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豎起耳朵聽那桌上的動靜。


    “珠珠啊,你最近臉色不太好。”金鏈子關切地問。


    “沒有啊,隻是這幾天換了個深色粉餅,你還沒有看習慣而已。”桌上的女人勉強露笑。


    嗬嗬,安卓心裏覺得好笑死了。


    這女人簡直信口開河嘛,她那神氣怎麽可能隻是因為換了個深色粉餅!


    東方人五官扁平小巧,隻有亮白的底色才能明辨輪廓,看出眉目,所以才有中國女人自古以白為美,一白遮萬醜的說法。但她那副模樣,上了幾層粉妝都遮蓋不了臉上的戾氣,受災應該不止一兩日了,惹那一身屍腥難蓋,戾氣纏身,前段日子不是去了醫院,就是在殯葬場裏奔喪,要不然就是直接在墳山上坐了一晚上!


    “是啊,去年夏天見你的時候,皮膚還要白皙好多,剛才遇到你還以為車一虎帶你去旅遊曬黑了呢!”襯衫男人接話道。


    但這女人卻好像耳聾了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低頭喝茶。


    “珠,弟弟在跟你說話呢。”


    女人還是不搭腔,


    “哦……哦,沒事兒,堂哥,米粉來了你們先吃!”


    “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認生啊!”車一虎一邊搖頭晃腦把臉湊過去,一邊咧開嘴笑,“去年婚禮上你們不是還見過麵聊過天的嘛!”


    “哎呀,我知道!你這人真是,吃個早飯也不讓人清靜。”


    “好好好,媳婦兒餓了,你先吃,你先吃。”他立馬又轉向堂弟:


    “弟弟啊,你看,我們自從小半山那場婚禮過後有多久長時間見了……嗬嗬,你說今早上巧不巧!嘿,還是我讓珠珠出來買早飯的。她剛一出門我就想起來再買幾根油條,結果她忘了拿手機,我就跟著一塊兒出來了。”


    桌上的兩人不吭聲。


    “真的是太巧了,我正找她人呢,一回頭就看見你們倆站在路中央……”車一虎越說越高興,他堂弟馬上搶過話,


    “就是,就是,真的是巧得很!我也是昨天剛回來,今早上正巧出來吃早飯。我眼力好得很呐,遠看看嫂子眼熟,再走進一瞧,嗬嗬,果然是珠珠……”


    他叫珠珠這聲兒,車一虎驚了一下,堂弟立馬改口:


    “……是嫂子。”


    “撒謊!他撒謊!!”


    安卓聽到空氣裏的戾氣開始聚集,像一股小旋風一般從耳旁吹過。


    “那你真是好眼力呀,你們也就是在去年見過一麵……”車一虎讚歎。


    “哈哈,對啊,嫂子太漂亮了,見過的人都會過目不忘!”


    車一虎聽了,高興得半天合不攏嘴咽下嘴裏的東西。


    那女人卻突然抬起頭,像是有了深仇大恨一般,兩顆眼珠子死死盯著對麵的人。


    對方眼也不眨,承受著這眼力。好像知道這仇恨從何而來。


    “死,死……她要死,他也得死!”


    那戾氣還在屋裏打著旋兒。


    但安卓就是看不到鬼影!


    “哈哈哈哈,”空氣中又傳來冰冷的笑聲。“你當然看不到我,”那聲音逼向耳邊:


    “但我卻看得到你。”


    “看得到我又如何,我還未必想要收你!”


    安卓繼續低頭吃米粉。既然它能辯人心聲,就多跟它耗上一會兒。


    “我就是到這店裏吃碗米粉的,身上的本事無非是比平常人能多看些熱鬧,算是這個行業的隱形福利吧,這你又能奈我何?”


    那鬼不做聲。


    安卓接著在心裏說:“天下的鬼見一個就要收一個嗎?像我這樣的道行也隻能幫扶天道,收與不收,看緣分,擇心情。我連你的真身都見不著,收你的功也勢必在我能力之外。你愛討誰命討誰命去吧。”


    他既然看不到真身,就用此話引它進一步動作,看有沒有什麽破綻可循。


    但他心裏的嘀咕一發完,米粉的滋味已變!


    安卓嚼著嚼著,嘴裏的米線已是毛茸茸的,扯下來一看,咬的竟然是滿口的頭發。


    一滴黏稠的紅水不知從頭頂上空哪個地方落入碗中,接著開始“滴答滴答”的沒完沒了的下了一串兒,紅湯底料瞬間已是一碗血水!


    安卓駭然,空氣中腥臭彌漫,他一抬頭,天花板上全是血跡,不像有人潑上去的,倒像是從牆壁裏分泌出來的,整個店鋪已全被浸滿,瞬間把不足五十平的米粉店變成了“血簾洞”,在重力的作用下,匯成血柱,自牆壁流向地麵,血流成河,張牙舞爪的湧向街道。


    我的天哪!這鬼是要鬧哪樣!


    但店裏的食客還在津津有味的品嚐著“血湯”米粉!安卓心想,這還得了!這一頓吃下去不狂生兩場病,也要拉一兩個星期的肚子!


    食客們自然是毫不知情,天花板上的血柱像血管一樣伸向每個人的碗裏,血湯裏漸漸結出一個個肉果子來!


    安卓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快磕到地上!


    他不得不感歎,現在的鬼呀,城會玩兒,即使他辨得出真身,也未必能想得出製它的招。


    他自己的碗裏也結著一顆碩大的肉果子。他知道,對米粉一生的鍾愛就此結束,他這輩子怕是再也不想吃了——那湯料裏白花花的米線早已變成沐浴血中的肉球。


    安卓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門道,隻見那肉球漸大,逐漸伸出觸角,觸角再分枝椏,就像那春樹抽薪,等它長到碗已容不下的時候,就不再起變化了。


    安卓環顧四周,血塗四壁,店鋪像極了人體的某個器官,血肉模糊中,唯一能辨認出的,是那橫七豎八伸入碗中的血柱,經絡橫生,沉甸甸的結著一個個碗裏的肉球,靜靜蜷縮飄浮在血湯裏,時上時下,起起伏伏。安卓就在這“大器官”裏坐著,像在血管森林中彷徨無措的一隻安靜的小白兔。


    等等!——碗口,血湯,生出枝芽的肉球,還有那肉球熟睡的神情。安卓已經知道這是什麽鬼東西了!


    難怪他見不到鬼的真身,這世上怕是無人能見到,薛平來了也未必看得到。


    這鬼的真身是個胎死腹中的幼嬰!


    還未成形便已散了。誰還見得了真身!


    這死胎把米粉店“毀得”麵目全非,是在向安桌訴說它的怨憤,他是這裏唯一能看到異度空間的人。它用怨氣填滿變幻出來的器官,是它在陽世間短暫的棲身之地,也是它唯一到過的地方——子宮!


    對!就是它媽媽的子宮!


    這鋪天蓋地的血柱是臍帶,碗裏盛的是曾經溫柔托起它的羊水——它本來生長沐浴在那裏,還未脫離母體,就被一雙雙伸向碗中的“筷子”夾斷了手腳、頭顱。它還未發育成形,沒有發聲的能力,但神經已經有了感知,這無聲無息的肉體之痛,就是附在它媽媽身體上的戾氣;它死於母親的腹中,那曾經孕育它的溫暖子宮,也是它冰冷的葬身之地。


    這就是安卓聞到的屍氣!再昂貴的香水也遮掩不了。


    安卓打了個寒顫,現在是打死也吃不下去了!他剛放下筷子,旁邊的一雙雙筷子又狠狠的插進碗裏,這半透明的肉球在安卓的眼裏瞬間和血水融為一體,它的小手和小腳被夾得支離破碎,又一口一口的送入食客口中……


    太惡心了!安卓簡直被折磨的快要吐出來!真希望有誰這時候能來戳爆他的眼睛!


    但他也無能為力,隻能任由這亡魂肆意宣泄。他總不可能跳將起來對著周圍的人說,


    “快別吃了,碗裏不幹淨!你們吃的全是死胎!”


    唉,這恐怕也是這個行當的“隱形福利”吧,吐露了真相別人隻當你是瘋子!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他得趕緊想個法子!


    試試看能不能起咒破這鬼的陣。它可以生幾道心符嚐試把這些伸入碗中的血柱割斷。


    他盯著天花板,旁邊的人嚼著半截手臂,也不明情況的跟著看,望了半天什麽也沒瞅著,隻當他癡人犯傻,又埋頭繼續饕餮。


    “夜羅莎……”剛念完啟咒語,安卓突然聽到碗裏有人叫他:


    “安卓,別動!”


    別動?


    安卓低頭,碗裏的小人兒竟然睜開眼睛動開嘴皮子跟他說話!小腦袋左搖右晃,白嫩的身子泡在血碗裏,好生可愛,像極了一道當地名菜——鴨血嫩豆腐!


    “別動,我有辦法。”那小人說。


    空氣中飄來陣陣香氣,安卓記得這味道,趕緊靠近身子問:


    “你是誰?”


    “你隻管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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