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和流光四歲生辰那天,是個讓深閨村人終身難忘的日子。


    細說緣由,要從生辰之日的前一天說起——


    一大早,林啟爹爹便將兩位小金童玉女召到跟前,寵溺問詢他們生辰所願。流光便說想要竹劍一把,望可早日習武;至於月瑤,吵著鬧著,要得無非是個糖葫蘆串兒而已。


    這糖葫蘆串兒,爹爹曾經從山下帶回過一次,舔到嘴裏甜滋滋的,咬下去卻是酸甜,可算是小女娃至今嚐到過的至尊美味,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第二回。趁著生辰許願,月瑤自然是不會放過機會,使勁全力也要討來了。


    爹爹愛女,一口答應,即刻背著竹篼下了山去。月瑤望著父親漸遠的背影隻覺滿心歡喜期盼,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直盯著門前蜿蜒而去的小道,久久不願挪眼。直到黃昏時分,夕陽漸落,林啟爹爹終於回來,帶著一身的疲憊,也帶回了月瑤望眼欲穿的糖葫蘆串兒。


    那晚可把月瑤給開心壞了,手中的糖葫蘆舔到糖衣幹淨,隻剩山楂果實,才念念不舍地咬了又細嚼,直到夜深睡前才吃完了整個,將那穿插的竹簽子放在床頭邊的木台子上,甜甜睡去。


    -


    第二天,便是月瑤和流光的生辰正日子。深閨村裏本就沒幾戶人家,娃童更是隻有這麽兩位寶貝,他們的生辰自然成為了本村大事。大人們紛紛起個大早,要麽忙裏忙外地籌備全村的炊聚吃食,要麽帶著上門的宴禮前來嘮嗑。於是,這林家的竹院茅屋自晨光漸起便炊煙緲緲,歡聲不斷至午時,正當大家準備開夥午膳,村中意外地闖入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是一群身披黑甲的軍士,為首一人踏入林家小院,麵對一眾麵色茫然失措的村人林族,道:“我乃金軍副將林啟故交孟蟄,零國黑鐵將士之百夫長。昨日,巡邏山下麗水小鎮,遙望一人側影像極故人,尋跡來此,敢請林兄出來一會?”


    林啟本在茅屋中陪著娘子雲杉給兩位小壽星穿戴新裝,透過窗子縫隙看到這一幕,心裏已知在劫難逃——


    孟蟄曾是金軍一員猛將,“躍龍門之變”逆國叛變事件後,率先一批逃離出走,投奔了零國。他長於舜國,十年戎馬,曾背靠葉秦將軍風光一時,自然對於舜國王室上下皆是了解,又是走狗性子,極喜邀功獲賞,事到如今欲藏匿梅妃蹤跡恐是太遲……林啟這刻隻得竭盡腦汁地思考應急變之法,盡最大可能護好舜國最後一脈,保流光世子的安危。


    果不其然,孟蟄的眼神很快落到了臉色煞白的梅妃關氏身上,一臉心喜難掩,上前躬手一記:“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之地,還能見到當年豔冠後宮的梅妃娘娘,甚是欣喜。鄙人沒有記錯的話,舜國動蕩那年娘娘已有珠胎在身,想必如今龍胎落地,已成為了娘娘膝下陪伴左右的世子或公主了吧?”


    “孟兄,別來無恙啊?”就在關氏顫抖著雙唇欲語三四時,林啟跨步從屋中走了出來,躬手招呼。並說,“今日孟兄來得趕巧,我們正準備給公主殿下過個生辰,一家人借這個好日子歡慶歡慶。”


    “哦?今天是公主殿下的生日?”


    孟蟄的話音還未落下,月瑤已從屋中跨步出來,站在爹爹的身旁,忽閃著大眼睛,朗聲道:“我乃舜國公祁盛之女,祁月瑤,你等可是前來為我賀生辰的?”


    -


    這套說辭自然是方才茅屋之中爹爹所教,顧不上娘親突然落下的眼淚,爹爹一把抓住月瑤的手,麵色凝重地交代:“瑤兒,從這一刻開始,你便是舜國公祁盛之女,祁月瑤,你的親生娘親是梅娘娘,你就是舜國的最後一脈公主——千萬千萬記得,一旦記錯了身份,你的兩個娘親和爹爹,還有你……都會遭遇殺身之禍,我們所有的人都會死去,明白嗎?”


    月瑤當然知道“死去”的意思。半年前家裏曾經養過一隻山兔,她甚是喜愛,每日陪伴。去年冬天落雪時,一時忘記給兔子窩加厚茅草,一夜過後,那白絨絨的可憐山兔便渾身僵硬,一動不動。爹爹那時抱著哭紅了眼的她,講述了關於生死的定義,月瑤從此開始對於死亡感到恐懼……


    -


    關氏比孟蟄更早反應了過來,快步走到月瑤身側,將她一把抱住,遂,用幾近哀求的口氣對孟蟄說道:“孟將士乃人中豪傑,自然有著菩薩心腸……我母女兩人孤兒寡母,處事已是相當艱難,隻求山中避世,平順一生即可,望將士成全。”


    孟蟄卻諂笑道:“娘娘多慮,您這等花容月貌、金身尊貴,在此窮山惡水豈不枉費?零國主皇恩浩蕩,自舜國覆滅之後,從沒有放棄過尋找遺孤之願,自是出於好意一片。娘娘還是跟我走一趟,一定保您富貴無憂的。”


    “我不想離開,我不想下山……”接下來,無論關氏如何哀求都是枉然。


    孟蟄手下軍士將關氏和林啟架住,將月瑤抱走,又在屋裏屋外匆匆搜尋了一番,連一口吃飯的時間也沒給他們留有,就推拉著帶走了。


    -


    下山這一路,月瑤止不住地哭。


    看著漸漸變得微小而模糊的家,她感到無比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好似她內心深處那段已經被迫遺忘的那段記憶中,當她走失漆黑山中直麵駭人的巨大蜘蛛一般,或許隻有那黑眸中帶著一絲溫柔的狐狸,才能安撫內心無邊的絕望。


    -


    之後的幾日奔波的記憶甚是模糊,月瑤隻記得,起先她被一位黑甲軍士扛在肩上,他的黑甲摸起來始終冰冷,直到四周逐漸出現了愈多的人跡和車馬之聲,他被塞進了一間正方的馬車中,與梅娘親呆在一起。關氏抱著她,不停地掉眼淚,並不斷喃喃向上蒼祈禱。


    在搖晃顛簸的馬車中,月瑤透過布簾的縫隙,看那天色從一汪碧玉般的藍淨轉而變成霞色紛飛的昏黃,再入到深邃無邊的黑暗。每夜落腳的房間都有齊備的床褥,可是月瑤卻夜夜噩夢不斷,被夢中的惡意驚醒時候,總是看見梅娘親淚眼婆娑地抱緊自己。


    就這樣過了不知幾日,耳邊的車流繁華之聲越來越嘈雜,當簾布最後一次被撈起時,月瑤的眼前出現了一座龐然的建築群。


    在小月瑤眼裏,那城牆仿佛望不到頭,那層疊的殿宇仿佛延至九重天上,她被抱下車來,站在入口處看著敞開的禦祥門,仿佛看到了一張可以將其吞噬的怪物的口……於是,月瑤又放聲地哭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行訣:帝王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紀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紀茗並收藏天行訣:帝王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