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遠處太陽徹底消失在陝西西麵的大地之上,在這土地上的最後一縷陽光也如同燃盡了的薪柴一般消弭。蘭州城中的百姓們像是急著歸家的螞蟻一般,急匆匆的逃避著黑暗。而在這樣的一座堅城東麵的數十裏處,幾架馬車正在揚起的灰塵之中行進著。</p>


    “還要多久!”看著天色已經徹底陷入到了昏暗之中,在車中的年輕男人語氣焦急的問道。在男人身側端坐的是一個明朝廷的官員,而這位官員的右臂處隻餘下了幹癟的長袖。</p>


    楊遇禮是混在張氏離城的車隊之中逃出生天的。剛一離開西安城,他便懷揣著忠心事主的想法帶著張爾忠的巡撫大印往慶陽府奔去。</p>


    但慶陽府的藩王和當地文武官員顯然便沒有這樣的一種想法,在九死一生的逃難中楊遇禮以一條手臂為代價逃出了寧夏向著蘭州前進。</p>


    蘭州城也要投降闖軍嗎?</p>


    楊遇禮不知道,這也是他將自己的官員服飾著上的緣由。他希望自己就算是死,也是穿著這一條朝廷賜予的官袍去死。</p>


    這樣也就不負數載的朝廷栽培和世代所受的所謂皇恩了。他與左晉並不相同,在張爾忠身邊做事的日子裏他徹底明了自己的身份為何物。</p>


    “大人,快到了。”前麵趕車的車夫可不敢吃罪這兩人。</p>


    “快!再快一些!到了蘭州城後,好處少不了你的。”年輕男人在目視著車夫又抽了馬匹幾鞭後滿意的回到了車簾之中。他一臉尊敬的看著車中穩坐的楊遇禮,暗想著這才是他心中君子的模樣——處事不驚。</p>


    “楊大人。”男人難掩語氣中的憧憬說道。“此處距離蘭州已經不遠了。等我們到蘭州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在蘭州駐守的甘肅總兵馬爌其手底下可是有足足一萬五千人馬!”</p>


    “嗯。”楊遇禮輕微的點了點頭。眼前年輕男子是他在慶陽府中偶然認識的,如果不是對方舍力相救自己恐怕早就被那位藩王獻給了闖王當作了投路石。</p>


    不過盡管有著救命之恩,但是楊遇禮對於男子所描述的一萬五千兵馬並不盡相信。他以為那位甘肅總兵馬爌必然是無有這麽多兵力的。就算有,恐怕其手下士兵的戰力不盡人意。畢竟,如果對方正有如此兵將的話為何從去年十二月開始便駐足蘭州不前呢?</p>


    “快到了!”探出頭去的年輕男人興奮的歡呼到。隨著馬車的不斷行進,一座堅城緩緩出現在他的麵前。</p>


    在出示了張爾忠的大印之後,楊遇禮理所當然的被人喊去與城中高層見麵。而這些高層們早在楊遇禮抵達之前便吵成了一團。</p>


    “寧夏既降,我等堅持下去又有何用呢?”出言的是前任總兵楊麒。熟知兵事的他早已對現局絕望,在他看來隨著孫傳庭的兵敗身死,明王庭的覆滅不過隻是時間問題罷了。</p>


    “楊總兵的意思是投闖?嗬…楊總兵怕不是忘記了自己家中占了多少田土吧?闖軍來了可是要分田的,楊總兵心甘情願嗎?”在其一旁諷刺的是當地的士紳代表。擁有著蘭州絕大多數田土的他們從一開始便斷絕了投降闖軍的可能性。</p>


    “那難不成就依照著諸位的意思堅持到底嗎?劉士紳,你要是手底下有個萬把來人我倒是還同意了。可是你手底下有的僅僅隻有新納的第十三房小妾吧?”</p>


    “楊麒!你他媽的不要得意忘形!要知道馬總兵的一萬五千兵馬可還在城中!守住蘭州未嚐不可!”</p>


    “靜一靜!靜一靜!”看見自慶陽而來的楊遇禮已經走至門口,高坐於台上主持大局的甘肅巡撫林日瑞趕忙出聲阻止二人到。</p>


    在他看來是投是守都有一定道理,但平心而論他還是渴望可以在保存家財的情況下繼續當著他的甘肅巡撫。</p>


    “是啊,大家靜一靜,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嘛。”跟在林日瑞後麵出聲的是肅王朱識鋐。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是明王朝藩王製度下所催生而出的典範。</p>


    “哼…好的。既然林大人都這樣說了,那我也就暫且告辭。”楊麒看了一眼林日瑞後說道。他頗為鄙視的用餘光撇著那一位藩王,在他看來陝西的局勢惡化與對方並非不無關係。</p>


    畢竟馬爌的兵馬一經抵達蘭州,就是對方最先去求著馬爌不要進兵西安的。要不然等到馬爌的兵馬抵近西安,西安城未免會被破。</p>


    “告辭。”在做了一輯後,楊麒旋即領著己方的眾人離場而去。霎那間官衙之中的人馬近乎稀少了近三成。</p>


    “讓楊大人見效了。”林日瑞站起身來,頗為和善的走到楊遇禮身旁。“寧夏為賊所破,這蘭州城中南麵也有些不安定。你看看,我這一個甘肅巡撫都管到你們陝西來了。”</p>


    “大人,下官這一次來就是為了穩定人心來的。”楊遇禮上前一步說道。其胸有成竹的氣勢不免叫在場的眾人對這個獨臂郎高看了一眼。</p>


    “噢?說一說吧。”聽著楊遇禮的驚人之詞,林日瑞好奇到。</p>


    “還請大人屏蔽左右。”楊遇禮環視著在場諸人說道。</p>


    “在場的諸位都是大明忠良,不必如此吧?”見到楊遇禮要他屏蔽四周,林日瑞蹙了蹙眉。但想著這人就算斷臂一支也要堅持來蘭州後,這一份猜疑也就旋即消散掉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在場的眾人先行退散。</p>


    不一會,整個官衙的大廳便徹底安靜了下來。</p>


    “說一說吧?你的退敵良策。”林日瑞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男人問道。作為甘肅巡撫的他自然也是無有可能投靠闖軍的,這一方麵確實在於其心中的點點報國之心,而更加關鍵的便是一旦投闖他的萬貫家財可就要消弭的幹幹淨淨的了。</p>


    林日瑞可不希望攢了大半輩子的金銀財寶就這樣白白的拱手送人。</p>


    “向東。”眼見著四周無人,楊遇禮馬上說道。“兵貴神速,此刻闖軍有的人馬唯有三四萬。我軍隻要快速向東度過寧夏,闖軍不可能再追上我們。”</p>


    “過寧夏?”林日瑞霎那間便理解通透了楊遇禮的想法。在此之前馬爌也曾向其提議過如此想法,但是他一直礙於家財的難以轉移和闖軍宣傳而出的十萬兵馬而局促不前。</p>


    “是的。過寧夏。”楊遇禮肯定到。“整個寧夏的大明官軍不是降闖,便是向北撤往榆林。現在整個寧夏就算一片空蕩蕩的土地,隻要我們兵貴神速,一定可以在闖軍追兵趕至之前抵達榆林。”</p>


    “計策不錯。”林日瑞搖了搖頭說道。“但楊小弟你未免也太過天真了吧?這一路上的軍餉如何?如何說服士兵前進?這都是問題。行軍打仗不是空口談話!”</p>


    “林巡撫沒有聽清下官剛才說過的話,下官我在複述一邊:‘現在整個寧夏就算一片空蕩蕩的土地。’林巡撫難不成就不動心嗎?”楊遇禮意有所指的說道。</p>


    “這…可是……”林日瑞頓時便啞住了。“我的楊小弟,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麽?這可是誅九族的重罪!”</p>


    “兵荒馬亂,而且寧夏早已傳繳而定。我們不是掠襲百姓,我們是為國除害。更何況,我們隻需要去把那些鄉紳和官員的家產查抄了便是。”楊遇禮的計策不能說沒有個人情緒在其中。但是眼下卻又不時為一個好計策。</p>


    的確,去往山西他們要拋家棄子。的確,去往山西士兵們不見得同意。的確,去往山西他們幾代的基業隨之消弭。</p>


    但是寧夏的財富可還擺在那裏呢。不說別的,就光是那一個慶王的財富就夠他們吃上一陣了。</p>


    “林大人,還請您馬上決策。每有一日耽擱,闖軍西征的可能性便就越大。陝西西麵及其甘肅都不過是竭澤之魚,一旦闖軍封鎖。莫說是守城了,餓,恐怕都要餓死不少人。”楊遇禮乘勝追擊的說道。</p>


    “還容我考慮片刻。”林日瑞眉頭緊鎖到。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緊緊鎖著自己的眉頭,皺紋像是剖開大樹後一輪又一輪的樹輪一般湧現。</p>


    “大人還請速作決定!”</p>


    “這我知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大軍離城,鄉紳那一邊怎麽解釋?”林日瑞隨後說道。的確一旦如此,那些士紳是萬萬不能帶上的。</p>


    且不論對方是否會走漏消息這一說,光是對方一定會拖家帶口便足夠讓大軍的行動遲緩的不成樣子。</p>


    “這個簡單,我們隻需要說這是巡撫張大人的命令即可。”楊遇禮頗為自信的說道。</p>


    “張爾忠?他不是早就死了嗎?”林日瑞皺了皺眉。他沒有想到楊遇禮會說出這麽一個名字來,盡管對方身前與其也不對付。但是目視著對方的身死,這還是難免叫人唏噓的。更何況,下一個搞不好就是自己了。</p>


    “嗬。”楊遇禮冷冷的笑了一聲,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左臂抓起筆在桉桌上肆意揮下筆墨。一行行書霎時間便出現再那白紙之上。</p>


    左手寫字?林日瑞在暗中不免感到驚訝,但隨著他走進那桉桌真正叫人驚訝的才緩緩出現在他的眼前。</p>


    紙上的字跡與故去的張爾忠近乎一致。</p>


    “這是...好書法...我說呢。”林日瑞在驚訝之中點了點頭,他算是明白對方會如此自信了。但他忽地想到一件事情,這實在讓其不解。</p>


    “你所說的這些東西無不是誅九族的重罪,你就不怕我過河拆橋嗎?楊遇禮,你的膽子未免也太肥了吧!”</p>


    “林大人。”楊遇禮相當正式的對著林如瑞做了一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楊家自崇禎一十四年開始算,如今有的唯有我和一個遠嫁的姐姐了。我如此之做,為的不過是報家仇罷了。”</p>


    “哦......行吧。這些事情我們暫且放下,你也就當我相信你吧。我們先把你說的那幾件事情商議商議。行軍的方向,所部署的隊伍這都需要我們去聊一聊。”林日瑞點了點頭說道。</p>


    “多謝大人信任。”</p>


    楊遇禮一直到半夜時才緩緩離開了衙門,此時此刻林日瑞仍然強撐著精神在和總兵馬爌聊些什麽東西。不過既然已經沒有他的事情了,所以楊遇禮也就自然而然的出來了。</p>


    “楊先生!”楊遇禮剛一出門便聽到了一聲招呼。他想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是之前馬車上的男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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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駿,你怎麽還在這裏?”楊遇禮見到有人等自己,不免心頭一暖。</p>


    “這不是擔心楊先生你嘛。”蕭駿笑著摸了摸腦袋。“我爹以前就和我說過,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信義。楊先生既然樂意相信我,我也就樂意等候楊先生你。”</p>


    蕭駿所說的所謂信義是楊遇禮剛一入城時候的情景,當時這家夥被討債的人團團圍住。由於擋了楊遇禮入衙門的路,楊遇禮也就順便幫對方解了一圍。他沒有想到就是這麽一次偶然,這個街頭的潑皮居然在後頭救了他一命。</p>


    “楊先生你們進去聊了些什麽?居然這麽久?”蕭駿好奇的問道。</p>


    “沒什麽。”楊遇禮擺了擺手,對此他實在是沒有什麽好說的。“難得安定了下來,喝酒去吧。”</p>


    “好。”蕭駿麵色稍稍有些不自然的說道。但是這樣的不自然旋即消弭在其掩蓋的表情之下。</p>


    腳踏著夜色,二人旋即在蘭州城裏找起了酒家來。在月光與寒風之中,二人有說有笑近乎忘記了不存在有希望的未來。</p>


    “西征?”劉宗敏好奇的打量著田見秀。“闖王啥時候說要西征了?為啥子沒有和我說呀?”</p>


    西安城中的繁雜事情一直到半夜才處理完畢,糧食短缺麻煩實在是讓李自成一行人愁白了頭發。而也是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李自成淺淺的對著田見秀提了一嘴西征的事情。</p>


    “你八成還是有安排的。”田見秀在馬上打了一個哈欠說道。“這次西征主要是去蘭州那一線,也不能說是西征吧。隻是站住一些州縣,防止甘肅的明軍過來罷了。”</p>


    “那是誰去?”</p>


    “應該是賀錦那個小子,說不定還有原來駐守西安的左晉。”</p>


    “左晉?幹嘛選他?”</p>


    “不知道,興許會是陳永福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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