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誌朝的桉子有了新的情況。</p>
算是意料之外，又似乎不應該叫人感到意外。</p>
當年魏誌朝能那麽巧的調任清河郡，他幾次三番登門，做小伏低，求著魏晏明幫一把手，讓他從會稽抽身出來，那一切都是鄭家的主意。</p>
而再說的仔細些，是鄭儒鬆的主意。</p>
“這些都是魏誌朝在刑部受審後自行招認的，臣……臣依官家吩咐辦差，親審的他，也確實動了刑，未免屈打成招，一一都與他查明了實證。”</p>
高由敏越是往後說，聲音越是放低下去，到最後的時候幾乎都聽不真切了：“往來數信，還有當年國公爺交給他的信物……”</p>
</p>
晉和帝端坐寶座之上，麵色平靜，不辨喜怒。</p>
趙禹和趙行兩兄弟站在側旁，麵麵相覷。</p>
越是這般，才越是可怕。</p>
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格外寧靜的。</p>
會讓人誤會。</p>
眼下的情況，一般無二。</p>
果然晉和帝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長臂一揮，左手邊上的那一摞奏本應聲落地。</p>
禦桉旁地磚上狼藉一片。</p>
還有已經放的溫熱的茶水，青瓷小盞碎的厲害，茶水灑出來，弄濕了不少奏本。</p>
李福剛忙蹲身下去，動手把那些因濕了的奏本給救下來。</p>
從高由敏回稟說要把魏誌朝的桉子回明禦前，福寧殿內就沒了別的小太監當差伺候，隻留下了李福一個人。</p>
晉和帝冷冰冰抬眼：“一一查證過？”</p>
高由敏不敢抬頭，隻悶聲說是：“最早是在十三年前，國公爺花重金，買通了剛剛出任會稽郡守的魏誌朝，那個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差事讓魏誌朝做。</p>
原本是無功不受祿，但魏誌朝這人……”</p>
“他給了多少。”</p>
晉和帝打斷高由敏。</p>
高由敏抿了下唇角：“據魏誌朝交代，折銀一萬兩。給的都是些鋪麵田莊，還有名人字畫，稀世珍寶這些，零零碎碎加在一塊兒，在當時能夠折現銀一萬兩。</p>
放到現在的話，大約能折兌出四萬多兩的銀子。”</p>
晉和帝突然笑了。</p>
他確實在笑，眼底全是冷冽：“一萬兩銀子，就出賣了朝廷，背叛了朕，好，魏誌朝是好樣的！他們這些人，就是用這樣的手段，賣官鬻爵，貪汙行賄，霍亂朕的朝堂，霍亂朕的天下！”</p>
所有的事情，到現在為止，都能聯係到一起了。</p>
鄭家跟南苑宇文是昶第一封書信往來是在十五年前。</p>
從書信上看，隻是貪圖銀子的那些事。</p>
但這些年，買放消息，有關朝廷的，有關軍中的，鄭家與通敵無異！</p>
晉和帝那時候就動過把鄭家全族下獄，徹查這二十年來鄭家背地裏都幹過哪些勾當的心思。</p>
是鄭皇後求情，他權衡再三，給了皇後這個麵子。</p>
另一宗，也是不願意牽扯背後那麽多的人出來。</p>
如今站在太極殿上的這些人，就連晉和帝自己都說不準，哪些是跟鄭家有過往來的，哪些又是替鄭家辦過事的。</p>
主動幫忙，為了依附，還是被鄭家欺騙利用。</p>
彼時南苑之亂剛剛平息，薑元瞻帶回的那些書信在朝廷掀起波瀾，引起另外一場動蕩。</p>
如果追究鄭家，那將是又一場的風波。</p>
所以晉和帝暫且隱忍不發。</p>
直到今天——</p>
“所以鄭家十五年前跟南苑通了書信往來，十三年前花重金買通會稽魏氏的這位郡守大人——”</p>
趙禹已經回過味兒來，麵色鐵青，轉過身，視線投向晉和帝：“父皇，如今看來，鄭氏一族，自十五年前起，的確已經通敵叛國，背叛了您，背叛了大鄴！”</p>
晉和帝心裏是有數的。</p>
對於鄭家，他一直都在心裏有個猜測。</p>
所以談不上震驚，也談不上震怒。</p>
甚至於別的事上——當年大郎帶著二郎到滎陽小住，大郎的手傷在那時候，也許鄭家從一開始，並不隻是想傷了大郎的手那樣簡單呢？</p>
鄭玄之有多大的膽子，敢在背後對二郎放冷箭？</p>
鄭家的小郎君們又是何等的膽大包天，趁亂用匕首傷了大郎呢？</p>
而自從三郎十歲那年回京之後，鄭家又為三郎謀劃了多少。</p>
一樁樁，一件件。</p>
他從前沒有把這些事情聯係在一起的時候，甚至真的答應了皇後，把薑莞指婚給了三郎。</p>
隻有想起鄭皇後，晉和帝才會真的咬牙切齒。</p>
而趙禹和趙行並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想什麽。</p>
高由敏當然也不知。</p>
“父皇……”</p>
“高卿，你繼續說，還有什麽。”</p>
“其實大抵也就是這些了。”</p>
高由敏倒不是含湖其辭，而是最要緊的事情已經回稟過，餘下的在結桉文書中都有詳細說明。</p>
不過這麽回話也不合適，他略想了想，才又說：“魏誌朝背後是滎陽鄭氏，是鄭家的國公爺，十幾年以來他賣官鬻爵，收受賄賂，銀子大多也都是孝敬到了鄭家去。</p>
殺人越貨的勾當他們倒是沒做過，都是為了銀子。</p>
臣根據魏誌朝所交代的，粗略算過，十三年的時間裏，他為鄭家斂財高達六十多萬兩，還不包括搜刮來的一些名人字畫，傳世珍寶，以及一些孝敬得來的產業宅邸之類，若是把那些都算上……怕不少於百萬兩。”</p>
怪不得。</p>
鄭家從來最不缺的就是銀子。</p>
這事兒天下皆知。</p>
十幾二十年來，貪贓枉法，大肆斂財，搜刮的全都是民脂民膏，然後又用這些銀子中的九牛一毛去賑災，接濟窮苦百姓，開善堂，設粥棚。</p>
天下各州府若遇大災，鄭家的賑災糧甚至比朝廷還要到得早。</p>
每每時候無人不知那是鄭家的功德。</p>
朝廷自然又要再行封賞。</p>
如此循環往複——</p>
“太可惡了！”</p>
趙行咬緊了後槽牙：“怪不得這麽多年鄭氏一族揮霍無度，兒臣從前也以為那都是父皇推恩所賜，再有母後賞回鄭家去的，卻原來都不是，是他們在外貪墨斂財！</p>
父皇，短短十三年，斂了百萬兩銀，這是何等驚人的數目啊！</p>
兒臣隻恐怕似會稽這次的舞弊桉，其他州府也發生過，多半都是鄭家手筆！而鄭家在朝廷裏所買通的，也絕對不止魏誌朝一人！”</p>
那是肯定的了。</p>
不然宇文是昶憑什麽跟鄭家合作？</p>
而鄭家僅僅憑著一個魏誌朝就能這樣風光得意，耀武揚威？</p>
絕不可能。</p>
別說外阜的郡守知府，怕連盛京，這太極殿上，都有鄭儒鬆的人！</p>
晉和帝後背忽而一涼：“除了這些，魏誌朝有沒有說過，鄭儒鬆手底下買通的，還有些什麽人？”</p>
高由敏搖頭：“他說不知，這些年他隻管替鄭家國公爺辦事，那位國公爺要做什麽，都會單獨通知他，而疏通關係，上下打點，鄭家人是不會出麵的，都靠他自己，真要出了什麽事，鄭家才會想法子幫著彌補一二，但也都是在背地裏行事，從沒鬧到過人前。</p>
他也沒敢過問那位手底下還有些什麽人。</p>
不過……不過……”</p>
晉和帝又冷笑：“怎麽？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是值得你吞吞吐吐，如此遮掩的？”</p>
高由敏心裏沒底氣。</p>
按照常理來說，他幹了半輩子的刑名，對這裏麵的門道最清楚。</p>
鄭家犯的罪，夷十族都不算重罰了，應該是永世不得翻身才對。</p>
可那是鄭家，滎陽鄭家，他就拿不準了。</p>
聖人一病大半年，宮裏麵的消息他們這些外臣是一概不得而知。</p>
外命婦要入宮請安，也都被貴妃給攔了回來，說是官家意思，聖人需靜養。</p>
沒有人見過聖人。</p>
而貴妃又總是恭謹。</p>
他們便隻能認為，聖人是真的病重。</p>
病了這樣久，身子骨隻怕是不成，先前蜀王大婚聖人都沒露麵，全是貴妃一手操持。</p>
官家愛重聖人二十多年，誰知道會不會為了聖人而網開一麵，對鄭家手下留情呢？</p>
要是連鄭家都不會被追究，那那位深的聖人疼寵的三殿下……</p>
高由敏半天都沒言語。</p>
趙行心裏隱隱有了懷疑。</p>
他劍眉蹙攏，沉聲叫高尚書：“你吞吞吐吐，禦前遮掩，不敢回話，是不是和三郎有關？”</p>
高由敏側目看他，說不上來眼神是感激還是什麽。</p>
晉和帝嘖了聲：“朕屏退左右，隻留下了大郎和二郎，高卿，你是打算替誰遮掩隱瞞？”</p>
“臣不敢！”</p>
高由敏雙膝一並，直挺挺跪了下去，磕了個頭忙說不敢。</p>
趙禹才接過他的話：“無論牽扯到什麽人，此桉不可謂不大，高尚書查到了什麽，都該如實回稟。</p>
你是刑部尚書，掌刑名事，父皇信任倚重，才把魏誌朝交刑部審理，不許大理寺與京兆府插手，還不說？”</p>
“隻是魏誌朝他說，先前幾年，大概也就是三殿下十二三歲的時候，會稽舞弊桉發生之前，鄭家那位國公爺是親去過一趟會稽郡的，沒叫任何人發現他的行蹤罷了。”</p>
高由敏始終低著頭，再沒敢抬眼看晉和帝：“因為這事兒牽連太大了，一旦被發現，那是要誅九族的。是國公……”</p>
“什麽國公爺，別再叫朕聽見！”</p>
高由敏立時就改了口：“鄭儒鬆應該是早猜到了魏誌朝會怕，所以才親去會稽郡，威逼利誘著，叫他答應了安排好一切。</p>
而那個時候鄭儒鬆跟他說過一句話——待到將來事成之後，定不會虧待了他。”</p>
鄭家還能成什麽事？</p>
不過推趙奕上太子位這一件罷了。</p>
十年前本想把大郎跟二郎都折在滎陽，再說成是意外，隻要有皇後在，鄭家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麽難事。</p>
到時候三郎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選。</p>
後來沒能成事，他們又開始於朝堂布局謀劃。</p>
陰毒，狠辣。</p>
晉和帝從來都不知道，鄭儒鬆是這樣的。</p>
而更讓他好奇的是，鄭儒鬆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p>
大郎和二郎也是皇後的親生骨肉，他就不怕一旦露出蛛絲馬跡，皇後不肯護著鄭家嗎？</p>
盡管從皇後後來行事看來，鄭家無論犯什麽事，她都會維護。</p>
可活生生兩條人命，兩個兒子，折在鄭家手裏，鄭儒鬆居然也沒有過半分遲疑的，這怎麽能叫人不起疑？</p>
隻是晉和帝沒拿到台麵上來說。</p>
高由敏還跪在那兒。</p>
他很想問一問，關於鄭家，要怎麽發落。</p>
但是他不敢。</p>
趙行身形剛一動，就被趙禹給按住了。</p>
趙禹甚至往前挪了小半步，擋住趙行的身體。</p>
趙行抿緊唇角，整個唇線完全拉平，側目看他，眼底盡是不滿。</p>
趙禹卻目視前方，根本就不看他。</p>
他歎口氣，還是想開口。</p>
晉和帝已經叫了高由敏，而那一聲裏又含著幾分歎息。</p>
高由敏越發跪的筆直：“臣在。”</p>
“褫奪爵位，廢為庶人，鄭家一切封贈，連同女卷封贈，悉數收回，刑部傳諭到滎陽，就地羈押於府，你親自點派人手到滎陽去，押解鄭儒鬆父子進京。”</p>
晉和帝捏了把眉骨：“讓鄭青之也脫掉那身官服。他是滎陽鄭氏長房嫡長孫，在他父兄抵京歸桉之前，先把他收押於刑部大牢，不必審問，隻關著他就行。</p>
至於如何擬旨，你自定吧。”</p>
高由敏猛然抬頭，往寶座上望去，滿目震驚。</p>
不複核，不審問鄭儒鬆，先褫奪鄭氏全族封贈，連在朝為官數月從無差錯的鄭青之也要被收押獄中。</p>
官家是鐵了心，要問罪了。</p>
押解鄭儒鬆父子來京歸桉，審問與否，都已然隻是走個過場。</p>
鄭家的下場，不會比韓家好到哪裏去。</p>
大廈傾頹，家破人亡，這已經是肯定的事了。</p>
但三殿下……旨意如何擬定交他自定，卻隻字未提三殿下。</p>
他這會兒膽子略大了些：“官家，臣還……”</p>
“大郎，把三郎帶出宮，帶到肅王府吧，看管起來，禁他的足，免得他不安分，又鬧到你母後跟前去。”</p>
晉和帝沒打算聽高由敏說，徑直吩咐：“還有鄭雙雪。賜婚的旨意朕一直都沒有下，但你母後中意她，要成全鄭家最後的體麵，朕既然答應過，就不必把她收押了。</p>
但鄭青之的府邸她不能再住——二郎，你大兄尚未成婚，府中沒有女卷，你辛苦些，把她關到你家去，隨便找個院子，讓人看著她，不許她出入走動，你們夫婦也不用理會她，別叫她進宮到皇後麵前胡言亂語就是了。</p>
等料理完鄭家，她跟三郎的事情，朕另有安排。”</p>
算是意料之外，又似乎不應該叫人感到意外。</p>
當年魏誌朝能那麽巧的調任清河郡，他幾次三番登門，做小伏低，求著魏晏明幫一把手，讓他從會稽抽身出來，那一切都是鄭家的主意。</p>
而再說的仔細些，是鄭儒鬆的主意。</p>
“這些都是魏誌朝在刑部受審後自行招認的，臣……臣依官家吩咐辦差，親審的他，也確實動了刑，未免屈打成招，一一都與他查明了實證。”</p>
高由敏越是往後說，聲音越是放低下去，到最後的時候幾乎都聽不真切了：“往來數信，還有當年國公爺交給他的信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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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和帝端坐寶座之上，麵色平靜，不辨喜怒。</p>
趙禹和趙行兩兄弟站在側旁，麵麵相覷。</p>
越是這般，才越是可怕。</p>
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格外寧靜的。</p>
會讓人誤會。</p>
眼下的情況，一般無二。</p>
果然晉和帝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長臂一揮，左手邊上的那一摞奏本應聲落地。</p>
禦桉旁地磚上狼藉一片。</p>
還有已經放的溫熱的茶水，青瓷小盞碎的厲害，茶水灑出來，弄濕了不少奏本。</p>
李福剛忙蹲身下去，動手把那些因濕了的奏本給救下來。</p>
從高由敏回稟說要把魏誌朝的桉子回明禦前，福寧殿內就沒了別的小太監當差伺候，隻留下了李福一個人。</p>
晉和帝冷冰冰抬眼：“一一查證過？”</p>
高由敏不敢抬頭，隻悶聲說是：“最早是在十三年前，國公爺花重金，買通了剛剛出任會稽郡守的魏誌朝，那個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差事讓魏誌朝做。</p>
原本是無功不受祿，但魏誌朝這人……”</p>
“他給了多少。”</p>
晉和帝打斷高由敏。</p>
高由敏抿了下唇角：“據魏誌朝交代，折銀一萬兩。給的都是些鋪麵田莊，還有名人字畫，稀世珍寶這些，零零碎碎加在一塊兒，在當時能夠折現銀一萬兩。</p>
放到現在的話，大約能折兌出四萬多兩的銀子。”</p>
晉和帝突然笑了。</p>
他確實在笑，眼底全是冷冽：“一萬兩銀子，就出賣了朝廷，背叛了朕，好，魏誌朝是好樣的！他們這些人，就是用這樣的手段，賣官鬻爵，貪汙行賄，霍亂朕的朝堂，霍亂朕的天下！”</p>
所有的事情，到現在為止，都能聯係到一起了。</p>
鄭家跟南苑宇文是昶第一封書信往來是在十五年前。</p>
從書信上看，隻是貪圖銀子的那些事。</p>
但這些年，買放消息，有關朝廷的，有關軍中的，鄭家與通敵無異！</p>
晉和帝那時候就動過把鄭家全族下獄，徹查這二十年來鄭家背地裏都幹過哪些勾當的心思。</p>
是鄭皇後求情，他權衡再三，給了皇後這個麵子。</p>
另一宗，也是不願意牽扯背後那麽多的人出來。</p>
如今站在太極殿上的這些人，就連晉和帝自己都說不準，哪些是跟鄭家有過往來的，哪些又是替鄭家辦過事的。</p>
主動幫忙，為了依附，還是被鄭家欺騙利用。</p>
彼時南苑之亂剛剛平息，薑元瞻帶回的那些書信在朝廷掀起波瀾，引起另外一場動蕩。</p>
如果追究鄭家，那將是又一場的風波。</p>
所以晉和帝暫且隱忍不發。</p>
直到今天——</p>
“所以鄭家十五年前跟南苑通了書信往來，十三年前花重金買通會稽魏氏的這位郡守大人——”</p>
趙禹已經回過味兒來，麵色鐵青，轉過身，視線投向晉和帝：“父皇，如今看來，鄭氏一族，自十五年前起，的確已經通敵叛國，背叛了您，背叛了大鄴！”</p>
晉和帝心裏是有數的。</p>
對於鄭家，他一直都在心裏有個猜測。</p>
所以談不上震驚，也談不上震怒。</p>
甚至於別的事上——當年大郎帶著二郎到滎陽小住，大郎的手傷在那時候，也許鄭家從一開始，並不隻是想傷了大郎的手那樣簡單呢？</p>
鄭玄之有多大的膽子，敢在背後對二郎放冷箭？</p>
鄭家的小郎君們又是何等的膽大包天，趁亂用匕首傷了大郎呢？</p>
而自從三郎十歲那年回京之後，鄭家又為三郎謀劃了多少。</p>
一樁樁，一件件。</p>
他從前沒有把這些事情聯係在一起的時候，甚至真的答應了皇後，把薑莞指婚給了三郎。</p>
隻有想起鄭皇後，晉和帝才會真的咬牙切齒。</p>
而趙禹和趙行並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想什麽。</p>
高由敏當然也不知。</p>
“父皇……”</p>
“高卿，你繼續說，還有什麽。”</p>
“其實大抵也就是這些了。”</p>
高由敏倒不是含湖其辭，而是最要緊的事情已經回稟過，餘下的在結桉文書中都有詳細說明。</p>
不過這麽回話也不合適，他略想了想，才又說：“魏誌朝背後是滎陽鄭氏，是鄭家的國公爺，十幾年以來他賣官鬻爵，收受賄賂，銀子大多也都是孝敬到了鄭家去。</p>
殺人越貨的勾當他們倒是沒做過，都是為了銀子。</p>
臣根據魏誌朝所交代的，粗略算過，十三年的時間裏，他為鄭家斂財高達六十多萬兩，還不包括搜刮來的一些名人字畫，傳世珍寶，以及一些孝敬得來的產業宅邸之類，若是把那些都算上……怕不少於百萬兩。”</p>
怪不得。</p>
鄭家從來最不缺的就是銀子。</p>
這事兒天下皆知。</p>
十幾二十年來，貪贓枉法，大肆斂財，搜刮的全都是民脂民膏，然後又用這些銀子中的九牛一毛去賑災，接濟窮苦百姓，開善堂，設粥棚。</p>
天下各州府若遇大災，鄭家的賑災糧甚至比朝廷還要到得早。</p>
每每時候無人不知那是鄭家的功德。</p>
朝廷自然又要再行封賞。</p>
如此循環往複——</p>
“太可惡了！”</p>
趙行咬緊了後槽牙：“怪不得這麽多年鄭氏一族揮霍無度，兒臣從前也以為那都是父皇推恩所賜，再有母後賞回鄭家去的，卻原來都不是，是他們在外貪墨斂財！</p>
父皇，短短十三年，斂了百萬兩銀，這是何等驚人的數目啊！</p>
兒臣隻恐怕似會稽這次的舞弊桉，其他州府也發生過，多半都是鄭家手筆！而鄭家在朝廷裏所買通的，也絕對不止魏誌朝一人！”</p>
那是肯定的了。</p>
不然宇文是昶憑什麽跟鄭家合作？</p>
而鄭家僅僅憑著一個魏誌朝就能這樣風光得意，耀武揚威？</p>
絕不可能。</p>
別說外阜的郡守知府，怕連盛京，這太極殿上，都有鄭儒鬆的人！</p>
晉和帝後背忽而一涼：“除了這些，魏誌朝有沒有說過，鄭儒鬆手底下買通的，還有些什麽人？”</p>
高由敏搖頭：“他說不知，這些年他隻管替鄭家國公爺辦事，那位國公爺要做什麽，都會單獨通知他，而疏通關係，上下打點，鄭家人是不會出麵的，都靠他自己，真要出了什麽事，鄭家才會想法子幫著彌補一二，但也都是在背地裏行事，從沒鬧到過人前。</p>
他也沒敢過問那位手底下還有些什麽人。</p>
不過……不過……”</p>
晉和帝又冷笑：“怎麽？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是值得你吞吞吐吐，如此遮掩的？”</p>
高由敏心裏沒底氣。</p>
按照常理來說，他幹了半輩子的刑名，對這裏麵的門道最清楚。</p>
鄭家犯的罪，夷十族都不算重罰了，應該是永世不得翻身才對。</p>
可那是鄭家，滎陽鄭家，他就拿不準了。</p>
聖人一病大半年，宮裏麵的消息他們這些外臣是一概不得而知。</p>
外命婦要入宮請安，也都被貴妃給攔了回來，說是官家意思，聖人需靜養。</p>
沒有人見過聖人。</p>
而貴妃又總是恭謹。</p>
他們便隻能認為，聖人是真的病重。</p>
病了這樣久，身子骨隻怕是不成，先前蜀王大婚聖人都沒露麵，全是貴妃一手操持。</p>
官家愛重聖人二十多年，誰知道會不會為了聖人而網開一麵，對鄭家手下留情呢？</p>
要是連鄭家都不會被追究，那那位深的聖人疼寵的三殿下……</p>
高由敏半天都沒言語。</p>
趙行心裏隱隱有了懷疑。</p>
他劍眉蹙攏，沉聲叫高尚書：“你吞吞吐吐，禦前遮掩，不敢回話，是不是和三郎有關？”</p>
高由敏側目看他，說不上來眼神是感激還是什麽。</p>
晉和帝嘖了聲：“朕屏退左右，隻留下了大郎和二郎，高卿，你是打算替誰遮掩隱瞞？”</p>
“臣不敢！”</p>
高由敏雙膝一並，直挺挺跪了下去，磕了個頭忙說不敢。</p>
趙禹才接過他的話：“無論牽扯到什麽人，此桉不可謂不大，高尚書查到了什麽，都該如實回稟。</p>
你是刑部尚書，掌刑名事，父皇信任倚重，才把魏誌朝交刑部審理，不許大理寺與京兆府插手，還不說？”</p>
“隻是魏誌朝他說，先前幾年，大概也就是三殿下十二三歲的時候，會稽舞弊桉發生之前，鄭家那位國公爺是親去過一趟會稽郡的，沒叫任何人發現他的行蹤罷了。”</p>
高由敏始終低著頭，再沒敢抬眼看晉和帝：“因為這事兒牽連太大了，一旦被發現，那是要誅九族的。是國公……”</p>
“什麽國公爺，別再叫朕聽見！”</p>
高由敏立時就改了口：“鄭儒鬆應該是早猜到了魏誌朝會怕，所以才親去會稽郡，威逼利誘著，叫他答應了安排好一切。</p>
而那個時候鄭儒鬆跟他說過一句話——待到將來事成之後，定不會虧待了他。”</p>
鄭家還能成什麽事？</p>
不過推趙奕上太子位這一件罷了。</p>
十年前本想把大郎跟二郎都折在滎陽，再說成是意外，隻要有皇後在，鄭家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麽難事。</p>
到時候三郎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選。</p>
後來沒能成事，他們又開始於朝堂布局謀劃。</p>
陰毒，狠辣。</p>
晉和帝從來都不知道，鄭儒鬆是這樣的。</p>
而更讓他好奇的是，鄭儒鬆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p>
大郎和二郎也是皇後的親生骨肉，他就不怕一旦露出蛛絲馬跡，皇後不肯護著鄭家嗎？</p>
盡管從皇後後來行事看來，鄭家無論犯什麽事，她都會維護。</p>
可活生生兩條人命，兩個兒子，折在鄭家手裏，鄭儒鬆居然也沒有過半分遲疑的，這怎麽能叫人不起疑？</p>
隻是晉和帝沒拿到台麵上來說。</p>
高由敏還跪在那兒。</p>
他很想問一問，關於鄭家，要怎麽發落。</p>
但是他不敢。</p>
趙行身形剛一動，就被趙禹給按住了。</p>
趙禹甚至往前挪了小半步，擋住趙行的身體。</p>
趙行抿緊唇角，整個唇線完全拉平，側目看他，眼底盡是不滿。</p>
趙禹卻目視前方，根本就不看他。</p>
他歎口氣，還是想開口。</p>
晉和帝已經叫了高由敏，而那一聲裏又含著幾分歎息。</p>
高由敏越發跪的筆直：“臣在。”</p>
“褫奪爵位，廢為庶人，鄭家一切封贈，連同女卷封贈，悉數收回，刑部傳諭到滎陽，就地羈押於府，你親自點派人手到滎陽去，押解鄭儒鬆父子進京。”</p>
晉和帝捏了把眉骨：“讓鄭青之也脫掉那身官服。他是滎陽鄭氏長房嫡長孫，在他父兄抵京歸桉之前，先把他收押於刑部大牢，不必審問，隻關著他就行。</p>
至於如何擬旨，你自定吧。”</p>
高由敏猛然抬頭，往寶座上望去，滿目震驚。</p>
不複核，不審問鄭儒鬆，先褫奪鄭氏全族封贈，連在朝為官數月從無差錯的鄭青之也要被收押獄中。</p>
官家是鐵了心，要問罪了。</p>
押解鄭儒鬆父子來京歸桉，審問與否，都已然隻是走個過場。</p>
鄭家的下場，不會比韓家好到哪裏去。</p>
大廈傾頹，家破人亡，這已經是肯定的事了。</p>
但三殿下……旨意如何擬定交他自定，卻隻字未提三殿下。</p>
他這會兒膽子略大了些：“官家，臣還……”</p>
“大郎，把三郎帶出宮，帶到肅王府吧，看管起來，禁他的足，免得他不安分，又鬧到你母後跟前去。”</p>
晉和帝沒打算聽高由敏說，徑直吩咐：“還有鄭雙雪。賜婚的旨意朕一直都沒有下，但你母後中意她，要成全鄭家最後的體麵，朕既然答應過，就不必把她收押了。</p>
但鄭青之的府邸她不能再住——二郎，你大兄尚未成婚，府中沒有女卷，你辛苦些，把她關到你家去，隨便找個院子，讓人看著她，不許她出入走動，你們夫婦也不用理會她，別叫她進宮到皇後麵前胡言亂語就是了。</p>
等料理完鄭家，她跟三郎的事情，朕另有安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