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緝隊長白天溜號、摟著自己的女人大快朵頤的時候,他的日本上司小島正雄則指揮著特務機關的日軍便衣隊緊張運轉著。


    他們剛剛秘密處死了七名“人犯”,並準備將其屍首示眾。


    所謂的人犯,均是前一階段在市內搜捕襲擊市政廳維持會慶典的凶手時,抓獲的可疑分子,均為年輕男性,他們或是在遭到搜查時表示了一定的不滿和不配合,或是在外貌上接近軍人特征。但幾經嚴刑拷問後,都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


    小島正雄本欲下令將這七個人釋放,可是轉念一想,反日分子在市內如此大鬧,皇軍卻在大張旗鼓地實施了全城搜捕後一無所獲,這必然在市民中引起不良反響,也將極大助長反日分子(現在看來就是國民黨的藍衣社)的囂張氣焰。因此,有必要拿出幾個替罪羊瞞天過海,而那七個嫌犯,無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七個遍體鱗傷的年輕男性,就這樣稀裏糊塗地丟掉了性命。特務機關長下令維持會起草了告市民書,張貼到市內主要街路,稱皇軍抓獲了襲擊市政廳的真凶,全部正法並曝屍示眾。示眾地點,小島正雄選擇了火車站的站前小廣場。


    果然,屍體一掛出,就引來了不少市民的圍觀。小島正雄知道這五個人除了一名外來者,其餘都是本城的居民,他擔心他們的家屬和熟人發現後會質疑乃至不服鬧事,所以特意吩咐將五個人的頭部麵部都用布口袋罩住了,分別懸掛在站前小廣場的幾根電線杆上,離地麵足有四五尺高,附近還派了大塚聯隊的士兵全副武裝地值守。


    四處張貼的告示,再加上坊間的口頭傳播,此事迅速在文城掀起了波瀾。城北楊柳巷一號院的主人們,也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獲悉了消息。


    軍統女少校對此最先做出的反應是:日本人在虛張聲勢,甚至不排除他們有意放出一個假消息,以迷惑和麻痹真正的對手。


    然而,當她親自駕車去了一趟火車站的站前小廣場,親眼看到了高懸在電線杆上的七具屍體時,憤怒卻一下子湧遍了全身——此時此刻,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和掌握真相了,凶殘又無恥的日本人,無疑是在濫殺無辜、用平民百姓來頂替襲擊者!


    回到楊柳巷一號院,王穗花壓抑著憤懣,盡量心平氣和地對下屬們講述了她目睹的一切。趙木頭第一個跳了起來,破口大罵日本人卑鄙無恥:


    “他娘的狗日的日本人!老子才是在市政廳開槍的真神,小鬼子有能耐衝老子來啊,欺負老百姓算他媽的什麽本事!七條人命啊!”


    李彥和另外兩個特務連的士兵也紛紛忿忿不平地開始叫罵。軍統女少校先是打量了他們片刻,隨即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們不妨叫嚷的聲音再大點,直接嚷到日本人的旅團部和聯隊部去。


    這一來,所有的人都不吭聲了,屋子裏隻有呼哧呼哧的喘粗氣的聲音。看大家都閉了嘴,王穗花才繼續說到:


    “日本人,擺明了是在耍無賴,他們很清楚這麽做在市民那裏不會被拆穿,而我們即便知道是假的,也沒有辦法公開站出來駁斥——”


    “——怎麽沒有辦法?他們能貼告示、我們就不能貼?!”李彥氣哼哼地打斷了女上司的話。


    王穗花不禁一愣,李彥的想法並非行不通。


    “對啊,王少校!”特務連長也激動地接住話茬:“鬼子們人手多,貼的告示也多,咱們雖然人手少,可是能貼幾張算幾張嘛!隻要有老百姓看到,就會互相傳話的。”


    “我來寫告示,我的毛筆字絕對拿得出手。”說話的是電台台長老劉,剛才他雖然沒有和李彥、趙木頭他們一起叫嚷,但憤怒的情緒也是一致的。


    軍統女少校掃視著這幾名部下堅毅的麵孔,緩緩地點了點頭:“好,我們就也給日本人回敬一張告示,無須囉嗦,就寫明這幫強盜濫殺無辜的事實,讓文城的市民們看清侵略者的嘴臉!寫幾張就夠,他們白天貼,我們夜裏貼。”


    李彥一拍身邊趙木頭的肩膀,稱夜裏貼完告示,明天白天他們倆就到寶元酒樓去,在食客中散播告示上的內容;寶元酒樓堪稱全城的消息中心,很快就會把這些內容流傳到四麵八方去。


    王穗花有些擔心,安排他們去寶元酒樓,本意是會會那個身份詭異的白掌櫃,如果再散播告示上的消息,會不會顯得目標太明顯?


    李彥當即表示沒問題:酒樓本來就是飲酒閑聊的去處,而會晤白寶元也帶有一定的風險,倘若對方有意通敵並出賣他,並不會因為自己多散布了一條消息而有什麽改變。何況,他本人是深信白寶元不敢造次的。


    王穗花當即口頭草擬了告示的內容:


    告文城市民,日前在市政廳處死本市偽維持會一幹漢奸之製裁行為,係國民政府軍委會所為,日寇無力抓捕抗日力量,卻濫殺七名無辜冒名頂替,此舉人神共憤,定遭天譴。抗戰必勝,日寇必敗!


    老劉特意繞遠赴城南的一家文房四寶店,購買了字紙和筆墨,回來後按照軍統女少校的口諭,書寫了四張告示。當夜,李彥、趙木頭和兩個特務連士兵,分赴城中心的幾處繁華地點,悄悄地將告示張貼了出去。


    次日中午,李彥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寶元酒樓。就在他落座不久,趙木頭和一個特務連部下,也走了進來,選了一個與李彥相隔一張桌的位子落座。


    飯口忙碌時分,白寶元正在樓上的包間之間張羅,所以起初並不知道李彥到了樓下,直到有一個跑堂的夥計上來傳話,說富華商貿公司的李經理正在一樓的散座,邀請掌櫃的去喝一杯。


    白寶元內心小小地吃了一驚,對李彥,以及李彥身後的那個漂亮女經理,他是懷有一定戒心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夥什麽商貿公司的人,來曆太過蹊蹺,且與發生在文城的幾件反日事件,糾結不清。


    不過,日本人抓住了襲擊市政廳的反日分子,並且處死後剛剛掛到了火車站前示眾;這個時候,這個什麽李經理的現身,莫非意味著他們那夥人與反日活動其實無關?


    “李經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老遠就開始拱手打招呼的白寶元,直到走到李彥的身邊,才放下了抱拳的姿勢,他已經一眼看明白了對方點的酒菜,三葷一素,都是店裏的招牌菜,另有一壺汾酒。


    “白掌櫃,我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店裏的這幾樣吃食呢,做夢都能聞到喇嘛肉的香味。”從座位上站起來相迎的李彥喜笑顏開,一副饕餮客的饞相:“怎麽樣,樓上要是走得開,白掌櫃的賞臉陪兄弟喝兩盅?”


    白寶元麵露難色:“這個,李老弟,樓上還真離不開人,不然的話,我先敬老弟一杯,你就在這裏踏踏實實地喝著,我忙活完這一陣子,再下來和你盡興?”


    李彥假裝生氣,一把拽住白寶元的一條手臂,將他強行摁到了自己對麵的椅子上:“我說白掌櫃啊,你這酒樓的錢早就掙得盆滿缽滿了,還差這一會?我就不信,樓上沒你守著、吃飯喝酒的還能不給飯錢!”一麵摁下了白寶元,一麵就招呼跑堂的夥計,再拿一壺汾酒,添兩個下酒的涼盤。


    白寶元無奈,隻好苦笑著說:“也就老弟你覺著我這酒樓掙錢,其實我們掙的那點辛苦碎銀子,哪裏能跟你們太原來的大商號相提並論啊?實在太見笑了。”


    談笑間,李彥已經給白寶元眼前的酒盅斟滿了亮晶晶的汾酒,自己也滿好一盅,舉起來說:“白掌櫃,今後富華公司的酒飯,就定在你這裏了,我們公司雖然不大,可是南來北往的朋友頗多。還望白掌櫃能夠多多關照!”


    白寶元手裏舉著酒杯,腦子裏卻回味著李彥剛剛說過的話:南來北往的朋友頗多——這似乎是話裏有話啊,莫非是說給自己聽的?


    幹掉了這一盅酒,白寶元搶過酒壺給李彥斟酒,同時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到:“這些日子,想必貴號的生意興隆得緊啊,你們那個王經理,又大賺特賺了吧?”說完,就放下酒壺,抬眼去看對麵的李彥。不料,這一看,卻發現李彥的一雙眼睛也正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自己,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白掌櫃,想在文城賺錢,怎麽能少了你這個龍虎人物的幫持呢?我們富華的王經理,說到底終究還是個女流,在這亂世裏做生意,必須得仰仗有本事的靠山啊!難得白掌櫃還牽掛著我們王經理,這杯酒,我替她敬您!”


    說這番話的時候,李彥的眼睛始終死死地盯著對方的眼睛,饒是白寶元見多識廣,此刻也禁不住心下有些發毛。他越發認定,今天這個李經理,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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