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爐需要造得更高,煉鐵的燃料需要從煤炭和木炭改成焦炭……這些整改方向看起來很明確,實際上要操作,卻是問題一大堆。


    比如,沈樹人讓人花了七八天時間,實驗性地先把一座現有高爐繼續加高、爐溫提升,重新展開試產,以搜集數據、看看會出什麽問題。


    結果,加高之後的高爐,預熱後沒幾天,就出現了塌陷、底部軟化,嚇得沈樹人立刻下令停手,想辦法關火撤燃料。


    一核驗,發現問題出在爐體材料的耐高溫性能上——明末的高爐爐溫已經能達到一千四五百度了,也能把不太純的鐵熔成熔融粘稠的狀態。隻不過不如後世的鐵水那麽稀薄。


    因為純鐵的熔點大約在一千五百多度,要明顯高過這個值,比如達到一千六百多,鐵水才會非常稀薄易於流動,不夠熱的話,就會相對粘稠像膠水一樣。


    高爐繼續加高後,底部更容易積蓄熱量,不容易耗散損失,溫度超過一千五之後,雖然砌爐膛的磚依然不至於軟化,但至少結構強度會下降。


    原本高爐高度隻有兩丈左右,上麵兩丈高的磚石壓下來,下麵的底座還能扛得住,高度再加高、壓力進一步加大,溫度也提升,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除了高爐材料需要重新研究,另一邊燃料的研發試產也出了點小問題。


    原先大明並沒有人嚐試過燒製焦炭,這一開始大家也都沒經驗,


    前幾爐沒控製好爐內預留的空氣量,後續氣密性調整也不夠精確,結果不是沒燒成焦,就是煤本身燃燒太充分,直接成了煤渣灰。


    好在沈樹人前世看書也不少,他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本名著《鐵道遊擊隊》,開篇第一章就是講的抗戰時在敵後棗莊地區、棗莊煤礦附近的遊擊隊的故事,裏麵很多隊員的掩護身份都是做燒焦碳生意的,書裏麵也大段大段描寫了怎麽燒焦炭。


    當時棗莊煤礦附近膽子大的百姓,家家戶戶都燒焦,說是一百斤煤能出七十斤焦、一斤焦能賣兩斤煤的價,所以能淨賺四十斤,就是有點辛苦(還有就是這樣燒其實汙染很大,但抗戰時期沒人在乎汙染),屬於可以無腦投入的“死利錢”。


    沈樹人記不住太多細節,也隻好先大概指引一個方向,讓手下人按照“一百斤燒完剩七十斤”的分量比例來控製。


    如果燒完後重於七十斤,那就當是空氣進的太少、燃燒不充分。輕於七十斤,那就是燃燒過充分,燒成渣了。


    大致多實驗幾次之後,再根據每次的產物慢慢測試實際煉鐵效果。


    ……


    這一番多管齊下的折騰,足足就又花了十天左右。


    沈樹人也不回府治江夏縣,就在這大冶住下了,還是在野外鐵山,十幾天連縣城都沒回一趟。


    至於留在江夏縣的那倆絕色美人,陳圓圓和李香君,也是獨守空房二十天,夫君一出差就不著家。


    作為穿越者,美女哪有煉鋼造槍炮爽!槍炮才是影響到將來能不能君臨天下爭霸立業的利器!女人將來要多少有多少!


    好在冬天本來就是農閑時節,軍隊也不許要調動,流賊也安分,所以道台衙門和僉都禦史衙門的政務本來就不忙。


    日常工作有一群幕僚、副手幫襯著處理,實在有大事就跑大冶縣這邊請示,倒也沒有耽誤。


    時間轉眼就臨近了十一月底,距離沈樹人初到大冶,已經快二十天了。


    這天,他正在準備驗收新一批的焦炭樣品、並且在新調整過的高爐裏嚐試實際使用,


    忽然協理宋明德終於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說是家裏回了書信,他族叔宋應星八天前已經啟程搬家,今天就能趕到大冶了。


    算算日子,宋明德的家書是十六天前寄出的,這宋應星來得倒也不慢。對方畢竟是五十七歲的老人了,還是搬家來的。


    沈樹人倒也重視人才,手頭還有幾個技術問題搞不定,也暫時不搞了,臉都沒洗,就直接吩咐人騎馬跟他一起去迎接。


    一個道台、僉都禦史,親自迎接一個從七品的虞衡窯冶科經承,這麵子也是給得足足的了。


    ……


    一個時辰後,大冶縣西北、瀕臨長江的一處無名小鎮碼頭上。


    一個五十七歲、胡須長而蜷曲稀疏的老者,拄著手杖下了船,看著眼前髒亂差但忙碌不堪的碼頭,眼神也是有些飄忽,似乎在為前途擔憂。


    此人正是宋應星,他身後跟著的妻兒家眷,也陸續下船,大包小包扛著行李裝車。


    看起來宋家確實也不富裕,他的小兒子和長孫都還年富力強,還跟仆人們一起搬行李,顯然家中仆人數量、還沒多到讓他們完全不用幹家務的程度。


    宋應星一輩子沒中進士,中了舉後雖然有免稅特權,還能通過各種渠道拿到一些銀子。但他本人和兄長總想搏一把進士,從萬曆四十年左右一直考到崇禎初年,連考了近二十年。


    明末京城的物價已經很高,長途趕考花銷很大,每隔三年從江西跑一趟京城、還要在京城住大半年、還要拉關係應酬,這使費的銀子就不少了。


    當然了,宋應星本人其實還有一項最大的開銷——他寫了《天工開物》,這書卻沒什麽文人士大夫會買來看,所以靠刻書賣錢回本,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他又不忍自己的著作就此湮沒,所以要自費掏錢請人雕版印刷。


    當時刻一部個人詩集,按厚薄篇幅不同,工本費是五百兩到近千兩不等。(不隻是請人雕版的錢,還包括首印的錢。一般雕好了要印上幾百冊到一千冊。就像現在出版社,對排版好的紙質書,一般也要五千冊起印,否則很難讓出紙質書)


    《天工開物》的篇幅可比詩集長多了,還有上下三卷,關鍵是他的書還得雕刻那些機械製圖的插圖,特別昂貴,一共花了宋應星三千多兩銀子。


    這是他一輩子虧得最多的一筆錢,把他當教喻這種沒貪汙機會的清水官、幾年來賺的錢都賠回去了。


    印書虧的本,導致他家用不起太多仆人,家人也隻好跟著幹家務雜活了。這次來武昌,也是什麽都不舍得丟,大包小包都帶來了。


    他此刻駐足的這座碼頭小鎮,對岸就是黃州蘄水縣地界、浠水河從對岸的黃顙口鎮匯入長江,形成了一個江河轉運的水運樞紐。


    明末這個地方還沒有建城,甚至一直到20世紀民國時、都是無名小鎮。


    要到解放後,才在這個碼頭所在的位置,設置了“黃石市”,再後來,才輪到新設的黃石市反過來吞並了大冶縣。


    宋應星一行忙活了半晌,總算把東西都裝車,正要再次上路。忽然看到碼頭西邊的官道上,一陣陣征塵飛揚,馬蹄隆隆,似有千百騎洶湧而來。


    宋應星臉色突變,他沒遇過戰亂,不懂騎兵的聲勢,也就高估了來人的數量,還以為這武昌府地界依然不太平,左良玉的兵匪、張獻忠的流賊還在滋擾地方。


    跟妻兒抱團瑟瑟發抖了一會兒,征塵漸漸散去,他才看到為首一個二十出頭的高大峻拔、麵目黢黑年輕人,當先下馬朝他走來。


    他看對方臉色這麽黑,身材這麽威猛,下意識就以為是個將軍,能率領數百騎,估計官位還不小,當下也就顧不得文尊武卑,人在矮簷下隻好低頭,這就要上去行禮。


    “這位將軍,不知……”


    “什麽將軍,來者可是宋先生當麵?”那“黑臉將軍”說話倒也和氣,一邊問一邊上前抓住宋應星手臂,讓他反抗不得。


    宋應星一個踉蹌:“不敢當先生之稱,老朽一介辭官歸隱的閑散之人,得蒙此間沈道台盛意拳拳……”


    “黑臉將軍”不以為意地說:“是本官來得遲了,沒迎接到先生下船,下次也讓你家打前站的哨船早些來通報嘛。”


    宋應星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您就是沈道台?這如何當得先生之稱!當不得當不得!老朽將來不過是治下一屬官……”


    沈樹人不容置疑地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先生能寫出《天工開物》,在通究物理方麵當然有過人之處,自然也就當得起先生之稱。”


    宋應星這才漸漸回過神來,隨後又覺得有些別扭,訕訕自嘲道:


    “剛才倒是老夫失態了,還以為是遇到了亂兵……道台大人年輕有為,聽說是兩榜進士出身、天下諍臣,沒想到還如此威猛。”


    沈樹人哈哈大笑,也意識到問題了,毫不在意地自嘲:


    “你是說我看起來黑是吧?其實我長得不黑,這是剛才得知先生要來,急於出門,不曾洗臉。本官這幾日都在大冶鐵山,琢磨砌爐燒焦的事兒,這一臉都是煤渣灰。”


    宋應星不由肅然起敬,高貴的兵備道、僉都禦史,居然親自督導這些技術的琢磨,還真是罕見呢。


    看來自己這次來武昌,真的是得到明主賞識,可以大展拳腳了!


    果不其然,一路上沈樹人尊老,讓宋應星坐馬車,他自己騎馬在車窗邊跟車裏人閑聊,一點上官的架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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