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披星戴月踏晨曦，風鳴驛上遇鳳鳴
從宗正寺走出來的千古一帝 作者：冰茶常在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一夜無話。</p>
次日卯時。</p>
遠離長安城一百八十裏的一座大型驛站內。</p>
姚思廉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異常疲倦地看向灰蒙蒙的房間。</p>
足足過了兩刻鍾，聞得門外走廊裏的腳步聲後，方才拖著近乎散架的身體，自那床榻之上緩緩爬了起來。</p>
與三日前的意氣風發相比，此時的姚思廉更像是一個垂暮老人。</p>
無論是心靈還是身軀，皆是如此。</p>
“冬冬冬。”房門被人輕輕扣響。</p>
“祭酒大人，外麵起霧了，今日是待霧消了再出發還是......”穀登雲的聲音自門外傳來。</p>
姚思廉用力搓了搓臉龐，沙啞著嗓子問道：“穀百戶，此地距離太白山還有多遠。”</p>
門外的穀登雲頓了頓回答道：“距離太白山山腳還有三十餘裏，今日無論如何都能到得。”</p>
姚思廉爬下床榻，披上厚重的大氅，拖著滿是疲倦的身軀走向房門。</p>
‘咯吱’一聲拉開了房門。</p>
“穀百戶稍坐片刻。”</p>
話音落罷，姚思廉轉身走向窗台。</p>
隨著窗台被其緩緩推開。</p>
一股淩冽的冷空氣直接迎麵撲來。</p>
姚思廉身軀一顫，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大氅。</p>
定神朝著遠處看去。</p>
窗外世界幾乎全部融身於霧氣之中。</p>
五步之間，燭光照耀下依舊清晰可見。</p>
五步之外，燭光不敵白霧，微弱的光芒完全無法穿過白霧照亮那五步之外的景象。</p>
“這霧氣，也不知幾時方能消去。”姚思廉凝視著窗外白霧，重重歎息一聲，口鼻之間直接噴出道道白霧。</p>
姚思廉合上窗台，轉身看向穀登雲，詢問道：“若是此時出發，士卒們的安全能否保證？”</p>
穀登雲麵露沉思，隨即回答道：“若是走的慢些，倒也無妨。”</p>
話音落罷。</p>
穀登雲麵色不由得一頓，剛想要改口。</p>
姚思廉便一錘定音道：“好，那就準備準備出發。”</p>
古登元聞言，深深地看向滿是疲倦之色的姚思廉。</p>
不由得關切道：“祭酒大人，待霧消了，日落之前咱們肯定能到太白山下。”</p>
“您何必這般與自己過不去啊。”</p>
自出了長安城六十裏後，眾人當真是披星戴月踏晨曦，天不亮便從驛站走出。</p>
直到夜色漸深，方才尋一處驛站落腳。</p>
普通士卒都難以忍受這般奔波，更何況已然不再年輕的姚思廉。</p>
姚思廉苦笑道：“這霧氣不到午時前後，休想消散，若是到了那時再出發，今日我等隻能到那山腳之下。”</p>
“想要上山隻能等到明日之後。”</p>
“我能等得，關中數十萬百姓等不得啊。”</p>
穀登雲長長歎息一聲，重重拱手抱拳，不再勸阻。</p>
“祭酒大人稍待片刻，我這就讓士卒們備車備火把。”穀登雲眼眶微紅，沉聲說道。</p>
話音落罷。</p>
大踏步朝著門外走去。</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驛站內外響起數不清的馬蹄聲，以及戰馬的嘶鳴聲。</p>
姚思廉洗漱一番，好不容易方才恢複了一二分精神。</p>
尚未踏出房門。</p>
房門便再度被人叩響。</p>
“冬冬冬。”</p>
姚思廉拉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此地驛長那布滿了風霜的臉龐。</p>
見房門大開。</p>
驛長高高拱手，舉過頭頂，隨即朝著姚思廉深深一拜。</p>
其身後，十餘名驛卒無聲大拜。</p>
“李驛長，這是作甚，快快請起。”姚思廉不明所以，急忙上前攙扶。</p>
李驛長緩緩起身，老淚縱橫道：“卑職李三進，率鳳鳴驛上下七十餘驛卒，替關中百姓，謝過祭酒大人大義。”</p>
穀登雲調動戰馬，自然引起了風鳴驛驛卒們的注意。</p>
一番詢問之下，姚思廉的話語自然以極快的速度在風鳴驛內傳播開來。</p>
姚思廉聞言緩緩開口說道：“老夫也隻不過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力罷了，李驛長無需這般。”</p>
李驛長擦了擦臉上渾濁的淚水。</p>
朝著身後擺了擺手。</p>
頃刻間便有兩名驛卒舉著托盤行至姚思廉麵前。</p>
那托盤上滿滿當當的全是餅子。</p>
隻不過，大部分餅子上泛著大量的黑點。</p>
顯然，這些餅子全部出自陳年老糧。</p>
李驛長再度拱手行禮道：“祭酒大人，這是風鳴驛上上下下七十餘人的心意，還請您務必收下，也算是我等，為賑災盡一份綿薄之力吧。”</p>
姚思廉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p>
昨夜趕赴風鳴驛時，入眼可見，整個風鳴驛無一人不麵帶饑色。</p>
此地終究遠離長安城一百八十餘裏，平日裏倒是沒什麽。</p>
可問題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旱災之下，運輸何其不易。</p>
眼前的這些餅子，極有可能已經掏空了他們的全部家底。</p>
若是收得，豈不是害了他們性命？</p>
見李驛長與一眾驛卒依舊長拜不起。</p>
姚思廉歎息道：“諸位的心意，姚某收下了，但這餅子，姚某萬萬收不得。”</p>
李驛長緩緩起身，見姚思廉麵露不忍。</p>
心中瞬間了然。</p>
急忙道：“祭酒大人無需擔憂我等，此地臨山，我等......我等並不缺少吃食。”</p>
靠山吃山固然沒錯，此地靠近秦嶺亦沒錯。</p>
可莫要忘了，冬至前夕的那場大雪，並非單單降落於長安城一地。</p>
相比開闊的長安城，此地臨山，積雪可遠沒有那麽容易融化。</p>
至於李驛長口中的吃食，若是所猜無錯的話。</p>
根本就不是什麽山中野物，而是......樹皮。</p>
遠離長安城六十裏後，姚思廉看到太多太多的災民，亦看到了太多太多光禿禿的樹木。</p>
此光禿禿並非指冬季來臨，樹木褪去枝葉。</p>
而是指真正的光禿禿，猶如人去了衣衫一般。</p>
沿途所見，數不清的樹木亦被褪去了‘衣衫’。</p>
姚思廉重重歎息一聲，隨手拿起一張餅子。</p>
掰開。</p>
隨即再掰開。</p>
拿起其中一塊，緩緩開口說道：“餅子我收下了，你們的心意我也收下了。”</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無聲歎息一聲，折返房舍，拿起包裹緩緩走出了房門。</p>
其身後。</p>
心知姚思廉心意已定的李驛長並未再度勸說。</p>
領著十餘名驛卒默默相送。</p>
姚思廉行至驛站門口時。</p>
這才看見餘下的五十餘驛卒。</p>
此時的他們正手持木勺，不斷地往士卒水囊裏灌著熱水。</p>
待士卒整裝完畢之後。</p>
姚思廉麵朝風鳴驛上上下下七十餘人重重拱手行禮道：“諸位無須再送，還望諸位多多保重。”</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邁步走向車廂。</p>
怎料。</p>
車輪剛一轉動，車廂內的姚思廉便大聲喊道：“停。”</p>
隨即整個人快速自車廂內探頭。</p>
看向風鳴驛門口七十餘默默相送的驛卒。</p>
姚思廉定了定神朗聲道：“李驛長，諸位，好好活下去，這場旱災用不了多久便會徹底結束了！”</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再度拱了拱手。</p>
隨即不再留戀。</p>
車輪緩緩轉動。</p>
不一會兒的功夫，馬車與兩百騎卒徹底消失在濃霧之中。</p>
風鳴驛正門處。</p>
七十餘人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p>
真的很快便能徹底結束嗎？</p>
七十餘人心中不斷地自問。</p>
“驛長，這場旱災真的快結束了嗎？”一年輕驛卒不由得看向最前方的李驛長出言問道。</p>
李驛長轉過身來，努力露出一個笑容。</p>
隨即回答道：“快了，大夥再堅持堅持，莫要忘了，咱們有祭酒大人，還有六皇子殿下，他們是不會騙人的。”</p>
......</p>
濃霧中。</p>
一輛三架馬車在兩百騎卒的護送下，緩緩行走於不見天日的濃霧中。</p>
姚思廉斜靠在車廂軟塌上，自懷中取出小半張泛著黑點的餅子。</p>
凝視許久許久。</p>
不知不覺間，眼眶已然紅潤。</p>
許久之後。</p>
姚思廉緩緩掰下拇指大小的餅子放入口中。</p>
刹那間，一股酸澀的味道在其口腔中綻放開來。</p>
姚思廉麵無表情地緩緩嚼著口中酸澀的餅子。</p>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這一路走來所遇所見。</p>
屍橫遍野，易子而食。</p>
京師六十裏內外，竟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天和地。</p>
以往僅存在於史書上的景象，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姚思廉麵前。</p>
對其內心的撼動，可想而知。</p>
一塊餅子入肚，姚思廉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無力地歎息一聲。</p>
緩緩起身，將那僅剩的小半張餅子鄭重地收入懷中。</p>
拉開車簾，任由車廂外凜冽的冷風呼嘯著湧入車廂。</p>
好似隻有這般，才能使其心中暢快少許。</p>
就在馬車即將徹底駛離風鳴驛時。</p>
迷迷湖湖間，姚思廉好似聽到了一陣異常清脆的鳥鳴聲。</p>
‘風鳴驛、風鳴驛、風鳴驛上遇鳳鳴。’姚思廉麵色微紅地苦笑著搖了搖頭。</p>
隨即放下車簾，整個人漸漸昏睡了過去。</p>
......</p>
時間緩緩推移。</p>
天空中忽然綻放出一道豔麗的霞光。</p>
霞光穿過濃霧，照耀在大地之上。</p>
漸漸驅散了濃稠的霧氣。</p>
“大人，霧快散了。”穀登雲縱馬走向馬車。</p>
“大人，咱們快到山腳下了。”見無人回應，穀登雲再度開口說道。</p>
等待十餘息，仍不見姚思廉回應。</p>
穀登雲麵色一變，急忙大喊道：“停車！停車！快停車！”</p>
話音落罷，馬車緩緩停靠在路邊。</p>
穀登雲大喊一聲：“通知前麵的弟兄們！先停下腳步！”</p>
話音未落，穀登雲便已然快速翻身下馬，朝著車廂奔去。</p>
臨到近前，猛地扯開車簾，躍上馬車。</p>
“大人！大人！”見姚思廉滿臉漲紅地躺在軟塌上一動不動，穀登雲麵色徹底大變。</p>
大聲呼喊兩聲。</p>
隨即快速朝著姚思廉走去。</p>
湊到近前，急忙將手放在姚思廉額頭上。</p>
滾燙！</p>
“快拿清水來！要溫的！”穀登雲大喊一聲。</p>
隨即緩緩將姚思廉攙扶起來，伸手接過士卒遞來的水囊急忙打開。</p>
“大人喝點水。”穀登雲邊說邊緩緩朝著姚思廉口中倒去。</p>
幾口溫水下肚，姚思廉緩緩睜開雙眼。</p>
沙啞著嗓音問道：“到哪兒了？”</p>
穀登雲麵上一喜，快速回答道：“還有二裏便到山腳下了。”</p>
姚思廉沉默幾息，隨即艱難開口說道：“走，進山。”</p>
穀登雲看向雖一臉病態，但目光卻異常堅定的姚思廉。</p>
緩緩開口說道：“大人先吃些藥，歇息片刻再進山也不遲。”</p>
話音落罷。</p>
不給姚思廉反對的機會。</p>
穀登雲快速將其放在車廂邊緣，使其斜靠著軟塌。</p>
隨即快步走出車廂。</p>
吩咐道：“去取一些幹柴來。”</p>
話音落罷。</p>
穀登雲快速走向戰馬，自馬腹側兜取出一黃油紙包裹的藥包。</p>
望著手中的藥包，穀登雲眼神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慶幸。</p>
若不是臨行之前，許奕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常用的藥包，天知道任由姚思廉這般下去，最後會造成何等難以想象的後果。</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喝下湯藥的姚思廉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p>
穀登雲望著車廂內昏睡過去的姚思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p>
從軍這麽多年，穀登雲佩服的文人屈指可數。</p>
而眼前的姚思廉，卻足以位列前三。</p>
穀登雲歎息一聲緩緩走出了車廂。</p>
“穀老大，祭酒大人如何了？”方一走出車廂，一伯長打扮的士卒便湊了過來關切道。</p>
眼看著馬上就到太白山了，姚思廉卻病倒了。</p>
這如何不讓眾人擔憂。</p>
穀登雲回答道：“剛服下藥，又昏睡過去了。”</p>
伯長麵露難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歎息道：“穀老大，你說祭酒大人這又是何必呢！今日若是多歇息一兩個時辰，說不定就不會病倒了，唉。”</p>
</p>
穀登雲抬頭看向正緩緩消散的霧氣。</p>
平靜道：“這幾日以來，祭酒大人披星戴月的趕路，還不是為了關中百姓。”</p>
“可這一病倒，不是更耽誤事嗎？”伯長坐在地上忍不住連連發著牢騷。</p>
“他也不想啊。”穀登雲深深感慨道。</p>
隨即上前兩步，踹了踹坐在地上的伯長，隨即開口說道：“好了，別在那兒口是心非了，趕緊喂馬準備趕路了。”</p>
“還趕路？！”伯長騰的一下快速站了起來。</p>
伸手指了指車廂，低聲道：“都這副模樣了還趕路？！穀老大你怎麽想的？你要害死祭酒大人啊！</p>
”</p>
穀登雲麵無表情道：“我怎麽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祭酒大人怎麽想。”</p>
說著，穀登雲伸手指了指車廂。</p>
再度開口說道：“這幾日下來，祭酒大人的性子你還看不出來嗎？若是等祭酒大人醒了，發現咱們還在原地，定然會急躁，這一急躁病情勢必會有所加重。”</p>
伯長低下腦袋，無力地歎息道：“穀老大，祭酒大人若是醒來執意要上山，我們該如何？”</p>
穀登雲微微搖頭道：“走一步算一步吧。”</p>
話音落罷。</p>
不一會兒的功夫馬車再度緩緩前行。</p>
隻不過，這一次二裏的路程足足走了兩刻鍾的時間。</p>
速度之慢，可想而知。</p>
次日卯時。</p>
遠離長安城一百八十裏的一座大型驛站內。</p>
姚思廉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異常疲倦地看向灰蒙蒙的房間。</p>
足足過了兩刻鍾，聞得門外走廊裏的腳步聲後，方才拖著近乎散架的身體，自那床榻之上緩緩爬了起來。</p>
與三日前的意氣風發相比，此時的姚思廉更像是一個垂暮老人。</p>
無論是心靈還是身軀，皆是如此。</p>
“冬冬冬。”房門被人輕輕扣響。</p>
“祭酒大人，外麵起霧了，今日是待霧消了再出發還是......”穀登雲的聲音自門外傳來。</p>
姚思廉用力搓了搓臉龐，沙啞著嗓子問道：“穀百戶，此地距離太白山還有多遠。”</p>
門外的穀登雲頓了頓回答道：“距離太白山山腳還有三十餘裏，今日無論如何都能到得。”</p>
姚思廉爬下床榻，披上厚重的大氅，拖著滿是疲倦的身軀走向房門。</p>
‘咯吱’一聲拉開了房門。</p>
“穀百戶稍坐片刻。”</p>
話音落罷，姚思廉轉身走向窗台。</p>
隨著窗台被其緩緩推開。</p>
一股淩冽的冷空氣直接迎麵撲來。</p>
姚思廉身軀一顫，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大氅。</p>
定神朝著遠處看去。</p>
窗外世界幾乎全部融身於霧氣之中。</p>
五步之間，燭光照耀下依舊清晰可見。</p>
五步之外，燭光不敵白霧，微弱的光芒完全無法穿過白霧照亮那五步之外的景象。</p>
“這霧氣，也不知幾時方能消去。”姚思廉凝視著窗外白霧，重重歎息一聲，口鼻之間直接噴出道道白霧。</p>
姚思廉合上窗台，轉身看向穀登雲，詢問道：“若是此時出發，士卒們的安全能否保證？”</p>
穀登雲麵露沉思，隨即回答道：“若是走的慢些，倒也無妨。”</p>
話音落罷。</p>
穀登雲麵色不由得一頓，剛想要改口。</p>
姚思廉便一錘定音道：“好，那就準備準備出發。”</p>
古登元聞言，深深地看向滿是疲倦之色的姚思廉。</p>
不由得關切道：“祭酒大人，待霧消了，日落之前咱們肯定能到太白山下。”</p>
“您何必這般與自己過不去啊。”</p>
自出了長安城六十裏後，眾人當真是披星戴月踏晨曦，天不亮便從驛站走出。</p>
直到夜色漸深，方才尋一處驛站落腳。</p>
普通士卒都難以忍受這般奔波，更何況已然不再年輕的姚思廉。</p>
姚思廉苦笑道：“這霧氣不到午時前後，休想消散，若是到了那時再出發，今日我等隻能到那山腳之下。”</p>
“想要上山隻能等到明日之後。”</p>
“我能等得，關中數十萬百姓等不得啊。”</p>
穀登雲長長歎息一聲，重重拱手抱拳，不再勸阻。</p>
“祭酒大人稍待片刻，我這就讓士卒們備車備火把。”穀登雲眼眶微紅，沉聲說道。</p>
話音落罷。</p>
大踏步朝著門外走去。</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驛站內外響起數不清的馬蹄聲，以及戰馬的嘶鳴聲。</p>
姚思廉洗漱一番，好不容易方才恢複了一二分精神。</p>
尚未踏出房門。</p>
房門便再度被人叩響。</p>
“冬冬冬。”</p>
姚思廉拉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此地驛長那布滿了風霜的臉龐。</p>
見房門大開。</p>
驛長高高拱手，舉過頭頂，隨即朝著姚思廉深深一拜。</p>
其身後，十餘名驛卒無聲大拜。</p>
“李驛長，這是作甚，快快請起。”姚思廉不明所以，急忙上前攙扶。</p>
李驛長緩緩起身，老淚縱橫道：“卑職李三進，率鳳鳴驛上下七十餘驛卒，替關中百姓，謝過祭酒大人大義。”</p>
穀登雲調動戰馬，自然引起了風鳴驛驛卒們的注意。</p>
一番詢問之下，姚思廉的話語自然以極快的速度在風鳴驛內傳播開來。</p>
姚思廉聞言緩緩開口說道：“老夫也隻不過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力罷了，李驛長無需這般。”</p>
李驛長擦了擦臉上渾濁的淚水。</p>
朝著身後擺了擺手。</p>
頃刻間便有兩名驛卒舉著托盤行至姚思廉麵前。</p>
那托盤上滿滿當當的全是餅子。</p>
隻不過，大部分餅子上泛著大量的黑點。</p>
顯然，這些餅子全部出自陳年老糧。</p>
李驛長再度拱手行禮道：“祭酒大人，這是風鳴驛上上下下七十餘人的心意，還請您務必收下，也算是我等，為賑災盡一份綿薄之力吧。”</p>
姚思廉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p>
昨夜趕赴風鳴驛時，入眼可見，整個風鳴驛無一人不麵帶饑色。</p>
此地終究遠離長安城一百八十餘裏，平日裏倒是沒什麽。</p>
可問題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旱災之下，運輸何其不易。</p>
眼前的這些餅子，極有可能已經掏空了他們的全部家底。</p>
若是收得，豈不是害了他們性命？</p>
見李驛長與一眾驛卒依舊長拜不起。</p>
姚思廉歎息道：“諸位的心意，姚某收下了，但這餅子，姚某萬萬收不得。”</p>
李驛長緩緩起身，見姚思廉麵露不忍。</p>
心中瞬間了然。</p>
急忙道：“祭酒大人無需擔憂我等，此地臨山，我等......我等並不缺少吃食。”</p>
靠山吃山固然沒錯，此地靠近秦嶺亦沒錯。</p>
可莫要忘了，冬至前夕的那場大雪，並非單單降落於長安城一地。</p>
相比開闊的長安城，此地臨山，積雪可遠沒有那麽容易融化。</p>
至於李驛長口中的吃食，若是所猜無錯的話。</p>
根本就不是什麽山中野物，而是......樹皮。</p>
遠離長安城六十裏後，姚思廉看到太多太多的災民，亦看到了太多太多光禿禿的樹木。</p>
此光禿禿並非指冬季來臨，樹木褪去枝葉。</p>
而是指真正的光禿禿，猶如人去了衣衫一般。</p>
沿途所見，數不清的樹木亦被褪去了‘衣衫’。</p>
姚思廉重重歎息一聲，隨手拿起一張餅子。</p>
掰開。</p>
隨即再掰開。</p>
拿起其中一塊，緩緩開口說道：“餅子我收下了，你們的心意我也收下了。”</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無聲歎息一聲，折返房舍，拿起包裹緩緩走出了房門。</p>
其身後。</p>
心知姚思廉心意已定的李驛長並未再度勸說。</p>
領著十餘名驛卒默默相送。</p>
姚思廉行至驛站門口時。</p>
這才看見餘下的五十餘驛卒。</p>
此時的他們正手持木勺，不斷地往士卒水囊裏灌著熱水。</p>
待士卒整裝完畢之後。</p>
姚思廉麵朝風鳴驛上上下下七十餘人重重拱手行禮道：“諸位無須再送，還望諸位多多保重。”</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邁步走向車廂。</p>
怎料。</p>
車輪剛一轉動，車廂內的姚思廉便大聲喊道：“停。”</p>
隨即整個人快速自車廂內探頭。</p>
看向風鳴驛門口七十餘默默相送的驛卒。</p>
姚思廉定了定神朗聲道：“李驛長，諸位，好好活下去，這場旱災用不了多久便會徹底結束了！”</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再度拱了拱手。</p>
隨即不再留戀。</p>
車輪緩緩轉動。</p>
不一會兒的功夫，馬車與兩百騎卒徹底消失在濃霧之中。</p>
風鳴驛正門處。</p>
七十餘人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p>
真的很快便能徹底結束嗎？</p>
七十餘人心中不斷地自問。</p>
“驛長，這場旱災真的快結束了嗎？”一年輕驛卒不由得看向最前方的李驛長出言問道。</p>
李驛長轉過身來，努力露出一個笑容。</p>
隨即回答道：“快了，大夥再堅持堅持，莫要忘了，咱們有祭酒大人，還有六皇子殿下，他們是不會騙人的。”</p>
......</p>
濃霧中。</p>
一輛三架馬車在兩百騎卒的護送下，緩緩行走於不見天日的濃霧中。</p>
姚思廉斜靠在車廂軟塌上，自懷中取出小半張泛著黑點的餅子。</p>
凝視許久許久。</p>
不知不覺間，眼眶已然紅潤。</p>
許久之後。</p>
姚思廉緩緩掰下拇指大小的餅子放入口中。</p>
刹那間，一股酸澀的味道在其口腔中綻放開來。</p>
姚思廉麵無表情地緩緩嚼著口中酸澀的餅子。</p>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這一路走來所遇所見。</p>
屍橫遍野，易子而食。</p>
京師六十裏內外，竟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天和地。</p>
以往僅存在於史書上的景象，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姚思廉麵前。</p>
對其內心的撼動，可想而知。</p>
一塊餅子入肚，姚思廉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無力地歎息一聲。</p>
緩緩起身，將那僅剩的小半張餅子鄭重地收入懷中。</p>
拉開車簾，任由車廂外凜冽的冷風呼嘯著湧入車廂。</p>
好似隻有這般，才能使其心中暢快少許。</p>
就在馬車即將徹底駛離風鳴驛時。</p>
迷迷湖湖間，姚思廉好似聽到了一陣異常清脆的鳥鳴聲。</p>
‘風鳴驛、風鳴驛、風鳴驛上遇鳳鳴。’姚思廉麵色微紅地苦笑著搖了搖頭。</p>
隨即放下車簾，整個人漸漸昏睡了過去。</p>
......</p>
時間緩緩推移。</p>
天空中忽然綻放出一道豔麗的霞光。</p>
霞光穿過濃霧，照耀在大地之上。</p>
漸漸驅散了濃稠的霧氣。</p>
“大人，霧快散了。”穀登雲縱馬走向馬車。</p>
“大人，咱們快到山腳下了。”見無人回應，穀登雲再度開口說道。</p>
等待十餘息，仍不見姚思廉回應。</p>
穀登雲麵色一變，急忙大喊道：“停車！停車！快停車！”</p>
話音落罷，馬車緩緩停靠在路邊。</p>
穀登雲大喊一聲：“通知前麵的弟兄們！先停下腳步！”</p>
話音未落，穀登雲便已然快速翻身下馬，朝著車廂奔去。</p>
臨到近前，猛地扯開車簾，躍上馬車。</p>
“大人！大人！”見姚思廉滿臉漲紅地躺在軟塌上一動不動，穀登雲麵色徹底大變。</p>
大聲呼喊兩聲。</p>
隨即快速朝著姚思廉走去。</p>
湊到近前，急忙將手放在姚思廉額頭上。</p>
滾燙！</p>
“快拿清水來！要溫的！”穀登雲大喊一聲。</p>
隨即緩緩將姚思廉攙扶起來，伸手接過士卒遞來的水囊急忙打開。</p>
“大人喝點水。”穀登雲邊說邊緩緩朝著姚思廉口中倒去。</p>
幾口溫水下肚，姚思廉緩緩睜開雙眼。</p>
沙啞著嗓音問道：“到哪兒了？”</p>
穀登雲麵上一喜，快速回答道：“還有二裏便到山腳下了。”</p>
姚思廉沉默幾息，隨即艱難開口說道：“走，進山。”</p>
穀登雲看向雖一臉病態，但目光卻異常堅定的姚思廉。</p>
緩緩開口說道：“大人先吃些藥，歇息片刻再進山也不遲。”</p>
話音落罷。</p>
不給姚思廉反對的機會。</p>
穀登雲快速將其放在車廂邊緣，使其斜靠著軟塌。</p>
隨即快步走出車廂。</p>
吩咐道：“去取一些幹柴來。”</p>
話音落罷。</p>
穀登雲快速走向戰馬，自馬腹側兜取出一黃油紙包裹的藥包。</p>
望著手中的藥包，穀登雲眼神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慶幸。</p>
若不是臨行之前，許奕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常用的藥包，天知道任由姚思廉這般下去，最後會造成何等難以想象的後果。</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喝下湯藥的姚思廉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p>
穀登雲望著車廂內昏睡過去的姚思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p>
從軍這麽多年，穀登雲佩服的文人屈指可數。</p>
而眼前的姚思廉，卻足以位列前三。</p>
穀登雲歎息一聲緩緩走出了車廂。</p>
“穀老大，祭酒大人如何了？”方一走出車廂，一伯長打扮的士卒便湊了過來關切道。</p>
眼看著馬上就到太白山了，姚思廉卻病倒了。</p>
這如何不讓眾人擔憂。</p>
穀登雲回答道：“剛服下藥，又昏睡過去了。”</p>
伯長麵露難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歎息道：“穀老大，你說祭酒大人這又是何必呢！今日若是多歇息一兩個時辰，說不定就不會病倒了，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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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登雲抬頭看向正緩緩消散的霧氣。</p>
平靜道：“這幾日以來，祭酒大人披星戴月的趕路，還不是為了關中百姓。”</p>
“可這一病倒，不是更耽誤事嗎？”伯長坐在地上忍不住連連發著牢騷。</p>
“他也不想啊。”穀登雲深深感慨道。</p>
隨即上前兩步，踹了踹坐在地上的伯長，隨即開口說道：“好了，別在那兒口是心非了，趕緊喂馬準備趕路了。”</p>
“還趕路？！”伯長騰的一下快速站了起來。</p>
伸手指了指車廂，低聲道：“都這副模樣了還趕路？！穀老大你怎麽想的？你要害死祭酒大人啊！</p>
”</p>
穀登雲麵無表情道：“我怎麽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祭酒大人怎麽想。”</p>
說著，穀登雲伸手指了指車廂。</p>
再度開口說道：“這幾日下來，祭酒大人的性子你還看不出來嗎？若是等祭酒大人醒了，發現咱們還在原地，定然會急躁，這一急躁病情勢必會有所加重。”</p>
伯長低下腦袋，無力地歎息道：“穀老大，祭酒大人若是醒來執意要上山，我們該如何？”</p>
穀登雲微微搖頭道：“走一步算一步吧。”</p>
話音落罷。</p>
不一會兒的功夫馬車再度緩緩前行。</p>
隻不過，這一次二裏的路程足足走了兩刻鍾的時間。</p>
速度之慢，可想而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