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鎮文城的日軍旅團長萩原晃,頹然地癱倒在旅團司令部的寬大座椅上,眼睛盯著麵前桌子上的軍用地圖,目光空洞而呆滯。


    一切都結束了。這個寒冷的整宿不眠的春夜,如同做了雜亂冗長的噩夢,醒來時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煩悶感受。


    短短四五個小時之內,南同蒲鐵路線一帶發生了太多的事變,從靈石縣突遭襲擊,到皇軍馳援圍捕支那軍;再從霍縣遭遇襲擊,到皇軍被迫終止包圍戰、回撤防地;甚至旅團部和大塚聯隊部所在的戒備森嚴的文城,在這個夜晚也動亂頻生。所有事態均發展得眼花繚亂,無序多變。旅團長少將與自己的屬下們,無不經曆了由驚到喜、由喜轉悲的離奇過程。


    幾分鍾前,來自臨汾的援軍由菊池少佐傳來消息,稱該部已經趕到霍縣,但襲擾縣城的支那軍在那之前全部逃遁。臨汾援軍部分進入縣城,部分在城外保護工兵恢複遭到破壞的鐵軌以及通信設備。


    這是參加今夜荒原圍殲支那軍會戰的三路皇軍部隊,最後一個發來回撤到位的消息的。在這之前,奈良大隊副大隊長毛利大尉指揮的文城援軍,率先返回到靈石縣附近的鐵道線,拱衛縣城和軍列。其後,聯隊長大塚康介也複電報告,所率豐店援軍順利撤回縣城,並同時驅散在城外實施不間斷騷擾的支那軍小股部隊。


    塵埃已經落定。


    但日軍旅團長卻仍無法從不甘心的狀態中解脫出來——這是一個多好的一舉解決此地支那軍殘餘的作戰良機啊!結果功虧一簣!


    由於沿著南同蒲鐵路和公路設立的電話線,在今夜多處被破壞,遠在運城師團司令部的瀨名中將,發電報來詢問今夜戰場善後事宜;在得到答複後不久,師團長中將又親自致電萩原晃,對小榆樹山內慰安婦密營的安全表示關切,同時要求萩原旅團長,針對自文城向南的同蒲路沿線治安狀況、包括鐵道線兩側盤踞的支那軍殘餘軍力,迅速重新偵測並作出準確評估。


    顯然,今夜突然發生的一係列事變,引起了師團長中將的擔憂。師團主力現正雲集晉南前線,隨時可能發動對山西支那軍的最後一擊;值此關鍵時刻,攸關師團後方補給生命線的南同蒲鐵路,絕對不容有失。


    敲門聲響起,特務機關長小島大佐匆匆趕到了。一身寒氣的他,簡要地向旅團長少將匯報了文城火車站附近騷亂的平息,斷定此事乃潛伏在城內的藍衣社主導所為。


    這當然要越發平添了萩原少將的煩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這個四處動蕩的夜晚,小榆樹山方向始終平安無事——看來,地處山內宋家溝車站的慰安婦密營,其保密及警衛工作委實值得稱道。


    仍舊燈火通明的萩原旅團司令部裏,兩名日酋針對派軍隊入城協助特務機關及駐軍搜捕反日組織的事宜,又做了一番細致的研究和部署。隨後,萩原晃話題一轉,提到了由平井寺一中佐帶領的挺進隊、今夜趁亂出擊抓捕支那婦女的行動。


    “到目前還沒有消息,”小島正雄幹巴巴地回應著旅團長的提問:“”平井這個家夥,行事向來拖泥帶水,又沒有帶兵打仗的履曆,膽子小得很。今夜整個同蒲路一帶戰火不斷,平井是否敢於帶領隊伍積極挺進,還不好說。”


    萩原少將知道麵前的小島機關長向來對因秘密征集慰安婦有功而得到破格晉升的平井中佐,心存鄙夷,但此事關乎華北方麵軍司令部交代的任務,且征集輸送慰安婦的日程日趨緊迫,於是隻得耐著性子叮囑道:“平井不堪大用,你本人就必須更加負起責任來;我已經要參謀長給他的挺進隊配屬了經驗豐富的一線老兵,以應對行動中出現的意外。但是在具體實施抓捕等細節方麵,你和你的屬下還應當多向平井中佐提供指導和修正。”


    小島正雄聽罷旅團長的教誨,沉默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將軍,既然說到這裏,我也就不得不向您提出,目前我的特務機關人手已經嚴重不足,之前臨時配屬給平井挺進隊的一個便衣分隊,正在考慮撤回來,以加強文城城內的治安肅正力度。”


    啪!


    勃然大怒的萩原晃終於抑製不住地拍案而起,朝著辦公桌對麵的小島正雄厲聲訓斥道:“我把你從太原調到文城,軍銜晉升為大佐,難道就是讓你關鍵時刻來拆我的台嗎?!”


    特務機關長情知不妙,但事已至此,唯有硬著頭皮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把牌攤開,否則,今後注定會有更加嚴峻窘迫的局麵等著自己。


    “請將軍息怒,小島對將軍的知遇之恩沒齒難忘,必將努力回報!但今日文城治安之危局,已經迫在眉睫,藍衣社等反日勢力日漸猖獗,特務機關現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應對;小島雖赴湯蹈火,恐怕也難以兼顧平井中佐的行動!”


    旅團長少將一雙眼睛瞪著唯唯諾諾又滔滔不絕的特務機關長,胸脯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最終,還是長歎出聲,雙手撐著平鋪著軍用地圖的辦公桌,垂下了已經顯出花白的頭顱。


    室內變得無比安靜,良久,萩原晃才重新揚起頭,目光直視著小島正雄,一字一句地問道:特務機關眼下緊缺的人手,你覺得可以從哪裏得到補充?


    一直心懷忐忑的小島機關長,聽到這話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氣——旅團長雖然怒不可遏,但終究還是要滿足自己的要求條件。早有準備的他當即提出,請求旅團部乃至師團部,協調華北方麵軍司令部,從北平、天津等地的陸軍特務機關,抽調一批幹練人員補充到文城。


    萩原晃皺了皺短粗卻茂密的眉頭:“一定要從北平、天津調人?太原的山岡師團長那裏,不可以嗎?”


    小島正雄苦笑了一下,隨即正色解釋說,山岡師團設在太原的特務機關,有一半是自己昔日的舊部,另一半則已經在調任文城時帶過來了;當時還同時從滿洲帝國的特務機關調來了一批人,形成了現在的班底。然而,這些人都缺乏與國民政府軍委會的藍衣社打交道的經驗;相反,平津地區的陸軍特務機關,近年來屢屢與當地的藍衣社針鋒相對,積累下了豐富老到的對應手段,那些手段恰恰是眼下的文城特務機關所不具備又急迫需要的。


    旅團長少將瞑目思索了一陣之後,下了決心,他隨手拾起丟棄在地圖上的一支紅藍鉛筆,筆尖指點著小島正雄的鼻尖,語氣凝重地說道:


    “我會親自致電給方麵軍司令部的鈴木高參,由他出麵向北平特務機關長喜多誠一將軍提出請求。我相信,出於帝國陸軍在山西秘密征集慰安婦的至高任務,喜多將軍會同意給予文城特務機關無私關照和援助。”


    小島正雄大喜過望,當即立正頜首,連聲感謝。


    “不過,從此你也要記住,”萩原晃麵沉似水,腔調冰冷:“無論是針對藍衣社的清剿肅正,還是秘密征集慰安婦的《風計劃》行動,你這個特務機關長今後都責無旁貸!若再有任何推諉懈怠導致失敗,你就準備向天皇陛下謝罪!”


    剛剛呈現在臉上的喜色,在旅團長少將這番冷酷之極的警告下,蕩然無存,老牌特務小島機關長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遠離文城的三十裏開外,被兩個日酋頻頻提及的挺進隊隊長平井寺一中佐,身體也正打著寒顫。


    平井中佐的寒顫是凍出來的——雖然已進入四月,山西的午夜溫度仍舊低迷,何況此時平井寺一和他的隊員們所行進的路線,是同蒲路一側的曠野,無遮無蔽,剪刀般的春風直刺得他們不停地縮手縮腳。


    從宋家溝慰安婦密營的熱被窩裏被小島正雄的電話拎出來開始,平井寺一心底就在詛咒著對方,但無奈的是,關於連夜出動、趁著同蒲路發生交火戰亂秘密抓捕支那婦女的命令,確是來自旅團長少將本人。


    小榆樹山也算是山高林密,五六十裏之外的靈石縣城槍炮震天,根本傳不到平井中佐的耳朵裏。所以夤夜之中從小島機關長的電話裏得知爆發了戰事,平井寺一很吃了一驚。


    軍令不敢違,挺進隊隻能立即出動,到交戰區附近的百姓人家渾水摸魚。一度,身為挺進隊隊長的平井寺一,打算讓此時正位於文城南郊臨時兵營裏的挺進隊副隊長水川大尉、帶隊指揮這次行動。不料,這一想法卻被那個該死的小島長斷然否決了,他要求平井中佐必須親力親為、親自率隊出征,以確保行動成功。


    文官出身的平井寺一,當時在急匆匆由小榆樹山趕往文城南郊臨時兵營的路上,已經將小島正雄的祖宗八代罵得狗血噴頭。此時此刻,奔走在料峭春寒的同蒲路路旁,挺進隊隊長則再一次在心裏破口大罵。


    當然,隻能是在心裏——身邊的挺進隊隊伍,還夾雜著文城特務機關的幾個小島正雄手下的便衣,身為中佐的平井不敢放肆。


    而忙活了小半夜,總算小有所成。剛才,挺進隊小心翼翼貼近靈石縣西郊,包圍潛入了城外的一處小村落,一口氣破門而入十幾戶人家,殘忍殺戮之後,共劫掠到了五名年輕的支那婦女。在作戰經驗豐富的水川大尉的主持下,挺進隊用*和機關槍大肆撒野,最後再輔以縱火焚燒,製造出一副交戰烽火毀滅了村莊的假象。


    現在,他們裹挾著五名被捆手堵嘴的支那婦女,一路趕到了接應他們的卡車旁邊——從文城南郊臨時兵營出征之時,為抓緊時間,挺進隊分乘兩輛卡車前出,直到距離靈石縣交火區域僅剩幾裏遠,他們才棄車步行。


    女人們被率先塞進了卡車車廂裏。五個支那婦女個個年輕,有兩個還頗有姿色——挺進隊的隊員們,許多人的臉上浮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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