份的——如果周怡出了事,自己是她在文城火車站貨場的直接介紹人,恐怕難逃幹係。這也是女上司王穗花一再叮囑他的,至少眼下一段時間,不能再到昔日熟識的地方拋頭露麵。一切都要等待周怡的下落。


    周怡,我的好大姐,你究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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