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皇後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p>
貞貴妃心裏清楚。</p>
昨夜官家入含章,八成又與皇後起了爭執,皇後這病是受不得氣,也不能著急的,病情加重就隻能是急火攻心,被氣的。</p>
整個宮裏麵,除了官家,誰還敢給皇後添堵添氣?</p>
是以早上禦醫院手忙腳亂的在含章殿給鄭皇後請脈,她卻不叫趙曦月去含章問安。</p>
一直到半下午的時候,鄭皇後吃了藥,稍稍緩過那股勁兒,但人又躺在了床榻上起不了身,貞貴妃去看過一回,也沒多留,匆匆就走了。</p>
臨出含章殿宮門,正好遇見來請安侍疾的趙奕,還有跟在他身旁的鄭雙雪。</p>
賜婚的事情宮裏都知道,外頭也有些傳言,如今這兩個人麵上倒維持著平和,似乎相處的還不錯。</p>
又有了鄭皇後的許可,平日出入成雙,也沒人敢說什麽。</p>
這顯然是約好,鄭雙雪進宮,趙奕才從自己宮裏跟著一起過來請安的。</p>
二人同貞貴妃見了禮,貴妃又不想跟趙奕說那麽多,寒暄了兩句,掖著手出了宮門頭也不回就走遠了去。</p>
趙奕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眸色暗了暗。</p>
鄭雙雪隻當沒瞧見,叫了聲殿下,實則是催促。</p>
趙奕才收回視線,提步往殿中方向去。</p>
鄭皇後病歪歪的靠在軟枕上,臉色實在是不好。</p>
這大半年的時間她就沒幾天是麵色好看的。</p>
血色不多,是一股子病態的白,又不怎麽出門,雖不至於每日蓬頭垢麵,但也未見有精心裝扮的時候,所以就連唇色都發白,眼看著就不夠健康。</p>
這會兒見了趙奕與鄭雙雪一同來請安,倒感到欣慰不少,招手叫人近前。</p>
趙奕往床尾圓墩兒坐過去,她拉著鄭雙雪坐在床邊。</p>
鄭雙雪發覺如今這時節,鄭皇後指尖卻微微發涼。</p>
她心頭一沉:“姑母還是要保重身體才好。”</p>
鄭皇後苦笑了聲,抬眼看趙奕:“昨夜你父皇過來,你知道吧?”</p>
趙奕垂眸說知道,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所以一早禦醫在含章殿忙著,兒臣就想許是昨夜父皇同您又起了爭執,本想到福寧殿去請個安問兩句,但父皇又不肯見兒臣。”</p>
他一麵說,一麵歎了口氣:“兒臣怕您身上不爽利不想見人,這會兒聽說三娘進宮,兒臣才與她一道過來的。</p>
母後,您身子不好,好不容易養了半年時間,總算恢複的還不錯,何必為了些小事再與父皇起爭執呢?</p>
平白把自己給氣著了。</p>
您這樣,父皇心裏也不好受的。”</p>
不會。</p>
鄭皇後知道晉和帝。</p>
他已經不會為了她生病委屈而心裏不好受了。</p>
因為這些都是晉和帝加諸在她身上的。</p>
他有許多種更委婉的方式能把魏寶令的事情同她說清楚,也許真的是病久了,一時湖塗,倒忘了魏家才出了一件大事,那桉子至今都沒有正經八百的了結。</p>
但他沒有。</p>
他用了最鋒利的言辭,小刀子一樣,剌在她身上。</p>
他是故意的。</p>
氣惱,報複。</p>
當然是她自作自受。</p>
鄭皇後心裏有數。</p>
也怪不著晉和帝。</p>
好日子本來就是她自己給作沒的。</p>
若不是為了鄭家,到如今,哪怕是魏寶令,隻要她真的喜歡那孩子,晉和帝也不會有那許多說辭,大約是另一套話。</p>
魏寶令是魏寶令,魏家是魏家。</p>
晉和帝這是怕了。</p>
有了她這個前車之鑒,未來大郎的新婦,大鄴的太子妃,還是身家清白,姻親故舊都簡單一點的好。</p>
那會稽魏氏,難保不是下一個滎陽鄭氏。</p>
最起碼汝南陳家在這上頭就贏過魏家太多。</p>
鄭皇後靠在軟枕上,搖頭歎了口氣,倒也沒瞞著趙奕和鄭雙雪。</p>
她把魏寶令的事情說完,又笑了聲:“其實你父皇說的也對,這事兒是我欠考慮了,也沒什麽好生氣的,到底是從前聽慣了你父皇好言好語的哄我勸我,如今他說話冷一些,我心裏不受用,歸根結底,是自己的毛病。</p>
好在也沒什麽大礙,禦醫來請過脈,開了方子,我眼下也隻是看起來嚴重些而已。</p>
過個三五日照樣能下地走動,你們隻管忙你們的,也不用惦記著含章殿。”</p>
她話音落下,又問趙奕:“你父皇年前答應過我,出了年就考慮你封王和大婚的事情,如今與你提過嗎?”</p>
其實是提過的。</p>
三月裏就提過一回。</p>
但是被趙禹給攔了。</p>
說會稽的桉子才剛鬧起來,又是雪災,又是學子暴動的,這時候京城裏倒興師動眾的要冊封親王,操持皇子大婚,叫天下百姓們看著實在太不像樣。</p>
天家皇族,倒不說關心百姓疾苦不成嗎?</p>
這話說的多大啊。</p>
趙奕自己聽了都不得不附和著趙禹,暫且把他封王的事情給擱置不提了。</p>
如今都已經五月了,桉子算是了結了,薑莞也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偏偏父皇又不提他封王的事兒了。</p>
趙奕本來心裏就惱得慌。</p>
合著趙禹和趙行怎麽樣都成,趙行奉旨欽差,到會稽查桉都要帶上女卷,這就不怕百姓知道了覺得不成體統嗎?</p>
薑莞還在會稽診出了喜脈呢!</p>
現在連趙禹的婚事都被提上了章程。</p>
偏他不行?</p>
但趙奕也不想再給鄭皇後添堵。</p>
他抿了抿唇:“三月裏父皇提過一回,兒臣自己推了,那會兒會稽桉子還沒查清楚,賑災的事也還沒結束,要封王大婚,都不合適。</p>
父皇心裏是惦記著這個事的,您就別掛念兒臣了。”</p>
鄭皇後嗯了聲。</p>
三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對晉和帝而言,分出高低,三郎永遠是最末次的那一個。</p>
那點愧疚對於晉和帝來說微不足道。</p>
與天下不能比,與他的朝堂更不能比。</p>
三郎不如大郎二郎貼心,她也知道。</p>
隻是她現在也不能再為三郎做什麽。</p>
就算晉和帝不把三郎封王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也沒法開口了。</p>
否則隻會火上澆油。</p>
倒不如順其自然。</p>
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鄭雙雪是直到此刻才開口的:“姑母的病要靜養,禦醫早就說過這話,您卻總不肯安心養病,老是操心著我們這些晚輩的事兒。</p>
蜀王大婚前您操心他的大婚,他大婚後您又惦記著三殿下封王與大婚的事,如今蜀王妃有了身孕,三殿下的事情也都有了著落,您又操心起肅王殿下的婚事。”</p>
她握著鄭皇後的手心,揉了揉:“姑母總是這樣勞心傷神,這病怎麽會好起來呢?”</p>
“是啊母後。”</p>
趙奕附和道:“連兒臣都長大了,大兄與二兄更是不必您整日操心著的。”</p>
“我知道。”</p>
鄭皇後確實覺得累。</p>
她是傷了根本,精神不濟。</p>
身子骨還勉強能撐得住時精神都不是特別好,眼下就更不成了。</p>
同趙奕和鄭雙雪說了這麽半天話,早覺得累了。</p>
她擺擺手,從鄭雙雪的手裏抽出手來:“你們去吧,我累了,要睡會兒。”</p>
趙奕還想說什麽,看她麵容疲倦,到底沒有再說。</p>
二人紛紛起身,與鄭皇後辭別過,就要出門。</p>
鄭皇後心裏始終放不下,沉沉叫了鄭雙雪一聲。</p>
鄭雙雪回頭,趙奕亦駐足。</p>
鄭皇後唇角似乎是掛著一抹苦笑:“要跟三郎好好的,你比他懂事,多勸著他點兒。”</p>
“母後……”</p>
“姑母放心,我會的。”</p>
鄭雙雪沒叫趙奕把話說完,滿口應下,又蹲身一禮,然後才與趙奕二人出了殿外去。</p>
·</p>
含章女官送了他們出去,出含章殿走出去約有一射之地,鄭雙雪看趙奕臉色不好,仔細回想了一番,抿了抿唇角:“姑母是放心不下您,您為什麽不高興呢?”</p>
趙奕眯了眼去看她:“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p>
鄭雙雪也不惱,反而笑了:“將來咱們兩個是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還指著您富貴榮耀,您的事情怎麽會與我無關?</p>
我不是要管您,隻是適當的規勸。</p>
譬如眼下。”</p>
趙奕實在不想跟她說那麽多,腳下越發生了風。</p>
鄭雙雪慢悠悠的在他身後跟,快跟不上的時候,她略拔高些音調:“您封王的事情,沒那麽順利吧?”</p>
趙奕腳下固然一頓。</p>
“其實不如在貞貴妃身上動動心思呢?如今後宮裏貴妃說了算,連福寧殿她都能自由出入了,可見在官家跟前還是有分量的,她便是隨口說上一句話,都比您自己費盡心思來的方便了。”</p>
鄭雙雪挑眉看他:“至於殿下想的報複二字——我知道肅王從中阻攔,三月裏您封王的事情才沒定下來,可殿下的想法未免太極端了些。</p>
您怎麽不往好處想呢?</p>
先前我想勸您,您總不愛聽我說話。</p>
難得今天進宮給姑母問安,倒有機會同您說一說。”</p>
“你既然知道我不愛聽,還要說?”</p>
“我說了,榮辱一體,三殿下不愛聽,我卻非說不可。”</p>
鄭雙雪臉上的笑意漸次褪去。</p>
她縝著臉,一雙手背在身後,緩步上前去:“如果我有的選,我也未必想嫁三殿下。”</p>
她要是有那個命,無論趙禹還是趙行,哪個不比趙奕強?</p>
隻可惜她沒那個命。</p>
她的出身注定了這輩子她都隻能跟趙奕綁在一起。</p>
“如果三月裏定下了你封王大婚之事,傳出去,天下百姓會怎麽看待殿下,這些殿下就絲毫沒有考慮過嗎?”</p>
鄭雙雪皺了下眉。</p>
就趙奕這樣的,除了滿腹算計鑽營,為權勢魔怔,迷失了心性的人,真沒什麽好的。</p>
民心二字,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p>
就憑他,也想同趙禹兩兄弟爭。</p>
真是癡心妄想。</p>
別說趙禹,他是連趙行的頭發絲兒都比不過的人。</p>
“肅王固然未必是為了你好,但從結果來看,對你並沒什麽壞處。官家既然答應了姑母,今年之內就一定會把你的事情給定下,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反倒壞了自己名聲呢?至於眼下——”</p>
鄭雙雪早就猜中了他那點心思,壓了壓聲:“魏大娘子姓魏,就像一筆寫不出兩個鄭是一樣的道理,她跟蜀王妃沾親帶故,難道會更向著殿下你嗎?</p>
她做不了肅王妃,成不了太子妃,她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p>
殿下若是拿此事到外頭去宣揚散播,你猜到頭來倒黴的會是誰?”</p>
“你——”</p>
“殿下用不著這樣咬牙切齒。”鄭雙雪退了半步,“我說了,榮辱一體,我總不會害殿下。</p>
人家都說忠言逆耳。</p>
我這些話或許不中聽,但三殿下不妨靜下心來好好想想,看看我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p>
“如果我一定要做呢?”</p>
趙奕確實是極端,而且他多少沾點兒冥頑不靈在身上。</p>
在這一點上,跟姑母是真的很像。</p>
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p>
姑母已經觸怒官家,見罪於禦前,若沒有過往幾十年的情分,隻怕官家早就動了廢後的心思。</p>
</p>
趙奕不引以為戒,居然還想重蹈覆轍。</p>
鄭雙雪咬了咬牙:“你如果一定要做,大可把這件事告訴魏寶令一人也就夠了,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p>
這本就是隱秘的事,除了官家與姑母,怕連貴妃都不知情。</p>
我猜肅王自己也未必知道。</p>
換言之,知道姑母有心以魏寶令為肅王妃的,一雙手數的過來。</p>
一旦民間流言四起,官家震怒,要徹查此事,殿下覺得最終會不會查到你的頭上呢?”</p>
她說到此處,倏爾又笑了:“你想壞了魏寶令名聲,逼著官家不得不給她賜婚,讓肅王娶了她做正妃,可你怎麽不想想,自己會落得怎樣下場呢?</p>
誠然,你也可以把我推出去給你頂罪。</p>
但一則我未必不供出你,我與三殿下,似乎也沒好到那份兒上,替你扛罪名。</p>
二則你想借機拜托我,也要看看姑母肯不肯,鄭家願不願。</p>
三殿下從前做過的許多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父兄知。”</p>
鄭雙雪背著手,麵上端的是雲澹風輕:“榮辱一體四個字,你真當我說說而已的嗎?”</p>
“鄭——雙——雪——”</p>
趙奕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把鄭雙雪的名字叫出聲。</p>
鄭雙雪卻毫不在意:“你好好的,我就與你好好的,真要撕破臉,誰都落不著好處,所以我勸殿下不妨聽我一句,真不肯安分,便隻叫魏寶令一人知道就算了。</p>
她若沒心思計較什麽,此事便到此為止,她若不甘心,自有她的手段,也與三殿下你不相幹了,這道理,不用我再教給殿下了吧?”</p>
貞貴妃心裏清楚。</p>
昨夜官家入含章,八成又與皇後起了爭執,皇後這病是受不得氣,也不能著急的,病情加重就隻能是急火攻心,被氣的。</p>
整個宮裏麵,除了官家,誰還敢給皇後添堵添氣?</p>
是以早上禦醫院手忙腳亂的在含章殿給鄭皇後請脈,她卻不叫趙曦月去含章問安。</p>
一直到半下午的時候,鄭皇後吃了藥,稍稍緩過那股勁兒,但人又躺在了床榻上起不了身,貞貴妃去看過一回,也沒多留,匆匆就走了。</p>
臨出含章殿宮門,正好遇見來請安侍疾的趙奕,還有跟在他身旁的鄭雙雪。</p>
賜婚的事情宮裏都知道,外頭也有些傳言,如今這兩個人麵上倒維持著平和,似乎相處的還不錯。</p>
又有了鄭皇後的許可,平日出入成雙,也沒人敢說什麽。</p>
這顯然是約好,鄭雙雪進宮,趙奕才從自己宮裏跟著一起過來請安的。</p>
二人同貞貴妃見了禮,貴妃又不想跟趙奕說那麽多,寒暄了兩句,掖著手出了宮門頭也不回就走遠了去。</p>
趙奕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眸色暗了暗。</p>
鄭雙雪隻當沒瞧見,叫了聲殿下,實則是催促。</p>
趙奕才收回視線,提步往殿中方向去。</p>
鄭皇後病歪歪的靠在軟枕上,臉色實在是不好。</p>
這大半年的時間她就沒幾天是麵色好看的。</p>
血色不多,是一股子病態的白,又不怎麽出門,雖不至於每日蓬頭垢麵,但也未見有精心裝扮的時候,所以就連唇色都發白,眼看著就不夠健康。</p>
這會兒見了趙奕與鄭雙雪一同來請安,倒感到欣慰不少,招手叫人近前。</p>
趙奕往床尾圓墩兒坐過去,她拉著鄭雙雪坐在床邊。</p>
鄭雙雪發覺如今這時節,鄭皇後指尖卻微微發涼。</p>
她心頭一沉:“姑母還是要保重身體才好。”</p>
鄭皇後苦笑了聲,抬眼看趙奕:“昨夜你父皇過來,你知道吧?”</p>
趙奕垂眸說知道,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所以一早禦醫在含章殿忙著,兒臣就想許是昨夜父皇同您又起了爭執,本想到福寧殿去請個安問兩句,但父皇又不肯見兒臣。”</p>
他一麵說,一麵歎了口氣:“兒臣怕您身上不爽利不想見人,這會兒聽說三娘進宮,兒臣才與她一道過來的。</p>
母後,您身子不好,好不容易養了半年時間,總算恢複的還不錯,何必為了些小事再與父皇起爭執呢?</p>
平白把自己給氣著了。</p>
您這樣,父皇心裏也不好受的。”</p>
不會。</p>
鄭皇後知道晉和帝。</p>
他已經不會為了她生病委屈而心裏不好受了。</p>
因為這些都是晉和帝加諸在她身上的。</p>
他有許多種更委婉的方式能把魏寶令的事情同她說清楚,也許真的是病久了,一時湖塗,倒忘了魏家才出了一件大事,那桉子至今都沒有正經八百的了結。</p>
但他沒有。</p>
他用了最鋒利的言辭,小刀子一樣,剌在她身上。</p>
他是故意的。</p>
氣惱,報複。</p>
當然是她自作自受。</p>
鄭皇後心裏有數。</p>
也怪不著晉和帝。</p>
好日子本來就是她自己給作沒的。</p>
若不是為了鄭家,到如今,哪怕是魏寶令,隻要她真的喜歡那孩子,晉和帝也不會有那許多說辭,大約是另一套話。</p>
魏寶令是魏寶令,魏家是魏家。</p>
晉和帝這是怕了。</p>
有了她這個前車之鑒,未來大郎的新婦,大鄴的太子妃,還是身家清白,姻親故舊都簡單一點的好。</p>
那會稽魏氏,難保不是下一個滎陽鄭氏。</p>
最起碼汝南陳家在這上頭就贏過魏家太多。</p>
鄭皇後靠在軟枕上,搖頭歎了口氣,倒也沒瞞著趙奕和鄭雙雪。</p>
她把魏寶令的事情說完,又笑了聲:“其實你父皇說的也對,這事兒是我欠考慮了,也沒什麽好生氣的,到底是從前聽慣了你父皇好言好語的哄我勸我,如今他說話冷一些,我心裏不受用,歸根結底,是自己的毛病。</p>
好在也沒什麽大礙,禦醫來請過脈,開了方子,我眼下也隻是看起來嚴重些而已。</p>
過個三五日照樣能下地走動,你們隻管忙你們的,也不用惦記著含章殿。”</p>
她話音落下,又問趙奕:“你父皇年前答應過我,出了年就考慮你封王和大婚的事情,如今與你提過嗎?”</p>
其實是提過的。</p>
三月裏就提過一回。</p>
但是被趙禹給攔了。</p>
說會稽的桉子才剛鬧起來,又是雪災,又是學子暴動的,這時候京城裏倒興師動眾的要冊封親王,操持皇子大婚,叫天下百姓們看著實在太不像樣。</p>
天家皇族,倒不說關心百姓疾苦不成嗎?</p>
這話說的多大啊。</p>
趙奕自己聽了都不得不附和著趙禹,暫且把他封王的事情給擱置不提了。</p>
如今都已經五月了,桉子算是了結了,薑莞也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偏偏父皇又不提他封王的事兒了。</p>
趙奕本來心裏就惱得慌。</p>
合著趙禹和趙行怎麽樣都成,趙行奉旨欽差,到會稽查桉都要帶上女卷,這就不怕百姓知道了覺得不成體統嗎?</p>
薑莞還在會稽診出了喜脈呢!</p>
現在連趙禹的婚事都被提上了章程。</p>
偏他不行?</p>
但趙奕也不想再給鄭皇後添堵。</p>
他抿了抿唇:“三月裏父皇提過一回,兒臣自己推了,那會兒會稽桉子還沒查清楚,賑災的事也還沒結束,要封王大婚,都不合適。</p>
父皇心裏是惦記著這個事的,您就別掛念兒臣了。”</p>
鄭皇後嗯了聲。</p>
三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對晉和帝而言,分出高低,三郎永遠是最末次的那一個。</p>
那點愧疚對於晉和帝來說微不足道。</p>
與天下不能比,與他的朝堂更不能比。</p>
三郎不如大郎二郎貼心,她也知道。</p>
隻是她現在也不能再為三郎做什麽。</p>
就算晉和帝不把三郎封王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也沒法開口了。</p>
否則隻會火上澆油。</p>
倒不如順其自然。</p>
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鄭雙雪是直到此刻才開口的:“姑母的病要靜養,禦醫早就說過這話,您卻總不肯安心養病,老是操心著我們這些晚輩的事兒。</p>
蜀王大婚前您操心他的大婚,他大婚後您又惦記著三殿下封王與大婚的事,如今蜀王妃有了身孕,三殿下的事情也都有了著落,您又操心起肅王殿下的婚事。”</p>
她握著鄭皇後的手心,揉了揉:“姑母總是這樣勞心傷神,這病怎麽會好起來呢?”</p>
“是啊母後。”</p>
趙奕附和道:“連兒臣都長大了,大兄與二兄更是不必您整日操心著的。”</p>
“我知道。”</p>
鄭皇後確實覺得累。</p>
她是傷了根本,精神不濟。</p>
身子骨還勉強能撐得住時精神都不是特別好,眼下就更不成了。</p>
同趙奕和鄭雙雪說了這麽半天話,早覺得累了。</p>
她擺擺手,從鄭雙雪的手裏抽出手來:“你們去吧,我累了,要睡會兒。”</p>
趙奕還想說什麽,看她麵容疲倦,到底沒有再說。</p>
二人紛紛起身,與鄭皇後辭別過,就要出門。</p>
鄭皇後心裏始終放不下,沉沉叫了鄭雙雪一聲。</p>
鄭雙雪回頭,趙奕亦駐足。</p>
鄭皇後唇角似乎是掛著一抹苦笑:“要跟三郎好好的,你比他懂事,多勸著他點兒。”</p>
“母後……”</p>
“姑母放心,我會的。”</p>
鄭雙雪沒叫趙奕把話說完,滿口應下,又蹲身一禮,然後才與趙奕二人出了殿外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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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女官送了他們出去,出含章殿走出去約有一射之地,鄭雙雪看趙奕臉色不好,仔細回想了一番,抿了抿唇角:“姑母是放心不下您,您為什麽不高興呢?”</p>
趙奕眯了眼去看她:“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p>
鄭雙雪也不惱,反而笑了:“將來咱們兩個是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還指著您富貴榮耀,您的事情怎麽會與我無關?</p>
我不是要管您,隻是適當的規勸。</p>
譬如眼下。”</p>
趙奕實在不想跟她說那麽多,腳下越發生了風。</p>
鄭雙雪慢悠悠的在他身後跟,快跟不上的時候,她略拔高些音調:“您封王的事情,沒那麽順利吧?”</p>
趙奕腳下固然一頓。</p>
“其實不如在貞貴妃身上動動心思呢?如今後宮裏貴妃說了算,連福寧殿她都能自由出入了,可見在官家跟前還是有分量的,她便是隨口說上一句話,都比您自己費盡心思來的方便了。”</p>
鄭雙雪挑眉看他:“至於殿下想的報複二字——我知道肅王從中阻攔,三月裏您封王的事情才沒定下來,可殿下的想法未免太極端了些。</p>
您怎麽不往好處想呢?</p>
先前我想勸您,您總不愛聽我說話。</p>
難得今天進宮給姑母問安,倒有機會同您說一說。”</p>
“你既然知道我不愛聽,還要說?”</p>
“我說了,榮辱一體,三殿下不愛聽,我卻非說不可。”</p>
鄭雙雪臉上的笑意漸次褪去。</p>
她縝著臉,一雙手背在身後,緩步上前去:“如果我有的選,我也未必想嫁三殿下。”</p>
她要是有那個命,無論趙禹還是趙行,哪個不比趙奕強?</p>
隻可惜她沒那個命。</p>
她的出身注定了這輩子她都隻能跟趙奕綁在一起。</p>
“如果三月裏定下了你封王大婚之事,傳出去,天下百姓會怎麽看待殿下,這些殿下就絲毫沒有考慮過嗎?”</p>
鄭雙雪皺了下眉。</p>
就趙奕這樣的,除了滿腹算計鑽營,為權勢魔怔,迷失了心性的人,真沒什麽好的。</p>
民心二字,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p>
就憑他,也想同趙禹兩兄弟爭。</p>
真是癡心妄想。</p>
別說趙禹,他是連趙行的頭發絲兒都比不過的人。</p>
“肅王固然未必是為了你好,但從結果來看,對你並沒什麽壞處。官家既然答應了姑母,今年之內就一定會把你的事情給定下,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反倒壞了自己名聲呢?至於眼下——”</p>
鄭雙雪早就猜中了他那點心思,壓了壓聲:“魏大娘子姓魏,就像一筆寫不出兩個鄭是一樣的道理,她跟蜀王妃沾親帶故,難道會更向著殿下你嗎?</p>
她做不了肅王妃,成不了太子妃,她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p>
殿下若是拿此事到外頭去宣揚散播,你猜到頭來倒黴的會是誰?”</p>
“你——”</p>
“殿下用不著這樣咬牙切齒。”鄭雙雪退了半步,“我說了,榮辱一體,我總不會害殿下。</p>
人家都說忠言逆耳。</p>
我這些話或許不中聽,但三殿下不妨靜下心來好好想想,看看我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p>
“如果我一定要做呢?”</p>
趙奕確實是極端,而且他多少沾點兒冥頑不靈在身上。</p>
在這一點上,跟姑母是真的很像。</p>
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p>
姑母已經觸怒官家,見罪於禦前,若沒有過往幾十年的情分,隻怕官家早就動了廢後的心思。</p>
</p>
趙奕不引以為戒,居然還想重蹈覆轍。</p>
鄭雙雪咬了咬牙:“你如果一定要做,大可把這件事告訴魏寶令一人也就夠了,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p>
這本就是隱秘的事,除了官家與姑母,怕連貴妃都不知情。</p>
我猜肅王自己也未必知道。</p>
換言之,知道姑母有心以魏寶令為肅王妃的,一雙手數的過來。</p>
一旦民間流言四起,官家震怒,要徹查此事,殿下覺得最終會不會查到你的頭上呢?”</p>
她說到此處,倏爾又笑了:“你想壞了魏寶令名聲,逼著官家不得不給她賜婚,讓肅王娶了她做正妃,可你怎麽不想想,自己會落得怎樣下場呢?</p>
誠然,你也可以把我推出去給你頂罪。</p>
但一則我未必不供出你,我與三殿下,似乎也沒好到那份兒上,替你扛罪名。</p>
二則你想借機拜托我,也要看看姑母肯不肯,鄭家願不願。</p>
三殿下從前做過的許多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父兄知。”</p>
鄭雙雪背著手,麵上端的是雲澹風輕:“榮辱一體四個字,你真當我說說而已的嗎?”</p>
“鄭——雙——雪——”</p>
趙奕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把鄭雙雪的名字叫出聲。</p>
鄭雙雪卻毫不在意:“你好好的,我就與你好好的,真要撕破臉,誰都落不著好處,所以我勸殿下不妨聽我一句,真不肯安分,便隻叫魏寶令一人知道就算了。</p>
她若沒心思計較什麽,此事便到此為止,她若不甘心,自有她的手段,也與三殿下你不相幹了,這道理,不用我再教給殿下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