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兒?”


    周圍突然咚咚幾聲響,安卓一看,店裏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全倒在桌子上了。


    “吃了邪湯,都睡著了?”


    他旁桌的人幹脆一頭紮進血碗裏,血湯四濺。


    “哎呀,快別溺死囉喂!”


    安卓趕緊伸手過去把他的腦袋從碗裏拎起來放在桌上呼吸點兒空氣。但那臉剛從血水裏抬起來,五官已是血肉模糊——眼珠爆裂,臉皮亂翻,像是整顆腦袋放進機器裏攪碎了。


    安卓嚇得頭皮發麻!姑奶奶的,不就是被它媽墮了胎嗎?至於這麽興師動眾、怨念叢生,到人家飯館變一場真人情景再現嗎!


    安卓撫著額頭,一開始的驚恐已經過去,現在已經變得有些無語了。


    他能理解,世上的冤孽,背後都是一樁樁可憐的故事,他在刑偵做事,沒少遇見慘事。產後抑鬱、懷胎自殺的案件比比皆是,但也沒見哪個死胎這麽不情願,還死死糾纏著母體索命的。


    唉,能在陽世成為母子,上一世的緣分足見很深,即便她殺你一回,也定是有原因的,雌鳥啄卵,蛇鼠噬子不都是常有的事嗎?又何必放置不下,要生生世世糾纏呢!


    而現在,這店裏已然變成了活生生的屠宰場了,安卓再一看車一虎三人的飯桌,就更是被那鬼放了大招——那桌上懸著吊頂風扇似的鐵爪手,血跡斑斑,沾滿肉屑,搖搖晃晃像是遊樂場裏的娃娃機抓手,緩緩伸向他們的腦袋。但等在他們後麵的不是貼著玻璃窗滿心歡心的小主人的疼愛,而是當場人首分離!


    “快走,快來不及了!”


    安卓跟前的小人兒又發了話,它急得已經坐起身來,伸出兩隻胖小手似要來拉住安卓。


    “來呀,來了你就明白了!”它身子前傾,但礙於手臂太短,又被臍帶束縛著,顯得笨手笨腳,肉都擠在肚子上,憨態可掬的有些詭異。


    但安卓聽這聲音耳熟,頓生好感——它的神情,汙濁空氣裏的一抹香味,讓他瞬間想到一個人。


    該不會是她吧!


    但她怎麽會在這裏?


    那小人兒有些不耐煩了,鼻子眉毛都動起來,吹胡子瞪眼兒的:


    “到底走不走啊!”


    太像了!安卓心裏驚呼。生氣都一模一樣。它兩隻小手臂交叉扣在胸前,配合著臉上肉嘟嘟的小嘴唇,安卓真想伸手去捏一捏,還可以把它從“血管”上輕輕摘下來,捧在手心裏唱啊跳啊,哪兒也不用去了。


    “走還是不走啊!趕時間呐!”小人兒在碗裏狠狠蹬了一腳,血湯飛濺到安卓臉上。


    “走……走,這就走。”安卓趕緊把那念頭打消了。


    他把手伸了過去,剛一觸到指尖,一個成年人的身影從指縫的光線裏旋轉了出來——那身姿,那長發,安卓簡直像看到了神仙姐姐一般目不轉睛,但又不得不微閉,此刻的光芒射得太耀眼。她似是美的化身降臨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救他於水火之中!——這是對安卓表情的準確解讀。


    是她嗎?


    安卓心裏七上八下,撲通撲通的跳個沒完。


    這人還在轉,馬上就能看到她的臉了!她的眸子,嘴角,雙唇,睫毛……


    安卓屏住呼吸!眼也不敢眨一下……


    但轉過臉來,安卓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臉上竟然蒙了一層黑麵罩!


    不是吧,臉基尼?不帶這麽玩兒的!


    上麵隻留了四個窟窿,安卓再好的眼裏也判斷不出她究竟是誰!


    不想讓人認出來麽?


    搞得這麽神秘!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女人奇香無比,他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她。


    還沒回過神,臉基尼已奪人一步,直接將他拉出了店門。


    “唉唉,去哪兒啊蒙麵俠!”安卓在身後喊道。


    “哪兒那麽多廢話!”


    就是這語氣!安卓臉上泛笑,高興得快要飛起來。


    他追隨她一路狂奔,忍不住開始在身後打量她的倩影。


    她的手纖細綿軟,緊緊有力的扣住他的手指。他必須小心翼翼的握住它才行,太用力怕傷到,太放鬆又怕它瞬間溜走。他的腿為這小手牽引的方向賣力奔跑,心也為這小手上下跳動。他怎麽就這樣任由這小手牽動!


    她的小腳也在前麵嗒嗒帶著路,步履輕盈,再跑快一點兒都能直直飄起來。安卓曾在賽場上無數次被這身影撂倒,這身影可以在狐妖鬼怪前勇猛矯健,也可以在二人獨處時小鳥依人。他怎麽會不記得這柔軟修長的身子。


    但這身影轉眼間漸漸暗下來了!


    安卓往四周一看,龍陵巷的景致早已在身後,腳下是一段陌生的路……


    怎麽可能在幾分鍾之內跑得這麽遠!


    周圍已經一片漆黑。


    帶路的人停下了腳步,安卓也停下來了,


    “這是哪兒?”


    腳下的路已經消失,剩下了死寂一般的黑暗。臉基尼抓著安卓的手,還在繼續往前走,安卓大氣不敢出一聲。周圍的環境像是進入到一處密閉的空間。


    “這是小半山的一間旅館。”臉基尼小聲對安卓說。


    “這大早上的,小半山就已經天黑啦?”


    臉基尼用食指做了個靜音的動作,安卓隨即聽到空氣裏嘎吱嘎吱的聲響。


    臉基尼再往前走了兩步,手往前推了一推,夜色中出現一道豎著的亮光,隻是比這烏漆麻黑的環境淡了一點點而已,但已足夠勾勒出周圍的模樣——是一道門!


    兩人做賊似的穿了進去,房間裏的聲音漸大,安卓辨別出來,是人聲,而且是一男一女!


    安卓臉已漲得通紅!


    “這麽突兀的闖入別人的纏綿之地,怕是不太妥當吧。”


    “你一個大男人羞什麽羞!”


    但此情此景,安卓想起了自己半月前的遭遇,怎麽能不羞。


    他清醒了下頭腦,見她沒什麽動靜,這種偷窺別人私事的處境實在令人尷尬:


    “要不,你慢慢欣賞,我在外麵等你。”


    “別走,”臉基尼反身抓住安卓的手,沒摸著,倒扯住了安卓腹上的衣服,


    “馬上就來了!”


    安卓心想,這女人好不害臊,如若真是餘念,一會兒不跟她發一通脾氣才怪!


    “這些隻是月月的記憶,不用回避。”


    記憶?月月又是誰?


    “我們看的是它的記憶,要找出讓它屍變的片段就能釋放月月,店裏的人就能得救。”


    哦,原來如此,月月是那個死胎!


    安卓想起剛剛的一路狂奔,能瞬間從大道跑進密閉空間裏,一定是臉基尼用了什麽秘術!


    “我們是怎麽進到月月記憶裏的?”安卓問。


    “這鬼不具形體,找不到蹤跡,但是,凡在陽世間的人呀鬼呀,都躲不過“氣”。“氣”這個東西既是流體,則無孔不入,因此也是極好的通道——嘻嘻,而用“氣”便是我的專長啦!”


    安卓聽出臉基尼話語裏的狡黠。


    房間裏的男女已經坐回床頭,女人先說話:


    “不能再等了,我明天就去跟虎哥說!”


    “你想幹什麽!”


    “我這幾天已經顯肚子了,你要我怎麽瞞!”


    “再等等,再等等,我再準備準備。”


    “你還要準備什麽!錢不用你籌,我已經把房子和店鋪轉到我媽名下,你隻需要按你曾經說的,帶我和月月離開這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男人半天不說話。


    安卓聽了憤憤,


    “原來月月不是車一虎的啊,這女人果然不是什麽良婦!”


    床上亮起一顆火星,房間裏漸漸煙霧繚繞:


    “你聽著,車一虎畢竟是我堂兄,我們能逃到哪裏去!總有一天會被親戚朋友找上門兒,到時候,我就是勾搭嫂子的家族敗類!”


    “你現在難道不是麽?”女人冷笑。


    “你給我聽著!我們做的不仁義,但也是你先勾引我的!”


    “你說什麽?!”


    “是啊,你想狡辯?不是你自願的,怎麽可能連肚子都鼓了!省省勁兒吧你!”


    “你……你不是人,不是人!”珠珠歇斯底裏的嚎叫著,掙紮起來要去奪那煙頭,男人一躲閃,她撲了一個空。


    男人順勢從床上爬起來,把煙頭往地上一扔:


    “我告訴你,不趕緊把那肚子做了,我明天就去給虎哥認錯,看他還要不要你!”


    “真不是個東西!”門旁蹲著的兩人都看得咬牙切齒。


    男人已經穿好衣服,丟下在床上哭泣的女人往門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過來了,怎麽辦!”安卓慌張。


    “不礙事,他看不到我們。剛不是說了嗎,這隻是月月的記憶。”


    哦。


    話音剛落,男人果真直接從安卓和臉基尼的身體穿過,那一瞬間好像是人形的全息圖。


    “就是這兒了,你拿好這個,準備開工!”


    安卓接過臉基尼手裏的瓷釉小香瓶,白色的瓶體上貼著紅紙,書寫著幾行大大小小的豎體字:


    湯眠助魂安,殿還魂,牆麵西,房字戊。


    這是?


    安卓一拍腦門才反應過來,這是前朝字樣,該從右至左讀。


    他重新念道:


    戊字房,西麵牆,還魂殿,安魂助眠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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