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兒一陣北風，裹著飄零吹落的幾瓣紅梅吹入涼亭中。</p>
薑莞的素色織金馬麵裙長落了三五朵梅花。</p>
她低頭，指尖輕拈，將落花拂去。</p>
尚未開口時候，周宛寧想涼涼道：“莞莞正經八百的嫡親表姐現坐在這裏呢，鄭大娘子可算是哪門子的姐姐呢。”</p>
這話不好。</p>
薑莞低垂的眉眼已經往一處攏了下。</p>
寧寧這個脾氣性情，早晚是要吃虧的。</p>
其實似她們這樣的人, 姐姐長妹妹短，從小也習慣了。</p>
早前便是對著韓令芙與柳明華那樣的人，她不也能叫上一聲姐姐嗎？</p>
她跟鄭雙宜橫著一條命，與柳明華也差不到哪裏去。</p>
所以歸根結底，並沒有差的。</p>
薑莞知道不好，已經皺眉。</p>
果然鄭雙宜呆滯須臾後，眼眶微紅，側首去看周宛寧：“我才來京不久，從前從沒見過周三娘子, 是哪裏得罪過你嗎？”</p>
這模樣若給鄭皇後瞧見，隻當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罷了。</p>
薑莞低低嘖了聲，眼角餘光正瞥見裴清沅抬手按在周宛寧手背上。</p>
她順勢望去，裴清沅已經笑著開了口：“鄭姐姐才來，不知道她，最是個混不吝的性子。</p>
她家中沒有姊妹，獨她一個，與珠珠是一樣的。</p>
從小到大也沒叫過幾聲阿姐，最不愛這樣叫人。</p>
便是我剛來那會兒，為這個也沒少叫她呲嗒我。</p>
這不還是看在珠珠的麵子上，才肯叫上一聲清沅姐姐的。”</p>
裴清沅解釋了一番，聲色是平緩且清亮的。</p>
後來舒揚而幽婉的打起岔，再不給鄭雙宜斤斤計較的機會：“鄭姐姐這回要在京城住到什麽時候？我瞧姐姐與我倒是一路性子的人，說不得與我能聊得來。</p>
年前我從河東來京，爺娘許我多住些時日, 橫豎有姨母在，能看顧著我。</p>
倘或姐姐住的久，我便也要多住些日子, 得等姐姐離京回滎陽，才肯走了。”</p>
旁人說這樣的話多半像是撒嬌。</p>
偏裴清沅說來隻透著真情實感，全然不帶嬌憨二字，不知道的，真以為她同鄭雙宜一見如故，一刻也不願分開的。</p>
周宛寧眼角一跳，抽出自己的手。</p>
裴清沅也不在意。</p>
薑莞無聲淺笑。</p>
是她小看表姐了。</p>
前世表姐在成國公府飽受磋磨，她倒忘了，這是河東裴氏嫡長女，金尊玉貴之餘，自幼是當宗婦教養起來的。</p>
她小姑母性子雖溫軟，小姑父卻不是讀書人出身。</p>
養出的女孩兒，又怎麽可能真是個沒腦子沒眼見處理不了突發情況的。</p>
隻可見小娘子嫁人這事兒，該慎之再慎。</p>
出了門，做了別家人，若得夫妻和睦，公爹婆母和善好說話, 那自然沒得說。</p>
可要遇著豺狼虎豹的一家人, 怕是再要強的性子也磋磨的不成樣。</p>
譬如裴清沅。</p>
薑莞思緒有些飄遠, 心下卻是慶幸無比的。</p>
也在此刻, 心內又一次感激上蒼。</p>
鄭雙宜不知道她心裏所想，隻看她一味低著頭不吭聲，倒是裴清沅還熱情些，略眯了眯眼，索性丟開薑莞那邊，轉而笑著同裴清沅閑話家常起來：“也沒個定期，大兄來京赴任，我們跟著來玩的，又是多少年沒見過聖人。</p>
如今聖人瞧著我們高興，原也是我們的福氣。</p>
總要等聖人興頭過去，我們也在京中痛痛快快玩上兩場，怎麽也要幾個月吧。”</p>
她誒的一聲又問裴清沅：“我也瞧著你與我大抵一路性情，過些天，我請你到我們家去玩吧。”</p>
</p>
鄭雙宜歪了歪頭：“我家人多熱鬧，底下弟弟妹妹們也都是最活潑的人，等三四月裏春暖花開，還能相邀踏青去呢。</p>
我在滎陽時跟著我阿娘誦過兩卷經，臨行前她還特意叮囑過，叫我到大相國寺去替她燒香祈福。</p>
聽聖人說，三月裏大相國寺後山桃花盛放，春景最好了。”</p>
她的確很熱情。</p>
像是完全沒有把周宛寧方才的無禮放在心上，順著裴清沅的話揭過不提。</p>
是個很寬容大度的小娘子。</p>
裴清沅下意識去看薑莞。</p>
若不是為著珠珠，她見了鄭雙宜這樣的女孩兒，一定是願意跟人家相交做朋友的。</p>
等收回視線，裴清沅笑意淡了點兒：“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上回來京城小住，還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來時又是盛夏，正錯過了春日好景。”</p>
她一麵說，拿指尖戳了戳薑莞：“那可得問你了。”</p>
薑莞意興闌珊，隨口敷衍道：“春景年年不同，大相國寺的桃花確實開得不錯，今年若是天好，等到三月花開，正好咱們能一同去賞景。”</p>
她抬眼對上鄭雙宜的時候，眸中才染上些許笑意：“本來也是要陪我表姐去踏青的，春暖花開時節大相國寺香火最好了，熱鬧得很，等到時候，鄭大姐姐你們還在京中的話，剛巧能趕上那樣的繁華景象。”</p>
鄭雙宜不是聽不出她話裏的敷衍，但薑莞麵上要自然得多。</p>
她再三瞧著，小姑娘臉上真看不出半點不耐煩，連一雙眼都是幹幹淨淨的清澈澄明。</p>
倒更像是薑莞先前所說的倦怠憊懶，並非對她這個人有什麽意見。</p>
但鄭雙宜一顆心還是沉了下去。</p>
她緩緩起身：“中午時候有小宴，聖人叫禦膳房做些精致可口的，多是小娘子們愛吃的食物，我一會兒讓人給你們送兩碟子梅花糕過來，你們先坐著，我到那邊去瞧瞧。”</p>
鄭雙宜今日倒識趣的很。</p>
薑莞把她這番做派看在眼裏，笑了笑，也慢吞吞起身來同她見個禮，目送她出了涼亭，又直奔沈寶芝她們那邊過去。</p>
緊跟著才垮了臉。</p>
連裴清沅都重重歎出一口氣來：“皇宮大內，她怎弄得像她自己家裏一樣，倒好個主人做派。”</p>
周宛寧咬牙切齒：“還不是仗著聖人寵她！”</p>
鄭皇後當然寵她。</p>
這種小娘子，最討長輩喜歡了，就好比裴清沅吧。</p>
過年那會兒她跟著進宮來赴宴，鄭皇後見了也很喜歡啊。</p>
嫡親的侄女兒舉手投足盡是大家風範，鄭皇後膝下無女，還不拿她當親生的女孩兒嬌寵著嗎？</p>
薑莞嗤了聲：“知道聖人寵她，你就別給自己惹麻煩了，勸了你那麽多，見了人，你又跟人家擺臉色，她真到聖人麵前告你一狀，你說你圖個什麽？”</p>
薑莞的素色織金馬麵裙長落了三五朵梅花。</p>
她低頭，指尖輕拈，將落花拂去。</p>
尚未開口時候，周宛寧想涼涼道：“莞莞正經八百的嫡親表姐現坐在這裏呢，鄭大娘子可算是哪門子的姐姐呢。”</p>
這話不好。</p>
薑莞低垂的眉眼已經往一處攏了下。</p>
寧寧這個脾氣性情，早晚是要吃虧的。</p>
其實似她們這樣的人, 姐姐長妹妹短，從小也習慣了。</p>
早前便是對著韓令芙與柳明華那樣的人，她不也能叫上一聲姐姐嗎？</p>
她跟鄭雙宜橫著一條命，與柳明華也差不到哪裏去。</p>
所以歸根結底，並沒有差的。</p>
薑莞知道不好，已經皺眉。</p>
果然鄭雙宜呆滯須臾後，眼眶微紅，側首去看周宛寧：“我才來京不久，從前從沒見過周三娘子, 是哪裏得罪過你嗎？”</p>
這模樣若給鄭皇後瞧見，隻當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罷了。</p>
薑莞低低嘖了聲，眼角餘光正瞥見裴清沅抬手按在周宛寧手背上。</p>
她順勢望去，裴清沅已經笑著開了口：“鄭姐姐才來，不知道她，最是個混不吝的性子。</p>
她家中沒有姊妹，獨她一個，與珠珠是一樣的。</p>
從小到大也沒叫過幾聲阿姐，最不愛這樣叫人。</p>
便是我剛來那會兒，為這個也沒少叫她呲嗒我。</p>
這不還是看在珠珠的麵子上，才肯叫上一聲清沅姐姐的。”</p>
裴清沅解釋了一番，聲色是平緩且清亮的。</p>
後來舒揚而幽婉的打起岔，再不給鄭雙宜斤斤計較的機會：“鄭姐姐這回要在京城住到什麽時候？我瞧姐姐與我倒是一路性子的人，說不得與我能聊得來。</p>
年前我從河東來京，爺娘許我多住些時日, 橫豎有姨母在，能看顧著我。</p>
倘或姐姐住的久，我便也要多住些日子, 得等姐姐離京回滎陽，才肯走了。”</p>
旁人說這樣的話多半像是撒嬌。</p>
偏裴清沅說來隻透著真情實感，全然不帶嬌憨二字，不知道的，真以為她同鄭雙宜一見如故，一刻也不願分開的。</p>
周宛寧眼角一跳，抽出自己的手。</p>
裴清沅也不在意。</p>
薑莞無聲淺笑。</p>
是她小看表姐了。</p>
前世表姐在成國公府飽受磋磨，她倒忘了，這是河東裴氏嫡長女，金尊玉貴之餘，自幼是當宗婦教養起來的。</p>
她小姑母性子雖溫軟，小姑父卻不是讀書人出身。</p>
養出的女孩兒，又怎麽可能真是個沒腦子沒眼見處理不了突發情況的。</p>
隻可見小娘子嫁人這事兒，該慎之再慎。</p>
出了門，做了別家人，若得夫妻和睦，公爹婆母和善好說話, 那自然沒得說。</p>
可要遇著豺狼虎豹的一家人, 怕是再要強的性子也磋磨的不成樣。</p>
譬如裴清沅。</p>
薑莞思緒有些飄遠, 心下卻是慶幸無比的。</p>
也在此刻, 心內又一次感激上蒼。</p>
鄭雙宜不知道她心裏所想，隻看她一味低著頭不吭聲，倒是裴清沅還熱情些，略眯了眯眼，索性丟開薑莞那邊，轉而笑著同裴清沅閑話家常起來：“也沒個定期，大兄來京赴任，我們跟著來玩的，又是多少年沒見過聖人。</p>
如今聖人瞧著我們高興，原也是我們的福氣。</p>
總要等聖人興頭過去，我們也在京中痛痛快快玩上兩場，怎麽也要幾個月吧。”</p>
她誒的一聲又問裴清沅：“我也瞧著你與我大抵一路性情，過些天，我請你到我們家去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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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雙宜歪了歪頭：“我家人多熱鬧，底下弟弟妹妹們也都是最活潑的人，等三四月裏春暖花開，還能相邀踏青去呢。</p>
我在滎陽時跟著我阿娘誦過兩卷經，臨行前她還特意叮囑過，叫我到大相國寺去替她燒香祈福。</p>
聽聖人說，三月裏大相國寺後山桃花盛放，春景最好了。”</p>
她的確很熱情。</p>
像是完全沒有把周宛寧方才的無禮放在心上，順著裴清沅的話揭過不提。</p>
是個很寬容大度的小娘子。</p>
裴清沅下意識去看薑莞。</p>
若不是為著珠珠，她見了鄭雙宜這樣的女孩兒，一定是願意跟人家相交做朋友的。</p>
等收回視線，裴清沅笑意淡了點兒：“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上回來京城小住，還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來時又是盛夏，正錯過了春日好景。”</p>
她一麵說，拿指尖戳了戳薑莞：“那可得問你了。”</p>
薑莞意興闌珊，隨口敷衍道：“春景年年不同，大相國寺的桃花確實開得不錯，今年若是天好，等到三月花開，正好咱們能一同去賞景。”</p>
她抬眼對上鄭雙宜的時候，眸中才染上些許笑意：“本來也是要陪我表姐去踏青的，春暖花開時節大相國寺香火最好了，熱鬧得很，等到時候，鄭大姐姐你們還在京中的話，剛巧能趕上那樣的繁華景象。”</p>
鄭雙宜不是聽不出她話裏的敷衍，但薑莞麵上要自然得多。</p>
她再三瞧著，小姑娘臉上真看不出半點不耐煩，連一雙眼都是幹幹淨淨的清澈澄明。</p>
倒更像是薑莞先前所說的倦怠憊懶，並非對她這個人有什麽意見。</p>
但鄭雙宜一顆心還是沉了下去。</p>
她緩緩起身：“中午時候有小宴，聖人叫禦膳房做些精致可口的，多是小娘子們愛吃的食物，我一會兒讓人給你們送兩碟子梅花糕過來，你們先坐著，我到那邊去瞧瞧。”</p>
鄭雙宜今日倒識趣的很。</p>
薑莞把她這番做派看在眼裏，笑了笑，也慢吞吞起身來同她見個禮，目送她出了涼亭，又直奔沈寶芝她們那邊過去。</p>
緊跟著才垮了臉。</p>
連裴清沅都重重歎出一口氣來：“皇宮大內，她怎弄得像她自己家裏一樣，倒好個主人做派。”</p>
周宛寧咬牙切齒：“還不是仗著聖人寵她！”</p>
鄭皇後當然寵她。</p>
這種小娘子，最討長輩喜歡了，就好比裴清沅吧。</p>
過年那會兒她跟著進宮來赴宴，鄭皇後見了也很喜歡啊。</p>
嫡親的侄女兒舉手投足盡是大家風範，鄭皇後膝下無女，還不拿她當親生的女孩兒嬌寵著嗎？</p>
薑莞嗤了聲：“知道聖人寵她，你就別給自己惹麻煩了，勸了你那麽多，見了人，你又跟人家擺臉色，她真到聖人麵前告你一狀，你說你圖個什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