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天地立心。</p>


    為生民立命。</p>


    為往聖繼絕學。</p>


    為...萬世開太平!</p>


    “這...”</p>


    鄭修勃然變色,一顆波瀾不驚的文心,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般,久久難以平息。</p>


    他抬頭,看著眼前躬身一拜,一眼望去眉眼間盡是認真之色的少年,緩了半晌,這才收了周身氣勢,有些啞聲道:</p>


    “何為立心立命,又如何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灰衫文士出聲,少年當即朗聲答道:</p>


    “天道四時流轉,不以人的意誌進行,我輩當以聖人之道為基準,替這芸芸眾生開大道之門。”</p>


    “昔日聖人所傳經典數不勝數,浩如煙海,然今人未必需要事事遵循古人之道,循規蹈矩,當開新創,此為繼古聖賢遺誌,開新道之門。”</p>


    “至於如何為萬世開太平...”</p>


    季秋看著眼前的鄭修,默然搖頭道:</p>


    “此...需要我道成矣之時,才能看到或是做到吧,也可能這一生都無法完成。”</p>


    “但,弟子願意踐行在這條路上, 承儒聖之道,一直追尋下去。”</p>


    “亦餘心之所善兮, 雖九死其猶未悔也!”</p>


    話語落下, 擲地有聲, 滿懷堅定。</p>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p>


    “好個九死不悔!”</p>


    “此名篇之句, 用在此處倒是也恰當。”</p>


    “還有方才那番從未聽過的話,隱有大氣魄大擔當附於其中,能說出此等話來, 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到底如何去求這道!”</p>


    “張元是吧,今年十六歲了,族中可有為你擬好表字?”</p>


    敲了敲眼前的木桌,鄭修平複了下心情, 撫掌一歎後, 複又凝聲道。</p>


    “回鄭公, 族中長輩曾為弟子擬了表字, 曰:巨鹿。”</p>


    季秋一板一眼,恭聲回答。</p>


    “巨鹿...巨鹿...”</p>


    “《尚書》曾記載,堯試舜百揆納於大麓,大麓通‘巨鹿’, 以地為字, 中規中矩,不過此字讀起來倒是有些氣魄, 可堪一用。”</p>


    “行, 我曉得了。”</p>


    將脊梁挺直, 鄭修抬頭,咳了一聲後, 語氣肅穆道:</p>


    “你今日這番話,放在研究五經博士的任何一人麵前, 怕是頃刻間就得把你攆出門去,哪怕出身貴胄, 亦是如此。”</p>


    “但...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對。”</p>


    鄭修從桌案旁邊取過一卷竹簡攤開, 用手指撫摸著上麵的字跡,語氣中飽含複雜:</p>


    “儒聖傳文道,歸根結底就是想要啟迪民智, 教化天下,所以不必拘泥於形, 按道理而言,並非一定要以五經奉為經典,開自身文心。”</p>


    “但於今人來說,儒聖曾經所做的五經之書,早就被一代又一代的弟子捧上了神壇,不容褻瀆,若非是我通讀五經曉得文道,有媲美諸子的誌向,你之所言,我定會斥為異端。”</p>


    “張元,張巨鹿,可以。”</p>


    “你這弟子,我鄭修收下了。”</p>


    點了點頭,灰衣文士應下了這段師徒之緣。</p>


    在這個時代的師徒傳承,有時候甚至足以比擬親情與宗族,當鄭修今日點了這個頭,那麽起碼在季秋走上覆滅大炎的道路之前,</p>


    他的後麵,都將會有著這位當世頂尖的大儒替他撐腰。</p>


    哪怕是如四姓七望等顯赫世家,想要動他,都得好好思量一下其背後的影響力。</p>


    “弟子,拜見老師!”</p>


    對此,季秋隻是一笑,隨後一拜,行了師徒大禮。</p>


    而鄭修微微頷首,並未離身, 坦然受了季秋這一禮後,才語氣稍有些溫和道:</p>


    “為師寒舍簡陋,也不興奉什麽拜師茶,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這個道理。”</p>


    </p>


    “今日收你入我門下,不僅是看在當陽張氏的名聲上,同時更大的因素,還是因你張巨鹿自己。”</p>


    “你在我這裏一番暢言,讓為師看到了更高的誌向,但同時你要麵臨的處境,也必將比我的道路更加艱難。”</p>


    “至於你能走到哪一步,為師拭目以待。”</p>


    “把這幾卷書拿去。”</p>


    一邊說著,鄭修一邊在一側排出了數道經卷,隨後推到了桌子的邊緣,也就是季秋的身前,並言道:</p>


    “此乃由為師費盡心血注解的五經之書,你拿回去細細攻讀,看看能不能明悟與你自身相互貼合的道理。”</p>


    “等你可以做得到文氣自生,接引天地的地步,就算是真正邁入以文入道的境界了,足以與武道先天,還有那些步入煉氣的化外方士相媲美。”</p>


    “但你要曉得,你不以五經任何一本為根基,想要達到文氣自生的地步,怕是很難。”</p>


    “如果到時候放棄了,記得跟為師說一聲,我再為你挑選其他的路。”</p>


    鄭修捋了捋下頜長須,慢慢說道。</p>


    對此,季秋一一應下,謹記於心。</p>


    將竹簡珍重的收斂入袖後,季秋這才慢慢退出房間,告辭離去。</p>


    灰衫文士默默看著少年離去,過了良久才抬起了頭,看向門外隱約露出的青衫身影,語氣平淡道:</p>


    “使君默默駐足已有段時間,覺得此子如何?”</p>


    聽到鄭修的話語,停頓於木門外的盧直笑了笑,跨過門檻走進屋內,旁若無人的坐下,隨即輕聲回應:</p>


    “有匡扶天下之誌向,心胸城府也當屬一流。”</p>


    “以我來看,其未來不是名流當世的一代賢相,就是...”</p>


    說到這裏,盧直眉頭微皺,沒來由的想起在太學宮外看到的那一幕。</p>


    當時這少年,對於那乘車往來的一眾世家士子頗為不以為然,本來盧直沒有多想,但聽到這小子的誌向後,他卻沒來由的有了些憂慮。</p>


    是的,一代文武雙全,一能提筆安天下,二能上馬定乾坤的大才,卻感覺自己有些看不透那不過十六歲的少年了。</p>


    “算了,當今大炎強盛,兵甲鋒銳無比,雖陛下略有些寵信宦官與佞臣,但終究不會生出什麽大亂來。”</p>


    “再過兩年,你我一起聯名舉薦此子出仕,叫其步入政途,走他的教化天下之道,如何?”</p>


    聽到這青衫士子說了半晌後,突然話鋒一轉,鄭修搖了搖頭,哂笑一聲:</p>


    “這些東西都還是未定之數呢。”</p>


    “這孩子走什麽路,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作為老師隻能給其建議,歸根結底到了最後,還是要靠他自己。”</p>


    “對了,皇甫使君此次領將令,又要對西狄動兵了?”</p>


    “都是第三次了,這要是打下來還好說,可要是打不下的話...各地賦稅豈不是又要加重。”</p>


    “何況近些年來四方州郡都有小災不斷,在這種情況下加重賦稅,這也太過勞民傷財了。”</p>


    聽到鄭修提及此事,盧直也有些正色:</p>


    “不錯,目前已在調動兵馬,隻等糧草齊備,便可揮師西征了。”</p>


    “然而我卻不看好此次戰事,因為後顧之憂太多太多。”</p>


    “想那西狄地處貧寒,沒甚麽好搜刮的東西,就算是給徹底打服,也不過是彰顯我大炎國威而已,何來益處?”</p>


    “當今天子隻因當年一次失勢,便三番五次的想要動兵,可北羌與那些擁兵一方的州郡守們,才須得多打些注意才是啊!”</p>


    “真是多事之秋...”</p>


    兩人互相聊著些實事,其中包含的信息不少,也從側麵映射出了眼下大炎朝海晏河清的表麵下,所蘊藏著的種種險象與危機。</p>


    或許往往壓死駱駝的,並不一定是那最後的一棵稻草。</p>


    也有可能,是之前的一群負擔一同傾泄下來,才致使了這最後的大廈將傾。</p>


    而另一邊。</p>


    將鄭修授予的五經與注解都包在一個包裹中後,</p>


    季秋於此太學宮內,以鄭修入室弟子的身份登計錄冊,分配了一間比較偏遠,但較為靠近鄭修那座木屋的一間小屋。</p>


    “此後的一段時間,就且先在這裏修行吧。”</p>


    “等將文道與煉氣法都修出來後,就差不多能雲遊天下了。”</p>


    季秋推開門來,看著裏麵收拾整齊的一應設施,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自語喃喃道。</p>


    模擬作為張巨鹿的一生,如追本溯源以及查閱人生軌跡等功能,季秋都沒有攜帶,甚至連自己本身的記憶與功法技能,都不能帶入模擬。</p>


    要是那時候能有這麽多的掛,又豈會失敗的如此徹底?</p>


    眼下待到有了自保之能後,再次踏上雲遊四海、布施天下之路時,季秋自信,將會與以往再不相同。</p>


    他,終將開辟出一個真正的、連儒聖都不曾做到過的...黃天大世!</p>


    季秋不曉得能做到多好。</p>


    但,肯定會比這四百餘載的大炎要強。</p>


    走入屋內,盤膝臥於床邊,將鄭修費盡心力注解的五經取出,季秋開始一一認認真真的研究了起來。</p>


    這些經史典籍在這一世啟蒙開始,他就一直在學習。</p>


    此次以七竅玲瓏心帶來的悟性提升,他幾乎隻過了兩遍,就將鄭修留下的注解銘記於心。</p>


    到了這個地步,按理來說想要以文入道,就需要靠著時間與研究,去硬生生磨出那一縷文氣。</p>


    其中沒有個幾年水磨工夫,對於一般人來說,是想都不要想的。</p>


    哪怕是張巨鹿,在沒有遇到太華傳授煉氣法時,也沒有修出文氣。</p>


    因為這實在太難。</p>


    別看季秋方才在鄭修麵前,以大誌向與大氣魄叫這一介大儒震動。</p>


    但若要想他不憑借外力就修出文氣,哪怕是有七竅玲瓏心的悟性加持,光靠著自己一人去悟,也是頗為困難。</p>


    不過好在他有追本溯源之法。</p>


    【獲得正宗級傳承——儒脈五經!】</p>


    【是否,追本溯源?】</p>


    就在季秋想要以追本溯源法,去模擬儒脈五經時,一道幾乎叫他震驚至極的提示,卻突然蹦了出來。</p>


    “正宗級傳承?!”</p>


    ‘噌’的一下從床畔邊立起身子,季秋看了下眼前這五道竹簡,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p>


    名譽滿天下的大儒鄭修,號稱究天人之學,融合了古經學與現經學,也不過隻是文心圓滿的一代大儒,尚不敢稱與諸子並列。</p>


    不是季秋看輕他所拜的這位老師,實在是以他的境界,怎麽也不可能拿得出手一門正宗級的傳承啊!</p>


    這...這種法理論上已經幾乎於道,換算為煉氣士,那就是一門足以化出法相之道的無上妙法,有著直指元神大道的資格!</p>


    對於二境的修行者而言,這現實嗎?</p>


    “呼...”</p>


    強行平複了下心情,季秋冷靜過後,開始分析了下狀況。</p>


    “不,不對。”</p>


    “五經相傳乃是儒聖見到禮樂崩壞,眾生疾苦之後,不忍天地沉淪,這才被其耗費畢生心血編纂而成。”</p>


    “《詩》、《書》、《禮》、《易》、《春秋》嚴格來講,都是儒聖所創的傳承,是在這大炎朝再往前推,非常久遠之前的一個時代。”</p>


    “要是這樣的話,這作為儒脈根基的五經,確實有可能是一門正宗大道,而且還是由儒聖親自所創!”</p>


    想到這裏,季秋不禁呼吸急促起來。</p>


    渡世真經這門旁門級的煉氣法,就已經叫他享受了不知多少便捷。</p>


    眼下走上文道,又能以參悟儒脈五經這等正宗傳承前來修行。</p>


    這樣的話...待到三脈同修於身,季秋自忖自己一旦入二境,天下間又有哪個武夫、煉氣士、亦或者儒生能是他敵手?!</p>


    黃天當興呐!</p>


    “冷靜,冷靜。”</p>


    “天下間士子繁多,幾百年來代代都有天資橫溢之輩,比如鄭師就是其中最為傑出的一批。”</p>


    “可他們卻都選其中一道而修,而且很大概率不得精要,就算是鄭師通貫古今,五經同參,至今也沒成就儒道第三境,與那些古時諸子媲美。”</p>


    “這五經,應該是極為晦澀才對。”</p>


    “然而幸好,我有追本溯源這等逆天之法,可直指諸法本源,觀摩創造者自身巔峰之時的修行模樣!”</p>


    “如此以來,哪怕此法再是晦澀,任我不停參悟不停參悟之下,就算不能盡得其中精要,想來悟成三分,應也不難吧!”</p>


    一瞬間,季秋躊躇滿誌。</p>


    沒想到,這儒脈五經的來頭竟這般大,而且傳承未有遺失。</p>


    當真是天助我也!</p>


    “參悟儒脈五經,追本溯源!”</p>


    季秋帶著幾分興奮與期待,神魂漸漸天旋地轉。</p>


    下一刻,無聲的囈語在他耳畔之間,漸漸回響起來。</p>


    (ps:感謝本書掌門哦嗬嗬嗬嗬哈哈的五萬打賞,謝謝支持,作者一定努力寫好,不負諸位的期望,謝謝大家了,8k奉上,大家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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