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小姑娘,能把那蟲兒給我請過來麽?”蟲天子試探著問問。


    “不行師兄。”花九溪止住他,“那大青蟲先前被無數小妖圍攻,眼下怕是活不成了。”


    原來花九溪廢了好大力氣才把西王母“降魔印”清除掉,又在蟲身上覆蓋了一層隨日影變化的“蔽形草”,已經過了好幾天,那蟲子至今仍是生死不明。


    “不會,聖甲蟲是不會死的。”姑娘一陣莞爾,“多大的傷它都能自我恢複。我現在就叫它過來。”


    說罷,輕輕搖晃下皓潔的腕子。


    沒幾分鍾,耳聽得一陣“隆隆”之聲,一個巨物自空中墮下,雙足噴火,正是那聖甲蟲。


    蟲天子直接跳了起來,他平時見過的寶物多了,這東西卻著實讓他興奮起來。未經主人同意,就在大蟲身上又看又摸的。花九溪一陣發窘。


    其實花九溪也是第一次見正常狀態下的青蟲王仙,但感覺這不像個生物,倒像架不言不動的機器。


    這感覺,就像混戰時期,一種能消滅千軍萬馬的人造戰車——“水箱”,刀槍不入,直接把你碾碎。


    “嘖嘖,曆代祖師都無緣得見的寶貝,居然讓我撞著了——小姑娘,你是何方神聖啊?”蟲天子語氣顯得溫和了許多。


    “我來自e國,我的故鄉很遠。”然後姑娘又說了個什麽學院,某某研究院的名字。蟲天子自然是不懂。


    對於亞歐大陸上的各種神秘巫術,不論國家種族,都有一大群的研究者。這些,當然是出於爭霸世界的考量。


    作為一個小知識分子,花九溪顯然不認同這類行為。但是,眼前的混血姑娘如此可愛——她這樣單純的孩子肯定是出於純粹的學術目的。


    “你是e國人啊,有個大人物說e國女人都是龍騎兵,我看顯然不是這樣。”


    “謝謝。”


    回想女孩白皙的臉頰布滿緋雲的樣子,花九溪也是一陣心醉。


    “小姑娘,能讓它動動嗎?”


    “哦,好。”姑娘什麽也沒說,那甲蟲就奇跡般地打了一通山崩地裂的拳擊,原來是通過戒指直接以意念控製的。蟲天子連呼“好東西”。


    才想起問姑娘姓名。


    “拉克西米”


    蟲天子過了興奮勁兒,命花九溪邀拉克西米進洞說話,自然是談起拉克西米被群妖追殺的因由。


    “區區洞子,沒啥好招待的。暫喝一杯蜂蜜茶止止渴。”蟲天子說著,就出現一隻巨大的蜂鳥抓著杯子飛來。


    拉克西米接過茶杯,也不懷疑是否下藥,淺酌了一口。覺得全身一陣爽利。


    “嗯,這事從源頭講起有些複雜。”


    “年初的時候,我們的團隊領到了一個項目,這項目是威力會資助的。”


    關於威力會,花九溪略有耳聞。那是個希望獲得上古神祇的力量,以此控製世界的神秘主義組織。


    “我們的課題本來是有關史前時代巫教的。認為在人類剛踏足歐亞大陸時,存在一個巫師階層用魔法統治的所有人時代。當時,全世界的人類都說著同一種語言,就是巫語。十九世紀,有學者注意到了在一些印第安部落,其中的長老說著一種能與動物溝通的話語。這種語言缺乏具體意義,而包括著若幹抽象繁瑣的音節。隨後是更讓人震驚的發現,在北海的蝦夷人和西伯利亞的雅庫特人中,也出現了能使用此類語言的老人。”


    “蝦夷人長老使用這種語言和熊進行對話,從語言學分析,它與千裏之外的印第安人以及南洋小島、非洲土人,都是同一種東西。我們就懷疑這就是史前時代的偉大語言——巫語。”


    “我本人學習巫語也有幾年了,掌握得馬馬虎虎。直到威力會的人找到我們,說在這裏,還廣泛存在使用巫語的人群——或者說是智慧生物的聚落。這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花九溪聽到此處,感覺還是純粹的學術問題,即問說:“隻是考察嗎?”


    “並非如此。”拉克西米說,“威力會的人告訴了我們其他重要的消息。那麽,在此之前,二位能告訴我一些這個位於無人區的神秘地點的訊息麽?”


    花九溪心想關於少廣城也沒什麽不可說的,看了看師兄臉色,對方微微點頭。就開始說:“少廣城是傳說中西王母的居處——或者說是她在地上的行宮。當然,這是古書上講的零碎,我們這個門派對此則更清楚一些。”


    “西王母,是巫教的祖師,古早時候——也不知是多久之前,人類和妖怪都拜她老人家。後來人王勢力變大,非人生物的領土不斷退縮——各種山溝野地,岩洞地穴都被塞滿了。西王母就在西南一處絕對沒有人類幹預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大城,我們稱之為少廣城。”


    “少廣城本身就是一座妖怪城,雖然名義上歸西王母統治。但在‘絕地天通’之後,她老人家也隻是若幹年才降神一次。現在的局麵是幾大妖界勢力輪番統治。”


    拉克西米點點頭:“您說的很有價值,可惜我們去之前沒有和你們這樣的專業人士接觸。”


    花九溪一撓頭:“客氣了。”


    蟲天子悶哼一聲:“那城裏的水深不見底,任你們這樣洋人有飛機大炮也惹不動的。為何非要一探究竟呢?”


    拉克西米尷尬地一笑,“也不真是這樣。也許你老以為西方隻有神父修女,但其實我們是有很強的巫術傳統的。在選派考察的人員方麵,我們精挑細選了幾個有巫師血統,並且掌握一定魔法的研究者。”


    她說的沒錯。花九溪心想,又問:“所以你們到那裏隻是為了獲取情報,這種小事顯然不會有性命之危。要知道,如果凡人誤入少廣城,隻要沒有攻擊行為,他們是樂意炫耀一番的,或許還會饋贈一些禮物。”


    拉克西米點點頭,“是的,但是威力會顯然有別的意圖,而且很不單純。請允許我又要長篇大論了——”


    蟲天子靜靜聽著,示意她繼續。


    “威力會有個重要的信條,就是渴望見到雅利安人的祖先神——至於他們口中的這個古神,很遺憾,我們也不清楚是什麽樣的存在。”拉克西米如是說著,“有說法是,這個祖先神是宇宙意誌所造的第一個人,而製造他的材料,是一種紅色的土壤。”


    聽得“紅色的土壤”這幾個字,花九溪和蟲天子心頭皆是一動。


    “威力會的行動能力確實很強,因為傳說中塑造初人的泥土來自世界的四個角落。於是耗費數十年,他們依次自紅海海底、錫蘭、太平洋找到了三塊這樣的紅土。”


    “那紅土具體是什麽樣的?”蟲天子問。


    拉克西米頓了一頓,解釋說:“說是泥土,但質感更像肉質。其中一塊大約有成人的手掌大小,能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來。它的神奇效用是,人不管受了多嚴重的外傷,在傷口處粘合一點紅土,那人的血肉組織就會迅速再生出來。”


    聽到這個答案,蟲天子二人心頭一陣紛亂。但單純的拉克西米並未看出其中貓膩。


    “威力會認為第四塊紅土就在你們所說的少廣城這個地方,被妖怪們把持著——然後,就有了這次行動。要知道,我們在這附近並沒多少資源。因此我們將三塊紅土都帶在了身上,為求盡早製造出初人來。”


    “這個計劃被稱為‘普魯沙計劃’,普魯沙是神話中的原人,也是威力會預想中雅利安祖先的名字。我們是以‘朝貢’的名義進入少廣城的。在那裏受到了妖怪們的歡迎,同時也打探有關紅土的消息。”


    “我們也不知為什麽,似乎當地的領導層獲知了我們目的並不單純,就要擅自拘捕我們。有幾個傲慢的男人,和他們發生了流血衝突……”


    “除我之外的人員被全部生擒,如果不是我有父親留下來的那個助手,我也不能逃出來。”她的口吻很平靜。


    花九溪淡淡地說:“然則,你想救同伴們出去嗎?”


    “並不是這樣。”拉克西米說,“我和那些狂熱分子沒什麽話可說,但這回任務失敗,我們團隊今後再拉資金就很難辦咯~”原來她憂心的是這個。


    “而且,如果我就這樣回去,將會麵臨一係列的指控和調查。所以我想——暫時先找個地方避一避。至於製造所謂‘第一人類’什麽的邪惡目的,我才不管呢。”


    花九溪輕歎一聲,說:“拉克西米。”


    “怎麽?”她淡淡的眉毛一揚。


    “現在這事已經不隻和你有關了,也和我們有關。”花九溪說。


    拉克西米一拍手,說:“那句老話怎麽說的?送佛上西天,你們想搭救我那幾個同夥嗎?”


    花九溪一陣苦笑,搖搖頭。


    “那種紅土,在少廣城是沒有的。”蟲天子抽冷子一說,“我們這卻有。”


    聞聽此言,拉克西米一時語塞。


    “不騙你。”花九溪微微思忖了下如何解釋,“說來也巧,那神物最初確實是西王母帶來的,她老人家起初是拿這東西做長生藥的材料,大約千年之前,她老人家最後一次合藥,就把剩下的紅泥留給我們這個人畜無害的小門派做種花種草之用了。”


    “我們把這東西叫牟尼泥,其形狀特征確實與姑娘所言毫無二致。”蟲天子說。


    拉克西米聽到此處甚是高興,仿佛小童得著糖塊兒一般:“那,能不能讓我也見見?”


    師兄弟倆眼神一接,同意了。就引拉克西米到一處溫室內。


    這溫室修建的時間也不下千年,是用水晶搭成的,實非人力所及。其中各類異卉怪蟲無所不有,拉克西米竟見到了西方童話裏那種背生蝶翼的小精靈——不成想遠東也有她們的同類。


    “這樣一座植物園,打理起來很費人手吧?”她壓抑住觸摸那些詭異植物的念頭。


    “沒啥人手,就我一個孤老頭子。”蟲天子言語中透著些自得,“有好些不喘氣兒的工人幹活呢。”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所謂“不喘氣兒的工人”是什麽。走走停停,抵達一處類似墳場的地方。


    就看見一大片黑土,想想也知道這地力有多肥沃了,其中夾雜幾個墳包樣的隆起物。兩三枯樹,枝椏上點綴著幾隻狀類烏鴉的紅眼怪鳥,正“嘎嘎”叫著。


    “看起來荒涼,其實東西都種在地下。”花九溪解釋說,“是蕈類。”


    拉克西米恍然大悟,既然是種蘑菇,那看這意思,原材料大抵是人畜死屍之類。研究巫術,好多材料是人血人肉,拉克西米對此並無畏懼之色。


    隻見蟲天子走到一處小墳包之上,輕輕踹了三腳。那墳包居然裂成兩半緩緩打開了,那動作,真像人睜眼的樣子。自墳包內一下子湧出大量霧氣來,能察覺到,裏麵的溫度肯定不低。


    師兄弟二人魚貫進到洞內,拉克西米亦步亦趨,才發現這地下室梯子的材質與骨骼類似。每走一步,都會發出近乎關節響動的聲音。


    地下室內光線昏暗,而且又濕熱。拉克西米頓覺一陣壓抑,以往再危險的境地他都有同伴相隨,此次卻是和一老一少兩個陌生男子,心底多少有些懼意。隻是實在不好說出來。


    好容易下了兩層地下室。拉克西米見到無數大大小小的蘑菇類生物,其生長的土壤果然是赤紅色、類似肉類的東西。如果不是錯覺的話,這些東西都在蠕動。


    “這裏,那裏。所有的蘑菇都是用血肉培植出來的。這些肉坷垃又都是同一個母本生出來的,就是牟尼泥。”花九溪說。


    “生?那是什麽意思?”拉克西米有些不解。


    花九溪說,“牟尼泥的總量隻有那麽多,但切下一塊,那小塊在相應的條件下,能自我發育成一個新的生物。比如在水中就會變成魚苗,在樹上就會變成小蟲。我們模擬出類似子宮的溫度濕度,它就變成一個等同於胚胎的肉塊了。因胚胎總要發育,故而越來越大,成了種植蘑菇的土壤。”


    “這也太神奇了。”拉克西米說,“我們雖然有三塊紅土,卻珍視得不行,從來沒做過這種實驗。”


    花九溪一笑,“這是當初西王母告訴我們祖師爺的,不知其法則不可得。”


    蟲天子一路上並不言語,實則對師弟同這番邦少女透露太多訊息有些不滿,待到一處鐵門之前,故意厲聲說:“到了。”


    那牟尼泥就封存於此處。


    拉克西米一陣興奮,雙手下意識扣在一起。


    蟲天子不知念了一句什麽咒,鐵門“哐哐哐”自動打開,室內的空間極小極小,大約隻容得下兩個人。中央處有個紅色方柱樣的東西,柱頂是個四棱錐體,形狀同金字塔差不多。


    蟲天子進到其中,花九溪微微擋在拉克西米身前,示意不要進入。拉克西米是個很識趣的姑娘,隻是巴望等待。


    蟲天子謹慎地走近柱體,兩手按在小金字塔上,微微一扭,便將它取下來了——那東西原來是與柱子主體分離的。


    蟲天子托著那金字塔,到兩人近前,說:“這盒中所乘,就是牟尼泥了。”


    拉克西米一陣打量,隻看這東西的精細程度,遠超同時代任何工業品。它金色的表麵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凹槽,每一麵的正中心,則有一隻眼睛的圖案。這圖案讓人聯想到古埃的“荷魯斯之眼”,而瞳孔內部,似乎又有其他的複雜結構。蟲天子也看看這盒子,對花九溪說,“現在出了這個事,放在這裏怕是不保險了。”


    又問拉克西米:“姑娘,你說把四塊牟尼泥合為一體,會出來什麽怪物?那個‘啥子會’那麽渴望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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