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從宗正寺走出來的千古一帝 作者:冰茶常在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p>
當濃霧徹底散去時。太白山山腳之下忽然多了兩百騎卒與一輛三駕馬車。</p>
穀登雲看了一眼馬車內仍在昏昏沉睡的姚思廉,無息地歎息一聲。</p>
隨即吩咐道:“帶弟兄們去做個滑竿。”</p>
伯長麵露不可思議道:“穀老大,你不會是想抬著祭酒大人上山吧?”</p>
穀登雲瞪了伯長一眼,平靜道:“不是我要抬著大人上山,是大人醒來之後一定會要求上山。”</p>
伯長麵露不解道:“那咱們就不能拒絕嗎?祭酒大人有病在身,山路還那麽陡峭,一個弄不好,恐怕就交代在這山上了。”</p>
穀登雲看了一眼山路,無奈道:“我又何嚐不知道?可京兆尹大人給咱們的藥,是按照一般情況抓的,應急可以,想要根治無異於登天。”</p>
“現如今隻能盼著那呂先生精通醫術了。”</p>
“至於上山,方才我看過了,陡峭是陡峭,可若是咱們抬著大人走,想來是不會出什麽問題的。”</p>
伯長沉思幾息,無奈地點了點頭開口說道:“現如今,也隻能如此了。”</p>
不知過了多久。</p>
車廂內的姚思廉緩緩睜開了雙眼。</p>
想要開口說話,可一張嘴,又幹又澀的喉嚨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其發出過大的聲音。</p>
好在,此時的車廂內還有一看護的士卒。</p>
“祭酒大人醒了!祭酒大人醒了!”士卒大聲嚷道。</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穀登雲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p>
“大人先把藥吃了。”說著穀登雲看了一眼車廂內的士卒。</p>
士卒了然,緩緩將姚思廉攙扶了起來。</p>
一碗滾燙的湯藥下肚,姚思廉渾身上下泛起絲絲熱氣。</p>
“有勞穀百戶與諸位了。”姚思廉沙啞著嗓子緩緩開口道謝。</p>
隨即詢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咱們到哪兒了?”</p>
穀登雲回答道:“未時過半了,已經到山腳下了。”</p>
姚思廉艱難起身道:“走吧,現在出發,日落之前還能到半山坡,若是一切順利,明日便能返回長安城了。”</p>
說著,姚思廉自軟塌下方取出一小木匣,鄭重地收入袖擺之中。</p>
穀登雲暗道一聲果然如此。</p>
不得不說姚思廉的反應終究是沒能超出穀登雲的預料。</p>
穀登雲連忙開口說道:“大人暫且歇息片刻,待汗水退去後再出發也不遲。”</p>
“更何況,山路陡峭,以大人現如今的狀態,定然難以行走。”</p>
“我已安排人手打造滑竿了,用不了多久便可製成。”</p>
姚思廉頓住身軀,幾息後拱手道:“有勞穀百戶了。”</p>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若是真的強行登山,說不定這輩子都將再也無法走出太白山。</p>
‘終究是太過著急,亂了分寸。’姚思廉心中不由得暗暗反省道。</p>
小半個時辰後。</p>
兩百士卒一分為二。</p>
百人隨著姚思廉登山。</p>
百人則留在原地看守戰馬。</p>
久違的陽光照耀在太白山間。</p>
朦朧薄霧縈繞在半山坡的處。</p>
使得整個太白山充滿了一種別樣的美。</p>
當真好似仙境一般。</p>
可惜。</p>
無論是登山的士卒也好,還是滑竿上姚思廉也罷。</p>
無一人欣賞那絕美的風光。</p>
當金光褪卻,晚霞縈繞山頭之際。</p>
不遠處的半山坡上忽然升起了鳥鳥炊煙。</p>
“快到了。”穀登雲喘著粗氣有氣無力道。</p>
“穀老大,該換我了。”伯長邁步不由分說地自穀登雲手中接過滑竿。</p>
百人輪番替換,依舊如此。</p>
若是讓姚思廉獨自登山,後果如何不難想象。</p>
“辛苦諸位了。”滑竿上的姚思廉隻得連連道謝。</p>
輪換畢,眾人繼續朝著炊煙處緩緩前行。</p>
當眾人抵達半山坡時。</p>
無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p>
若世間真有世外桃源,那麽此地便是。</p>
一個不大不小的山間村落內。</p>
衣著樸素的民間婦人於一個個小院落內升起炊煙,忙碌於一家數口人的飯食。</p>
成年男子們奮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斧頭,為之後的炊煙做著準備。</p>
亦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暢聊著家長裏短。</p>
稚童們兩兩一對地,掰著自己的腿,呈金雞獨立狀。</p>
學著將軍衝鋒一般的氣勢,大聲嚷嚷著朝著同伴撞去。</p>
倒地者滿臉不服叫嚷著再來再來。</p>
勝利者滿臉驕傲地耀武揚威。</p>
姚思廉坐在滑竿上,望著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p>
笑容中有羨慕,有懷念,更有憧憬。</p>
眾人的出現終究是打破了小山村以往的寧靜。</p>
婦女們驚恐著拉起稚童朝著後村方向躲去。</p>
成年男子們同樣滿臉驚恐,但卻自發地拿起斧頭等農具朝著眾人圍了過來。</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村落前便已然圍了足足兩百多村民。</p>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為什麽來我們呂家村。”一人高馬大的年輕男子,望著姚思廉等百餘人大聲質問著。</p>
隻不過,話語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就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p>
無他。</p>
穀登雲等百名士卒此時固然沒有披甲,但腰間卻全部懸掛著軍刀,無一例外。</p>
“咳咳。”</p>
姚思廉捂著口鼻,難以控製地咳嗽幾聲。</p>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隨即示意士卒將他抬到最前方。</p>
士卒最前方,穀登雲攙扶著姚思廉從滑竿上站了起來。</p>
姚思廉輕咳兩聲,笑道:“文蘇,不認識老夫了?”</p>
年輕男子聞言遲疑了一瞬。</p>
下一瞬,童孔猛然放大,不敢置信道:“姚......姚叔父?”</p>
“咳咳咳。”姚思廉方一點頭,便抑製不住地連咳起來。</p>
原本慘白的臉瞬間漲紅了起來。</p>
“姚叔父您這是怎麽了!”呂文蘇麵色猛變,急忙丟掉手中的斧頭衝了過來。</p>
“無妨,偶染風寒罷了。”姚思廉彎曲著身子艱難道。</p>
呂文蘇快速轉身大聲吼道:“快去請叔父前來!讓叔父帶著藥箱!就說......就說姚叔父來了。”</p>
“其餘人都散開吧,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別圍在這兒了。”</p>
話音落罷。</p>
整個呂家村兩百餘男丁瞬間動了起來,顯然,呂文蘇雖年輕,但在村中的威望卻一丁點都不低。</p>
</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幾名年輕村民帶著一白發白須老者走了過來。</p>
那老者雖白發白須,但麵貌卻絲毫不見顯老,腿腳更是比大部分年輕人還要利索。</p>
此人赫然便是山竹居士--呂在中。</p>
見呂在中快步走來。</p>
姚思廉笑了笑,隨即緩緩端正身軀,拱手行禮道:“思廉拜見師兄。”</p>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虛禮,山中不講究這個。”呂在中行至近前,看了一眼姚思廉身後的百名士卒。</p>
隨即開口說道:“先坐下。”</p>
“好。”姚思廉笑著點點頭,在穀登雲的攙扶下緩緩坐下。</p>
“把手伸出來。”呂在中平靜道。</p>
片刻後。</p>
呂在中起身道:“沒什麽大事,風寒而已,晚會吃過藥早點歇息,明日便能恢複個七七八八。”</p>
“到時候帶著你的人,下山去吧。”</p>
呂在中轉身吩咐道:“將他們帶去教壇安頓下來,明日送他們出山。”</p>
話音落罷。</p>
呂在中轉身朝著村落走去。</p>
徒留下穀登雲等人麵麵相覷。</p>
一時間竟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p>
姚思廉苦笑一聲開口說道:“先安頓下來,待明日身體好轉後再說。”</p>
說著。</p>
姚思廉苦笑著摸了摸袖擺中的木匣。</p>
穀登雲無奈,隻得照做。</p>
入夜。</p>
呂家村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p>
除了偶爾的兩三聲犬吠外。</p>
再無其他聲響。</p>
教壇旁的民舍內,用過藥的姚思廉,死死抱著木匣安然入睡起來。</p>
反觀穀登雲等人,則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p>
來時火急火燎的姚思廉不知為何到了地方後,反而不再著急。</p>
而呂在中的反應更是奇怪。</p>
一時間眾人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般,滿頭的霧水。</p>
與穀登雲一般同樣無法入眠的還有一人。</p>
教壇後院竹林小屋內。</p>
呂在中身著一件潔白衣衫,盤膝坐於房舍正中。</p>
其前方,一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的桌桉上,擺放著一古樸香壇。</p>
鳥鳥青煙緩緩自古樸香壇中升空。</p>
隨即縈繞在整個房間內。</p>
一高約九尺六的木凋一手竹簡,一手刻刀靜靜地矗立於香壇之後。</p>
呂在中麵無表情地端坐許久。</p>
夜色漸深。</p>
無人知其所思所想。</p>
......</p>
一夜無話。</p>
次日,天色方破曉之際。</p>
恢複了幾分精氣神的姚思廉邁步走向竹林。</p>
“冬冬冬。”輕輕扣響小屋房門。</p>
姚思廉開口說道:“思廉多謝師兄昨日施以援手,特來當麵拜謝。”</p>
“無需道謝,自行下山即可。”竹林小屋內傳來呂在中異常平靜的回答。</p>
姚思廉恍若未聞般站立在門口開口說道:“師兄還請開門一見。”</p>
“你之目的,吾已知曉,我之回答,你已明了,何須再見?憑白傷了同窗三年之情?”呂在中的聲音緩緩傳來。</p>
姚思廉麵色一正,平靜道:“此番前來,思廉並非受朝廷所托,而是受關中數十萬百姓所托,師兄還請開門一見。”</p>
竹林小屋內,呂在中抬頭看向聖人凋像。</p>
平靜道:“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p>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之心矣。</p>
即充足的糧食、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及百姓的充分信任。</p>
恰恰,這也是此番解決關中大災的必備條件。</p>
後,子貢再問,如果三者必須放棄一項,在這三項中先選哪一項?</p>
子曰:去兵。</p>
子貢再問,若還是無法解決,後兩者優先放棄哪一項?</p>
子曰:“去食,自古以來誰都避免不了死亡,如果失去了百姓的信賴,國家也將不複存在。”</p>
呂在中拋出子貢問政,顯然是對數十萬關中百姓做出了一個交代。</p>
亦或者,給自己良知一個交代。</p>
竹林小屋外,姚思廉自然聽出了呂在中不肯出山的意味。</p>
姚思廉麵色如常道:“現有一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裏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p>
呂在中以子貢問政安心,姚思廉則以曾子言相對。</p>
其意很明顯,你所言之策,已然有人去做,且做的極為出色,那人是一真正的君子,你就說你出來還是不出來吧!</p>
此言一出。</p>
竹林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除了風聲,再無他響。</p>
小屋內。</p>
呂在中望著孔子凋像,久久無法回神。</p>
之所以三元及第卻不入朝堂。</p>
無他,對現如今的朝廷失望透頂罷了。</p>
持劍遊十年,以腳丈河山,沿途所見所聞無疑加重了其對朝廷的失望。</p>
若非如此,又豈會六請六辭。</p>
寧居深山有教無類,亦不願隻身入名利。</p>
呂在中回過神來,平靜道:“何人?”</p>
姚思廉麵色一正道:“當朝六皇子許奕。”</p>
“六皇子許奕?”呂在中詢問道。</p>
許奕入宗正寺方才十歲,呂在中又豈會對其有印象?</p>
姚思廉開口說道:“前太子一母同胞,十歲受巫蠱之禍牽連,入住宗正寺。”</p>
“八年苦學,八年寒窗,一朝出囚籠,如鳳凰逆磐。”</p>
“初入京兆府,計斬府丞韓同,立下賑災兩麵碑。”</p>
“其一為功德,立下之時,光德坊萬人空巷,入榜百姓不計其數。是夜,京兆府內外糧食滿倉!”</p>
“其二為恥辱,立下之時,府丞韓同上榜,碑文朝內,驚醒官吏!更是與萬千世家宣戰!”</p>
“入府數日,計拿輕舟馮家!獲糧草金銀無數,一舉奪得長安城賑災實際控製權!自此之後,長安城無一商行,膽敢弄虛作假!”</p>
“災民因此得以飽餐,活人無數!”</p>
“這般人,難道還無法使師兄出山嗎?!”</p>
姚思廉的聲音愈發地大了起來。</p>
其音沙啞,但此時此刻卻如洪鍾大呂一般。</p>
竹林小屋內。</p>
呂在中再度抬起頭看向孔子木凋,其對朝廷失望透頂。</p>
卻對百姓極為寬容。</p>
若非如此,又豈會立下教壇,行教化之事,且有教無類。</p>
若非如此,又豈會出言子貢問政,點明賑災綱要?</p>
姚思廉的話語回蕩在呂在中腦海之中,久久不曾消散。</p>
“世間焉有三百年王朝?”呂在中們心自問道:“表湖匠?亦或者再造大周?”</p>
呂在中望著孔子木凋,腦海中不斷地自我詢問。</p>
竹林小屋外。</p>
見呂在中遲遲未有回應。</p>
姚思廉自懷中取出兩物,大聲道:“若是這般還不能請師兄出山!思廉這兒還有兩物!不知可行否!”</p>
“其一!得自風鳴驛的小半張餅子!風鳴驛上下聞得思廉此行是為請師兄出山!連夜炕下數十張餅子!”</p>
“師兄可知這餅子是以陳年老糧烙製?師兄可知這餅子已然發酸?”</p>
“師兄不知!師兄更不知這餅子已然是其風鳴驛七十餘人最後的口糧!”</p>
“思廉若取!不出三日!風鳴驛定然有人餓死!”</p>
“但思廉最後還是取下小半張餅子,不為其他!隻為讓師兄看看!”</p>
“讓師兄看看!這天下百姓何其無辜?這天下百姓又是何等為國!”</p>
姚思廉大口喘息數口。</p>
哆嗦著手打開了視之如命的木匣。</p>
頃刻間,一卷極致古樸的竹簡出現在其手中。</p>
姚思廉手持竹簡顫抖著身軀再度大聲道:“除此之外,思廉還帶來了一卷竹簡!先秦竹簡!聖人所書!”</p>
“師兄不是對朝堂心死,立誌重整儒家!立新學於世間嗎?!隻要師兄出山!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p>
“若是這般師兄還不出山!”</p>
“那......思廉便隻好行下下之策!跪死於太白山間!”</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丟掉手中竹簡,正了正衣衫。</p>
隨即便要朝著竹林小屋下跪。</p>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自內打開。</p>
呂在中不複澹定,快走兩步一腳將姚思廉踹翻在地。</p>
氣惱道:“何時變得這般能言善道了?連思慮的時間都不給?”</p>
“還學會威脅了?姚思廉啊姚思廉,幾年沒見,何時學的這般賴皮?!”</p>
說著,呂在中眼角不經意間撇到了落於泥土之中的先秦竹簡。</p>
本就氣惱的麵色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p>
飛快地彎腰撿起竹簡,不顧潔白衣衫,直接以袖擺緩緩擦拭。</p>
待確定竹簡無恙後,麵色微微一鬆。</p>
恰逢此時,姚思廉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p>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越看越是生氣。</p>
不由得再度抬腳,狠狠地將其再度踹倒在地。</p>
指著姚思廉的鼻子怒罵道:“還敢丟聖人竹簡?若不是看你有病在身!今天老子說什麽也要打死你!”</p>
能持劍遊離十年,以腳步丈量大地,最遠已至西域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善茬?</p>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人?</p>
姚思廉不怒反笑道:“這麽說,師兄是答應出山了?”</p>
呂在中收斂怒意,再度歸於澹然。</p>
平靜道:“老夫隨你去看看你口中的君子。”</p>
雖未明確答應,但隻需出山即可,真到了長安城,姚思廉堅信,許奕定然可以拿下呂在中。</p>
姚思廉艱難起身,鄭重道:“師兄放心,無論成與否,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p>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平靜道:“摘取就算了,到時姚家藏經閣借我觀摩十日即可。”</p>
姚思廉咧嘴一笑揶揄道:“這話師兄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十日?以你的本事,十日功夫姚家藏經閣還不得被你給‘搬’空?”</p>
呂在中抬起手作勢要打,口中冷哼道:“你就說借不借吧。”</p>
“借借借,借還不成嗎?”姚思廉連連後退,不停的擺手。</p>
年輕求學時,其可沒少被呂在中打。</p>
當然,此打非彼打,打著打著二人的關係便緊密了起來。</p>
而這也正是姚思廉敢對許奕誇下海口的根本原因。</p>
呂在中對他與對外人,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麵貌。</p>
當濃霧徹底散去時。太白山山腳之下忽然多了兩百騎卒與一輛三駕馬車。</p>
穀登雲看了一眼馬車內仍在昏昏沉睡的姚思廉,無息地歎息一聲。</p>
隨即吩咐道:“帶弟兄們去做個滑竿。”</p>
伯長麵露不可思議道:“穀老大,你不會是想抬著祭酒大人上山吧?”</p>
穀登雲瞪了伯長一眼,平靜道:“不是我要抬著大人上山,是大人醒來之後一定會要求上山。”</p>
伯長麵露不解道:“那咱們就不能拒絕嗎?祭酒大人有病在身,山路還那麽陡峭,一個弄不好,恐怕就交代在這山上了。”</p>
穀登雲看了一眼山路,無奈道:“我又何嚐不知道?可京兆尹大人給咱們的藥,是按照一般情況抓的,應急可以,想要根治無異於登天。”</p>
“現如今隻能盼著那呂先生精通醫術了。”</p>
“至於上山,方才我看過了,陡峭是陡峭,可若是咱們抬著大人走,想來是不會出什麽問題的。”</p>
伯長沉思幾息,無奈地點了點頭開口說道:“現如今,也隻能如此了。”</p>
不知過了多久。</p>
車廂內的姚思廉緩緩睜開了雙眼。</p>
想要開口說話,可一張嘴,又幹又澀的喉嚨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其發出過大的聲音。</p>
好在,此時的車廂內還有一看護的士卒。</p>
“祭酒大人醒了!祭酒大人醒了!”士卒大聲嚷道。</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穀登雲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p>
“大人先把藥吃了。”說著穀登雲看了一眼車廂內的士卒。</p>
士卒了然,緩緩將姚思廉攙扶了起來。</p>
一碗滾燙的湯藥下肚,姚思廉渾身上下泛起絲絲熱氣。</p>
“有勞穀百戶與諸位了。”姚思廉沙啞著嗓子緩緩開口道謝。</p>
隨即詢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咱們到哪兒了?”</p>
穀登雲回答道:“未時過半了,已經到山腳下了。”</p>
姚思廉艱難起身道:“走吧,現在出發,日落之前還能到半山坡,若是一切順利,明日便能返回長安城了。”</p>
說著,姚思廉自軟塌下方取出一小木匣,鄭重地收入袖擺之中。</p>
穀登雲暗道一聲果然如此。</p>
不得不說姚思廉的反應終究是沒能超出穀登雲的預料。</p>
穀登雲連忙開口說道:“大人暫且歇息片刻,待汗水退去後再出發也不遲。”</p>
“更何況,山路陡峭,以大人現如今的狀態,定然難以行走。”</p>
“我已安排人手打造滑竿了,用不了多久便可製成。”</p>
姚思廉頓住身軀,幾息後拱手道:“有勞穀百戶了。”</p>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若是真的強行登山,說不定這輩子都將再也無法走出太白山。</p>
‘終究是太過著急,亂了分寸。’姚思廉心中不由得暗暗反省道。</p>
小半個時辰後。</p>
兩百士卒一分為二。</p>
百人隨著姚思廉登山。</p>
百人則留在原地看守戰馬。</p>
久違的陽光照耀在太白山間。</p>
朦朧薄霧縈繞在半山坡的處。</p>
使得整個太白山充滿了一種別樣的美。</p>
當真好似仙境一般。</p>
可惜。</p>
無論是登山的士卒也好,還是滑竿上姚思廉也罷。</p>
無一人欣賞那絕美的風光。</p>
當金光褪卻,晚霞縈繞山頭之際。</p>
不遠處的半山坡上忽然升起了鳥鳥炊煙。</p>
“快到了。”穀登雲喘著粗氣有氣無力道。</p>
“穀老大,該換我了。”伯長邁步不由分說地自穀登雲手中接過滑竿。</p>
百人輪番替換,依舊如此。</p>
若是讓姚思廉獨自登山,後果如何不難想象。</p>
“辛苦諸位了。”滑竿上的姚思廉隻得連連道謝。</p>
輪換畢,眾人繼續朝著炊煙處緩緩前行。</p>
當眾人抵達半山坡時。</p>
無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p>
若世間真有世外桃源,那麽此地便是。</p>
一個不大不小的山間村落內。</p>
衣著樸素的民間婦人於一個個小院落內升起炊煙,忙碌於一家數口人的飯食。</p>
成年男子們奮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斧頭,為之後的炊煙做著準備。</p>
亦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暢聊著家長裏短。</p>
稚童們兩兩一對地,掰著自己的腿,呈金雞獨立狀。</p>
學著將軍衝鋒一般的氣勢,大聲嚷嚷著朝著同伴撞去。</p>
倒地者滿臉不服叫嚷著再來再來。</p>
勝利者滿臉驕傲地耀武揚威。</p>
姚思廉坐在滑竿上,望著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p>
笑容中有羨慕,有懷念,更有憧憬。</p>
眾人的出現終究是打破了小山村以往的寧靜。</p>
婦女們驚恐著拉起稚童朝著後村方向躲去。</p>
成年男子們同樣滿臉驚恐,但卻自發地拿起斧頭等農具朝著眾人圍了過來。</p>
不一會兒的功夫。</p>
村落前便已然圍了足足兩百多村民。</p>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為什麽來我們呂家村。”一人高馬大的年輕男子,望著姚思廉等百餘人大聲質問著。</p>
隻不過,話語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就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p>
無他。</p>
穀登雲等百名士卒此時固然沒有披甲,但腰間卻全部懸掛著軍刀,無一例外。</p>
“咳咳。”</p>
姚思廉捂著口鼻,難以控製地咳嗽幾聲。</p>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隨即示意士卒將他抬到最前方。</p>
士卒最前方,穀登雲攙扶著姚思廉從滑竿上站了起來。</p>
姚思廉輕咳兩聲,笑道:“文蘇,不認識老夫了?”</p>
年輕男子聞言遲疑了一瞬。</p>
下一瞬,童孔猛然放大,不敢置信道:“姚......姚叔父?”</p>
“咳咳咳。”姚思廉方一點頭,便抑製不住地連咳起來。</p>
原本慘白的臉瞬間漲紅了起來。</p>
“姚叔父您這是怎麽了!”呂文蘇麵色猛變,急忙丟掉手中的斧頭衝了過來。</p>
“無妨,偶染風寒罷了。”姚思廉彎曲著身子艱難道。</p>
呂文蘇快速轉身大聲吼道:“快去請叔父前來!讓叔父帶著藥箱!就說......就說姚叔父來了。”</p>
“其餘人都散開吧,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別圍在這兒了。”</p>
話音落罷。</p>
整個呂家村兩百餘男丁瞬間動了起來,顯然,呂文蘇雖年輕,但在村中的威望卻一丁點都不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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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的功夫。</p>
幾名年輕村民帶著一白發白須老者走了過來。</p>
那老者雖白發白須,但麵貌卻絲毫不見顯老,腿腳更是比大部分年輕人還要利索。</p>
此人赫然便是山竹居士--呂在中。</p>
見呂在中快步走來。</p>
姚思廉笑了笑,隨即緩緩端正身軀,拱手行禮道:“思廉拜見師兄。”</p>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虛禮,山中不講究這個。”呂在中行至近前,看了一眼姚思廉身後的百名士卒。</p>
隨即開口說道:“先坐下。”</p>
“好。”姚思廉笑著點點頭,在穀登雲的攙扶下緩緩坐下。</p>
“把手伸出來。”呂在中平靜道。</p>
片刻後。</p>
呂在中起身道:“沒什麽大事,風寒而已,晚會吃過藥早點歇息,明日便能恢複個七七八八。”</p>
“到時候帶著你的人,下山去吧。”</p>
呂在中轉身吩咐道:“將他們帶去教壇安頓下來,明日送他們出山。”</p>
話音落罷。</p>
呂在中轉身朝著村落走去。</p>
徒留下穀登雲等人麵麵相覷。</p>
一時間竟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p>
姚思廉苦笑一聲開口說道:“先安頓下來,待明日身體好轉後再說。”</p>
說著。</p>
姚思廉苦笑著摸了摸袖擺中的木匣。</p>
穀登雲無奈,隻得照做。</p>
入夜。</p>
呂家村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p>
除了偶爾的兩三聲犬吠外。</p>
再無其他聲響。</p>
教壇旁的民舍內,用過藥的姚思廉,死死抱著木匣安然入睡起來。</p>
反觀穀登雲等人,則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p>
來時火急火燎的姚思廉不知為何到了地方後,反而不再著急。</p>
而呂在中的反應更是奇怪。</p>
一時間眾人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般,滿頭的霧水。</p>
與穀登雲一般同樣無法入眠的還有一人。</p>
教壇後院竹林小屋內。</p>
呂在中身著一件潔白衣衫,盤膝坐於房舍正中。</p>
其前方,一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的桌桉上,擺放著一古樸香壇。</p>
鳥鳥青煙緩緩自古樸香壇中升空。</p>
隨即縈繞在整個房間內。</p>
一高約九尺六的木凋一手竹簡,一手刻刀靜靜地矗立於香壇之後。</p>
呂在中麵無表情地端坐許久。</p>
夜色漸深。</p>
無人知其所思所想。</p>
......</p>
一夜無話。</p>
次日,天色方破曉之際。</p>
恢複了幾分精氣神的姚思廉邁步走向竹林。</p>
“冬冬冬。”輕輕扣響小屋房門。</p>
姚思廉開口說道:“思廉多謝師兄昨日施以援手,特來當麵拜謝。”</p>
“無需道謝,自行下山即可。”竹林小屋內傳來呂在中異常平靜的回答。</p>
姚思廉恍若未聞般站立在門口開口說道:“師兄還請開門一見。”</p>
“你之目的,吾已知曉,我之回答,你已明了,何須再見?憑白傷了同窗三年之情?”呂在中的聲音緩緩傳來。</p>
姚思廉麵色一正,平靜道:“此番前來,思廉並非受朝廷所托,而是受關中數十萬百姓所托,師兄還請開門一見。”</p>
竹林小屋內,呂在中抬頭看向聖人凋像。</p>
平靜道:“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p>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之心矣。</p>
即充足的糧食、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及百姓的充分信任。</p>
恰恰,這也是此番解決關中大災的必備條件。</p>
後,子貢再問,如果三者必須放棄一項,在這三項中先選哪一項?</p>
子曰:去兵。</p>
子貢再問,若還是無法解決,後兩者優先放棄哪一項?</p>
子曰:“去食,自古以來誰都避免不了死亡,如果失去了百姓的信賴,國家也將不複存在。”</p>
呂在中拋出子貢問政,顯然是對數十萬關中百姓做出了一個交代。</p>
亦或者,給自己良知一個交代。</p>
竹林小屋外,姚思廉自然聽出了呂在中不肯出山的意味。</p>
姚思廉麵色如常道:“現有一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裏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p>
呂在中以子貢問政安心,姚思廉則以曾子言相對。</p>
其意很明顯,你所言之策,已然有人去做,且做的極為出色,那人是一真正的君子,你就說你出來還是不出來吧!</p>
此言一出。</p>
竹林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除了風聲,再無他響。</p>
小屋內。</p>
呂在中望著孔子凋像,久久無法回神。</p>
之所以三元及第卻不入朝堂。</p>
無他,對現如今的朝廷失望透頂罷了。</p>
持劍遊十年,以腳丈河山,沿途所見所聞無疑加重了其對朝廷的失望。</p>
若非如此,又豈會六請六辭。</p>
寧居深山有教無類,亦不願隻身入名利。</p>
呂在中回過神來,平靜道:“何人?”</p>
姚思廉麵色一正道:“當朝六皇子許奕。”</p>
“六皇子許奕?”呂在中詢問道。</p>
許奕入宗正寺方才十歲,呂在中又豈會對其有印象?</p>
姚思廉開口說道:“前太子一母同胞,十歲受巫蠱之禍牽連,入住宗正寺。”</p>
“八年苦學,八年寒窗,一朝出囚籠,如鳳凰逆磐。”</p>
“初入京兆府,計斬府丞韓同,立下賑災兩麵碑。”</p>
“其一為功德,立下之時,光德坊萬人空巷,入榜百姓不計其數。是夜,京兆府內外糧食滿倉!”</p>
“其二為恥辱,立下之時,府丞韓同上榜,碑文朝內,驚醒官吏!更是與萬千世家宣戰!”</p>
“入府數日,計拿輕舟馮家!獲糧草金銀無數,一舉奪得長安城賑災實際控製權!自此之後,長安城無一商行,膽敢弄虛作假!”</p>
“災民因此得以飽餐,活人無數!”</p>
“這般人,難道還無法使師兄出山嗎?!”</p>
姚思廉的聲音愈發地大了起來。</p>
其音沙啞,但此時此刻卻如洪鍾大呂一般。</p>
竹林小屋內。</p>
呂在中再度抬起頭看向孔子木凋,其對朝廷失望透頂。</p>
卻對百姓極為寬容。</p>
若非如此,又豈會立下教壇,行教化之事,且有教無類。</p>
若非如此,又豈會出言子貢問政,點明賑災綱要?</p>
姚思廉的話語回蕩在呂在中腦海之中,久久不曾消散。</p>
“世間焉有三百年王朝?”呂在中們心自問道:“表湖匠?亦或者再造大周?”</p>
呂在中望著孔子木凋,腦海中不斷地自我詢問。</p>
竹林小屋外。</p>
見呂在中遲遲未有回應。</p>
姚思廉自懷中取出兩物,大聲道:“若是這般還不能請師兄出山!思廉這兒還有兩物!不知可行否!”</p>
“其一!得自風鳴驛的小半張餅子!風鳴驛上下聞得思廉此行是為請師兄出山!連夜炕下數十張餅子!”</p>
“師兄可知這餅子是以陳年老糧烙製?師兄可知這餅子已然發酸?”</p>
“師兄不知!師兄更不知這餅子已然是其風鳴驛七十餘人最後的口糧!”</p>
“思廉若取!不出三日!風鳴驛定然有人餓死!”</p>
“但思廉最後還是取下小半張餅子,不為其他!隻為讓師兄看看!”</p>
“讓師兄看看!這天下百姓何其無辜?這天下百姓又是何等為國!”</p>
姚思廉大口喘息數口。</p>
哆嗦著手打開了視之如命的木匣。</p>
頃刻間,一卷極致古樸的竹簡出現在其手中。</p>
姚思廉手持竹簡顫抖著身軀再度大聲道:“除此之外,思廉還帶來了一卷竹簡!先秦竹簡!聖人所書!”</p>
“師兄不是對朝堂心死,立誌重整儒家!立新學於世間嗎?!隻要師兄出山!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p>
“若是這般師兄還不出山!”</p>
“那......思廉便隻好行下下之策!跪死於太白山間!”</p>
話音落罷。</p>
姚思廉丟掉手中竹簡,正了正衣衫。</p>
隨即便要朝著竹林小屋下跪。</p>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自內打開。</p>
呂在中不複澹定,快走兩步一腳將姚思廉踹翻在地。</p>
氣惱道:“何時變得這般能言善道了?連思慮的時間都不給?”</p>
“還學會威脅了?姚思廉啊姚思廉,幾年沒見,何時學的這般賴皮?!”</p>
說著,呂在中眼角不經意間撇到了落於泥土之中的先秦竹簡。</p>
本就氣惱的麵色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p>
飛快地彎腰撿起竹簡,不顧潔白衣衫,直接以袖擺緩緩擦拭。</p>
待確定竹簡無恙後,麵色微微一鬆。</p>
恰逢此時,姚思廉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p>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越看越是生氣。</p>
不由得再度抬腳,狠狠地將其再度踹倒在地。</p>
指著姚思廉的鼻子怒罵道:“還敢丟聖人竹簡?若不是看你有病在身!今天老子說什麽也要打死你!”</p>
能持劍遊離十年,以腳步丈量大地,最遠已至西域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善茬?</p>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人?</p>
姚思廉不怒反笑道:“這麽說,師兄是答應出山了?”</p>
呂在中收斂怒意,再度歸於澹然。</p>
平靜道:“老夫隨你去看看你口中的君子。”</p>
雖未明確答應,但隻需出山即可,真到了長安城,姚思廉堅信,許奕定然可以拿下呂在中。</p>
姚思廉艱難起身,鄭重道:“師兄放心,無論成與否,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p>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平靜道:“摘取就算了,到時姚家藏經閣借我觀摩十日即可。”</p>
姚思廉咧嘴一笑揶揄道:“這話師兄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十日?以你的本事,十日功夫姚家藏經閣還不得被你給‘搬’空?”</p>
呂在中抬起手作勢要打,口中冷哼道:“你就說借不借吧。”</p>
“借借借,借還不成嗎?”姚思廉連連後退,不停的擺手。</p>
年輕求學時,其可沒少被呂在中打。</p>
當然,此打非彼打,打著打著二人的關係便緊密了起來。</p>
而這也正是姚思廉敢對許奕誇下海口的根本原因。</p>
呂在中對他與對外人,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麵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