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會議的結果,羅雀沒說話,許學文沒說話,遊乃海沒說話,包括其餘二組的組長和剛進來的黃進都沒有底氣去將杜琪峰給出的故事評價給懟回去,可在場有個人就如此做了,即便他現在身若篩糠,即便羅雀在他旁邊可以很清楚的感受他的恐懼,可他還是站了起來,身子微微躬著,有些怕,也有些倔強。


    包仔,原名包省(xing),那個平時咋咋呼呼,小羅雀兩歲,剛從大學畢業步入社會的愣頭小子,此刻唯有他一人站了出來。


    羅雀有些驚訝,這一星期來,包仔給他的印象就是那種職場上很典型的新人苗子,比羅雀先幾個月來到銀河,在小事上容易犯糊塗,大事又輪不到他來做,為人算是機靈,懂得投機取巧與察言觀色,在銀河這種工作環境裏,也有幾分真本事,所以是個很值得培養的人。


    可是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如此剛猛。


    隻見他神情激動,在沒等杜琪峰開口之前,一連串的的話語就像連珠炮一樣脫口而出,他說的又急又快,但這些說辭並沒有一個連續的邏輯,隻是想到什麽說什麽,所以有時候也會結結巴巴,重複著說過的話,但也虧是這樣,羅雀才能聽懂大半他說的粵語。


    他要表達的其實很簡單,就是說明了這次許學文所帶領了創作組為了完成這次劇本的撰寫與分鏡的設計花費了不少功夫,從素材取樣實地考察,再到劇本中一字一句的斟酌,他的發言,從項目成立之初就開始事無巨細的一並道出,雖然表情怯懦,可說的無比誠懇,為的就是不想讓這一切努力都白白浪費掉,希望杜琪峰能夠再給一次機會重新考慮。


    可是,他說的越多,羅雀的心就越沉。


    果然,杜琪峰不耐煩的打斷了他,言辭決絕幹脆:“這種事,我不想聽。”


    包仔正說到動情之處,被杜琪峰這麽一堵,頓時如鯁在喉,臉色唰地一下變的蒼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愣在當場許學文見狀歎了一口氣,不過隨即臉上展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站起走到他身邊,雙手溫和的按住他的雙肩,輕聲道:“坐吧。”


    年輕人被前輩按在了椅子上,後者也坐回了原位。


    包仔說了在場每個人都想說的話,但卻沒能達到想要的效果,這一點凡是有些社會閱曆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杜琪峰在這樣一個場合,他是有著兩重身份的,一自然就是導演,作為銀河的頭牌,他否定了劇本的完成度,這是從創作角度來講;二,此刻他還是個商人,偌大一個公司,作為最大的股東,如果一個項目不能帶來實質的利益,那麽你扯再多的含辛茹苦,都無法帶來本質上的改變。


    畢竟這裏是一家公司而不是一場選秀,情懷賣慘之流根本就沒人去在乎。


    可情況真不能扭轉了嗎?並不是,羅雀思索著,在他看來既然是計劃了這麽久的企劃,半途而廢對杜琪峰來說也不可能是表麵上那短短一句否定那麽簡單,這一點他很篤定。


    那兩張在辦公室貼上的電影海報,撕下來一張,也是很可惜的。


    隻是,現在還差那麽一句話,一個能讓自己合理接下來的由頭。


    “既然如此,那麽這次項目的資金就投到杜sir拍攝的電影裏去吧,本來這一部分的投資也是從之前項目的抽出來的。”遊乃海提議到,杜琪峰從《大塊頭有大智慧》開始闖蕩大陸市場,但一直都收獲甚微,這名香港老炮仿佛一到內陸就啞了火,直到13年的《毒戰》上映才擺脫了水土不服的情況,可好景不長,前作《華麗上班族》投資一個億,大陸票房累計不到五千萬,徹底虧得血本無歸,一下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這次銀河成立二十周年,杜琪峰卷土重來,自然是需要大張旗鼓的幹一場,按照計劃,銀河準備拍攝兩部電影,來個雙響炮,也扶持一下銀河的青年導演,但結果……


    “大家不要怪我,這次杜sir的電影十分燒錢,光搭個醫院的景就花了四千萬,我作為本片的監製與編劇,自然要為影片質量考慮。”遊乃海聳了聳肩,一本正經道。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場,身份擺在這裏,這杜琪峰隻憑一句話就抽回了這麽多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挺開心的。


    羅雀都被嚇傻了,以前拍片,自己作為主創最多也就接觸到兩百萬的片子,那已經算是大的了,好家夥這一下搭個景都能花四千萬,果然是銀河的手筆啊。


    “冒昧問一句……”羅雀不好意思的舉起手。


    “雀仔你說。”遊乃海笑嘻嘻地道,有點沒心沒肺。


    “這電影……不,咱們的電影……叫啥名字啊?”上次看見海報後,羅雀就一直忍耐著自己的好奇心,這下說出來終於解脫了。


    聽見這個問題,遊乃海也有些無奈:“我劇本都是現場想的,所以這個問題我也不知……”


    “三人行。”杜琪峰突如其來的說出口,一旁的遊乃海張著嘴望了望這個似師似友的老搭檔:“剛想的?”


    杜琪峰搖了搖頭:“不是。”


    “呐,你們也聽見……”遊乃海回過味來,對著眾人:“這次銀河二十年的獻禮電影,就叫——《三人行》”說完,帶頭鼓起掌。


    三人行?羅雀聽到這個名字,又開始聯想到那兩幅海報,看來杜琪峰其實一早就打算叫這個名字,但一直瞞著,直到時機成熟才說出來。


    會議的氣氛隨著這部將要誕生的電影而變得活躍,根據遊乃海的透露,目前電影拍攝已經到了中後期,但預算資金也開始捉襟見肘起來,以杜琪峰的性格,自然不會管這麽多,所以遊乃海才提議將許學文等人的項目投資抽回彌補這個缺口。


    誕生一個,夭折一個。


    羅雀也不禁開始懷疑,這次的劇本被槍斃,是不是杜琪峰刻意為之,好保全自己的電影,可看到他對遊乃海的提議不置可否,甚至微微皺起的眉頭,羅雀打消了這個念頭。


    “三人行?這個名字用到現在倒是應景,這次被斃掉的企劃不也是組長三個人麽,對了包仔,你說你們開會討論出的什麽……三個導演合拍一部電影,還好不是真的,要不然就真成「三人行」了!”進來就沒說過話的黃進,以開玩笑的姿態,讓原本已經緊閉的大門,露出了一絲隙縫。


    有些人說話,你聽聽就過去了,不會當一回事,可機會,也是轉瞬即逝的。


    “是啊,當時文哥開會,我異想天開的猜著玩,後來又看了看其他兩個組的劇本,越想越有意思,發現……”


    羅雀搶在包仔回答之前開了口,把話說了半截,頓時閉上了嘴。


    這種不把話說完的態度,讓所有人都覺得心癢難耐,就連杜琪峰也向他投來了那種「把話說完」的目光。


    在人類的溝通過程中,當一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麽他就會專注於你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在這一時期,對方更能接收到話語裏的信息,也會下意識的放低自己的位置,讓雙方的達到一個微妙地平衡,雖然短暫,但講述的一方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說來多虧了《沉浮》的製作經曆,大量的暗示性語言描寫與資料的翻閱,不同選擇帶來不同的結果,各種嚐試讓遊戲成長的同時也讓羅雀本身在成長,當然,這還要感謝那次錢靜在麵試過楚寧後給羅雀的點醒。


    所謂下克上,羅雀也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說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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