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出迎的太監抱在懷裏,穿過長直的外宮道,進入宮廊折轉幾處,月瑤就這樣和關氏一同,被帶到了一處四方的庭院,院中植滿海棠樹,有宮屋三棟,門庭口的牌匾上寫著思蘭殿三個大字。


    八品使監首領太監趙祿柒及其隨侍太監四人,侍女六個已經在此等候。


    待關氏和月瑤出現,趙祿柒上前微微躬身,道:“恭候多時,雜家八品首領內監趙祿柒在此恭迎梅妃娘娘、月瑤公主入我乾寧宮思蘭殿小住。娘娘公主雖是亡國遺孤母,卻也是我零國的貴客。皇上已得通報,命小人妥善安排食宿,並將於兩日內喚你覲見。在此期間,娘娘公主如有任何的需求,都可找我提議。隻是萬萬記得一事,沒有皇上口諭,不得跨出這思蘭殿半步——相信如此簡單的要求,娘娘和公主一定能夠遵守的。”


    祿柒說完退到一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關氏和月瑤入步正屋。


    關氏伸手從領路太監的手中接過了月瑤,在她耳邊淡淡歎了口氣,盈步搖搖地走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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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蘭殿的內屋是小月瑤至今見過最為寬敞“華麗”的屋子了,家具內設一應俱全,還有幾幅字畫,幾件古董裝飾牆麵櫃間,可是卻沒有半點取悅到關氏。


    屋中始終站著兩位宮女,就算關氏說要獨自清淨休息,她們也定立在屋中不願離去,句句回駁是:“皇命在身,不得違抗。”


    “難道你們還怕我自殺了不成?”關氏皺著雙眉厲聲問話。


    兩位宮女卻還是低頭反複那幾句:“皇命在身,不得違抗。”


    最後,關氏始終是疲了,斜靠在一方坐塌上捂著腦袋似在休息。


    月瑤很是心疼關氏,同時,對這突發的一係列狀態感到莫名的緊張,愈發地想念起爹爹和親娘了。


    於是,她爬到坐塌上輕聲地喚了關氏,問一句:“娘親,我想念爹爹了,爹爹在哪裏?”


    關氏一聽此言,臉色瞬間冰寒鐵青,一把抱住她,來到寢屋簾內。


    關氏將臉湊到月瑤的麵前,低聲說道:“月瑤,切記切記,萬萬不可在這宮中提你爹爹和親娘半句,否則,他們將會惹來殺身之禍,此生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他們了,你我也會性命難保……如今,命運作弄,讓我們母女進了這零國後宮,隻要我們在這裏一日,你就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是你唯一的娘親,要有人問起你爹爹,那他必須是舜國主祁盛……你可明白?”


    月瑤被關氏難看的臉色盯地胸悶難受,但還是懂事的點了點頭。爹爹和梅妃娘親都說過,如果她不能守住秘密,所有人都會死……她不願死,也還想回到深閨村的那個茅屋竹院,再見爹娘與流光,大家開開心心地坐在院中夜裏乘涼,她便可以像曾經那樣,數著天上的星星,聽著親娘的歌唱……為了這一天,她必須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就是月瑤公主,舜國公祁盛之女,梅妃娘親唯一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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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國的皇上冀攸的召見比想象中來得快得多,落腳思蘭殿的當晚,禦旨傳來,命梅妃關氏與公主月瑤前往軒寧殿覲見。


    那是月瑤第一次見到零國的皇帝。他四十歲上下的模樣,魁梧挺拔的身型,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陽剛氣十足的輪廓卻有一雙細長上挑的眼和薄抿的唇。


    他顯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關氏,否則不會在關氏和月瑤跪地拜見之後,用如此開場:“一別美人有十年,容顏卻未半分減,實乃我幸。”


    “皇上過獎了,出了宮闈已四年,民女關氏早已是鄉間一尋常農婦,經不起如此讚譽。”


    “你若隱世鄉間,確實可惜了這花容月貌。我如今還依稀記得,十年前,舜國主祁盛約我至朝鶴亭一見,一曲琵琶《將進酒》,妙靈歌聲如同臘梅含香陣陣,從此朕便記得了舜王最為寵幸的美人,梅妃關氏。”


    “皇上真是好記性。”


    “如今看來,也不枉祁盛如此寵你,最後還是為他留下了最後的血脈,這位月瑤公主。”零王說著將視線挪到了月瑤小小的身體。小女娃雖跪著,卻忍不住忽閃著大眼,好奇地看向皇帝的臉,自然對上了他犀利的視線,卻無畏的沒有避開。零王或覺有趣,嘴角撇上了一抹笑意。


    聽聞此話,關氏立刻俯首磕頭,哀求道:“皇上慈悲,放過這可憐的娃童,她出世就失去了所有,隻剩下我這胸無大誌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娘親女流,我們流離失所受盡了苦難……如今,隻求我這可憐的女兒能平順一生,望皇上手下留情,留她一命啊。”


    零王聽後不禁大笑起來。笑畢,回答:“舜國已滅,改名為周。這舜國與我零國的恩怨早已化入塵土。這僅有的一脈既是個公主,我殺她何用?關氏美人大可放心,我會好生供養你的這位公主,說不定,待她成年,允給我的某個皇子做妃,也算是一世榮華可保了。”


    關氏聽後稍稍地鬆了一口氣,急忙謝恩:“皇上慈悲萬福,民女關氏感恩戴德。”


    這時,皇上突然俯下身去,用食指撩起關氏的下巴,抬起她的頭,對上她的眼,且說:“我突得想要聽一曲當年的琵琶《將進酒》,關氏可還會彈唱此曲?”


    關氏臉上不覺淡其一抹紅潮,將視線挪低,趕忙回答:“理應還會。”


    “如此,就為朕彈上一曲,讓我追憶下當年吧。”零王的拇指撫過她微開的雙唇,放開了她精致的下巴。


    零王話音落下,兩位太監便搬來了錦緞座椅,抱上了琵琶。隨後,在皇上的示意下,抱走了跪地的小月瑤。


    當月瑤被太監懷抱著步步走出軒寧宮時,她聽到了妙音漸起漸落,那琴音和著歌聲,是她至今聽過最動人的曲子。


    -


    那一夜,等到後半夜深,梅娘親也沒有回屋休息。


    那一夜,小月瑤內心掩不住不安,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月光透過窗欞打在她的蚊帳,在數了無數隻羊後,她仿佛感覺到窗外似乎有個光影閃過,便隨意地套上裹腳白襪,翻下了床去。


    搓手搓腳推開對著院落的房門,院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氣,看來那些內監宮女已然睡死過去。月瑤卻感受到了一股視線,從院內一側花壇那處傳來。她應著感知向其方位張望,一個身穿鵝黃衣裳的妙齡姐姐站在一株海棠樹下,由此落入了她的視線。


    那黃衣少女身體略有些單薄,臉色慘白無色,眼眉間掩不住的憂愁流轉,但也遮不住其五官清麗,本是個可人兒的事實。她對上月瑤的眼神,抬手向其招了招,示意小女娃走近身來。


    孩童天生無懼,初來這宮中也不懂是非常理,想她或是某個宮女姐姐,月瑤邁步向其走去。


    很快走到了她的跟前,月瑤張口輕聲問道:“你是誰?”


    黃衣少女低頭看她,淒涼一笑,這時,月瑤驚訝地看到,那姐姐身後本是粉紅透白的滿樹海棠,竟然變成了一樹血紅。少女的眼角開始流淚,那淚水竟然也是血紅……月瑤不禁放聲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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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蘭殿上上下下都被這娃童的叫喊給吵醒,燈盞亮起,一陣騷動。


    當宮女內監門打開房門查看究竟,小月瑤正蜷縮在海棠樹下捂著腦袋,瑟瑟發抖。宮女將其抱回屋裏,月瑤害怕地禁不住哭鬧,口口聲聲喚著“娘親,我要娘親。”宮女無奈,當夜命人前去太醫館請來值班醫官一位,把脈問診後,卻說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開了些鎮定精神的中藥便走了。


    一位名叫明梨的宮女陪侍了小公主半夜沒睡,天快亮的時候也是熬不住了,月瑤此時總算有了困意,虛眯著眼睛有些半夢半醒。


    “小公主乖啊,好好睡覺,明梨這就退下了。”


    “我害怕……有鬼……”月瑤迷糊中喃喃。


    明梨卻隻是歎氣,轉身離開時輕聲隻道:“這宮中就是幽冥鬼府,有鬼也不稀奇,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啊。”


    宮女離開,輕手合門,這時小月瑤總算落入了夢鄉。這一覺,她做了一個長夢,夢到自己本在翼望山的家中茅屋內玩耍,屋內中心出現了一個大坑洞,她不小心掉了進去,陷身無邊的黑暗,四處都是死者的低喃,不論她如何狂奔都找不到出口,她隻得一直跑,不停地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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