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煜雖然名義上親政了,但親政的最初半年,朝政的大節奏把控,依然完全掌握在父王朱樹人手上。


    朱慈煜隻是在處理日常政務方麵,得到了相當的自主權。比如每隔幾天的上朝,尤其是大朝會,朱樹人有時候會借故不再參與。


    反正這些朝會討論的內容,無非也是某幾個府要不要賑災、某個省要不要特批經費強化水利修繕、黑龍江或者九州有沒有什麽新的建設項目需要額外預算和技術人才支持,等等。


    凡是以年為周期的大事兒,都不會在這種朝會上討論拍板的。


    這種情況,就好比是一個集團、原本的ceo終於不用每天早上一到公司就先收一堆郵件,然後浪費一兩個小時去瀏覽一遍、挑重點回複。這些活兒統統可以下放給新人。


    朱樹人原本就已經幹膩了這些繁冗俗務,巴不得丟出去。而朱慈煜還充滿了新鮮感和幹勁,兩人各取所需剛好。


    趁著朱慈煜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小康五年春夏之際的那三個月,很快就平穩地過去了,朱慈煜也沒折騰什麽幺蛾子。


    隨著時間來到五月,大明朝廷終於按照原先的計劃,在這一年開始了大動作——也就是按照此前朱樹人跟兒子說的節奏,開始對緬甸和越南派出外交譴責的使者,跟他們白話白話四五年前的舊賬。


    眾所周知,四年半前,朱常淓剛剛駕崩、朱慈煜剛剛登基的時候,大明境內還是發生過三四起小範圍野心家叛亂的,有以大明幸存藩王身份的,還有詐稱朱三太子的。


    雖然那些叛亂的規模實在可以用可憐形容,最多也就糾集起幾千人的武裝力量,而且是把一切臨時烏合之眾都算在內了。堅持時間最長的,也沒挺滿兩個月,便旋即撲滅。


    但他們的餘孽殘部逃散問題,還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大明也有證據,證明那些人不是北走胡,就是南走越。


    大明此前隻是沒急著追究,想先過幾年安生日子,這一拖就拖了整整四年之久,現在才來翻舊賬。


    盛夏五六月份的酷暑,要去南方的熱帶鄰國扯皮打嘴仗,這活兒當然是很辛苦的,還要考慮使臣的身體健康狀況、能否在夏天活著走到緬甸,會不會半路上熱斃命。


    所以朱樹人倒也沒有從南京的禮部直接派出官員去緬甸,而隻是從南京派人去昆明,對李定國宣旨,然後授權李定國選兩個雲南本地的官員,拿著國書去緬甸和越南。


    雲南當地人的生活氣候環境、水土適應能力,跟緬甸和越南相差就沒那麽大了,南京出發的使者,五月初離開南京,六月中應該能到雲南。昆明出發的官員,七月上旬就能到緬甸了。


    ……


    緬甸和越南方麵的統治者,對於大明的突然問難,當然是不願意直接服軟的。


    如今的緬甸東籲王朝國王乃是莽白,他也算是當時比較強勢的緬王了——


    在原本的曆史上,莽白1661年政變殺兄上位,次年就一改先王莽達力時期的放養姿態,主動發動了咒水之難,把永曆帝的三十多個大臣殺了,還殺了一堆侍衛親軍,然後把永曆綁了交給吳三桂,可見他這人還是有點心狠手辣的。


    隻不過如今曆史也算徹底翻了個麵,大明幽而複明,他跟大明的關係此前也沒什麽矛盾。


    不過一個人的性情稟賦往往是娘胎裏帶出來、常年人生經曆累積形成的。莽白既然是個這麽心狠手辣的梟雄,注定了他不會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軟蛋。


    即使大明的譴責國書措辭非常嚴厲,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依然是“如今正值盛夏,明軍根本拿南方撣邦高原熱帶雨林的緬軍無能為力”,所以就算要怕,也不急於一時。


    不如先備戰,再拉外援,然後拖他幾個月看看風向再說。


    如果有機會穩住局勢,那就不用服軟了。真要是風向不對勁了,或者出了什麽危險,等冬季臨近時再服軟也不遲嘛。


    反正大明是天朝上國,是要臉的,講素質的。從古至今,還沒聽說給大明上書認錯臣服、表示洗心革麵,卻不被大明接受的。


    既然大明這麽有素質,他當然要充分利用大明的這個弱點,盡量多占一點好處。


    莽白把這個道理想明白後,當然也不會浪費時間,於是立刻就做了好幾手的準備。


    他招來自己的幾個兒子莽羅、莽麗提和心腹族人迪布提,外加荷蘭東印度公司(voc)駐勃固的商務代表範德裏夫。


    他首先吩咐太子莽羅:“你立刻親自督辦,讓人抓了一批替罪羊。其中必須包含一些前幾年入緬的大明叛軍餘孽。


    再找兩個近年來在明、緬之間搖擺的土司部族頭人。然後把前者生擒送給明朝使者帶回,後者直接剁了、讓大明使者把人頭帶回去。


    然後再好言好語正式回複大明使者,就說收容叛徒之事實是一時之誤,並非有意。隻是年月已久,大多數入境者都已隱姓埋名不知所蹤,我緬甸隻能找到這幾個,也都已經交出來了,足見我緬甸的誠意。


    但是,大明要求把歸附土司部族全部割讓給大明的請求,一時無法做到,希望大明方麵收回這項要求,其餘割地賠罪也都無從談起。”


    莽白即使打算抵抗,也不會徹頭徹尾不給大明麵子。他覺得殺幾個降將中的小角色,以及個別不聽話的部落土司,給大明一個台階下,這點代價還是可以付的。畢竟這都是麵子為主,實利幾乎沒有。


    莽羅也就沒有違背父王的意思,直接去做了。


    正麵外交穩住之後,莽白繼續內部軍備和拉攏其他外援的嚐試。


    於是他又吩咐自己的另一個兒子莽麗提,抓緊動員緬甸自身的軍隊,堅壁清野,做好打仗前的準備。


    再次,他又吩咐心腹大臣迪布提,去聯絡越南的各方勢力,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抱團對付大明的。


    這人也算是莽白手下著名的外交騙子了,曆史上莽白就派他去詐騙沐國公和永曆帝,說要請他們來喝咒水盟誓,然後把永曆帝身邊的人都騙來殺了。


    此刻領受了聯合越南的任務,也算是重操舊業,曆史巧合了。


    如今的越南其實分為了兩朝四姓勢力,內部也非常混亂,要說各方勢力都肯一起抱團對付大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考慮到越南各方勢力之間內部有仇。所以一旦有其中一部分投靠了大明,另外一部分肯定不得不對抗大明,所以確實挺有聯合的價值。


    ……


    把拖延、動員和找外援三方麵都安排妥當後,莽白最後一顆棋子,就是他跟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關係了——


    可千萬別把1660年代的緬甸,當成是一個原始的南蠻國家。當時的緬甸東籲王國,可是已經擁有七萬人的常備軍,其中還有五千人是使用荷蘭原裝進口燧發槍的火槍兵。


    因為荷蘭人早在1627年,就已經在緬甸的勃固港開設了voc的辦事處,到如今大明和緬甸發生衝突時,緬甸人跟西方殖民者的貿易通商史,已經持續了四十年之久。


    說白了,當時的緬甸對西方交流模式,已經有一定程度上接近了印度的莫臥兒帝國,英國人荷蘭人葡萄牙人,都是有常年做生意的。他們可不會跟曆史上的明清兩朝那樣禁海。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曆史上雍正時期與緬甸的衝突,以及後來乾隆時的清緬戰爭,清軍才事實上吃了好幾次敗仗(但阿貴、和珅這些人對內匯報都是說大捷),因為緬甸軍隊在進入18世紀後,火槍是絕對比清軍厲害得多得多的。


    後世觀眾把緬甸軍隊想象成隻靠毒箭和戰象取勝的樣子,完全都是因為《還珠格格》之類瓊瑤辮子戲的毒害粉飾。


    當然了,自古歐洲人在和東亞、東南亞國家貿易的時候,也都是會留一手的。


    所以哪怕緬甸已經跟荷蘭東印度公司做了四十年生意了,但他們實際買到手的火槍,論質量和款式,基本上都還是荷蘭人上一代的產品。


    歐洲殖民者從來不會好心到把最先進的武器直接賣給亞洲人的。


    考慮到過去歐洲三十年戰爭時血腥的迭代、淘汰,以及荷蘭人過去半個世紀跟英國的爭鬥。荷蘭人賣給緬王的燧發槍,主流都是1618年、三十年戰爭開打後,被戰爭淘汰下來的戰前生產款,大約有四五千支。


    還有少數,則是1652年第一次英荷戰爭時淘汰下來的,這已經算最好的了,在緬甸軍中裝備了一千多支。


    而現在,麵臨大明的直接威脅,莽白也不得不繼續多掏一點緬甸國庫裏的紅藍寶石和其他珍貴珠寶、並許諾荷蘭人一定的采礦權,用盡辦法向荷蘭緊急增購武器。


    voc駐勃固的商務代表範德裏夫,在聽說了莽白的要求後,也是有些為難。因為如今荷蘭跟大明的貿易關係保持得也還不錯,他不想再惹麻煩上身了。


    不過歐洲殖民冒險者的節操終究是人均三姓家奴級別的,原則哪抵得過真金白銀給個人塞好處?莽白跟荷蘭人打交道也有年頭了,所以他選擇了給範德裏夫私人一大筆賄款珠寶,立刻就讓荷蘭人就範了。


    最後範德裏夫私下裏表示:“尊敬的國王陛下,您想要得到更多的荷蘭火槍,除非您再額外答應兩個條件。”


    莽白也不多廢話,讓範德裏夫直接有屁快放。範德裏夫也就不客氣了:“首先,我們荷蘭不希望跟大明關係鬧僵,所以無論你們得到多少火槍,將來貴國要是真的跟大明開戰了,請咬住口風,


    承認這些火槍都是開戰前、因為過去四十年的貿易,逐步累積下的。反正就算我們在貴國開戰後再交貨,我們也隻會承認是戰前交的,或者是消息不靈通,具體貿易商不知道你們跟大明開戰了。”


    莽白對於這一點也懶得糾結,直接爽快的點頭:“可以,孤隻是要武器,沒事兒出賣你們作甚?你們荷蘭遠在萬裏之外,出賣了你們也不能拉上你們一起跟大明開戰,憑白損人不利己罷了。準了,說下一個條件吧。”


    範德裏夫繼續開價:“要賣給你們武器,另一個困難在於交貨周期太長。如果你等得了兩年,或者至少一年半,那我們可以回荷蘭慢慢下訂單,然後再運來。


    但我怕你要得急,那供貨量規模就很受限製了,我隻能想辦法盡快同知巴達維亞和巨港等地的駐軍,把我們voc的現役裝備置換下來一些,緊急供應給你們。


    但是我們要確保自己的貿易安全,隻能給一小部分,而且價格會很高——具體能提供多少,就要看您的出價了,要知道,這種貿易我們是承擔了很大風險的。”


    對於這一點,莽白也理解,表示隻要荷蘭人盡量幫他籌,價錢好商量。至於那些一年半後交貨的玩意兒,他絕對等不了,就讓荷蘭人自己的武裝力量,等一年半後的補貨吧,他可以先稍微給一點定金,但不可能預付全款。


    範德裏夫跟莽白又磋商了一下,最終把歐洲新訂貨的定金定在了兩成,剩餘八成等一年半至兩年後貨到付款。至於從巴達維亞等地調的現貨,莽白必須立刻付清全款,款到發貨。


    這番籌劃做好之後,莽白心裏總算沒那麽擔心了。剩下他能做的就是等,因為哪怕從巴達維亞運送火槍到勃固,往返也要兩個多月的時間,隻是比從歐洲調貨的一年半快多了。


    等的同時,他也要繼續跟大明外交扯皮,如果能不割地不讓出附庸土司就把問題解決了,哪怕要給大明送點禮物,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的是,莽白的扯皮嚐試並沒有什麽效果,大明始終咬死了要求割地作為賠罪,而且緬甸必須放棄撣邦高原上那些在大明和緬甸之間搖擺的土司。


    換言之,為了當年的罪過,大明隻允許緬甸保留大部分直屬領地,而對於那些連緬甸自己也隻能“羈縻”統治的地方,必須交出來由大明羈縻,然後大明自會慢慢改土歸流。


    如此談判僵持不下,莽白也陷入了猶豫,時間也又拖過去了一個多月,眼看都快八月下旬了。


    就在莽白猶豫不定的時候,邊境上一個擦槍走火的消息,直接讓他震驚了。


    那天大約是農曆八月二十,雖說已過了中秋節,但在東南亞熱帶雨林高原上,酷暑還沒有完全結束。莽白根本沒想到明軍有可能會在這時候動手。在他原本的預測裏,明軍怎麽著也得等到十月份再來,


    因為冬天才是南方最涼快的,而且撣邦高原上農曆九月份雨季都還沒結束呢,又悶熱又潮濕。雖說不是每時每刻都下雨,但哪怕隻是每天中午前後下那麽一兩個小時暴雨,也會導致泥濘潮濕,蚊蟲滋生。


    莽白已經習慣了“中原人無法忍受熱帶潮濕生存環境”的設定,這個設定從朱棣當年南侵越南時,就烙在了東南亞各國君主心中。現在明軍突然偷襲,就打了緬人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沒有在前沿部署足夠的兵力,在得到大明使者突然宣布“因為緬甸方麵沒有誠意、不肯答應大明通牒的條件,導致談判破裂”後,明軍立刻長驅直入,首先取得了邊境地區穿插作戰的初步勝利。


    緬軍因為設防不全麵,被李定國率領數萬明軍精銳,從雲南沿著怒江河穀殺入緬甸境內。


    以騎兵炮鑿穿了緬軍在怒江河穀沿岸咽喉之地的幾個營寨要塞後,李定國繼續快速推進,把落在怒江兩岸的緬軍側翼部隊甩在了後麵,也切斷了他們通過水路補給的航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莽白也隻能自認倒黴,立刻組織起緬軍主力,準備北上截擊李定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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