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零落,英雄遲暮。


    柳芊芊並沒有躲開柳千重的愛撫,他寬厚的手掌之下,滿是慈愛。她其實內心也清楚,她的父親那段時間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狀態。


    她也清楚,柳千重待她如何。


    “二叔你真的要自己去救金剛夜叉明王嗎?”柳芊芊實是不忍眼前這位老人還要親自踏入那刀劍無眼的戰場,不禁問道。


    “他小覷天下英雄,擅自去刺殺墨君,是我監督不力;天心宗淪落至此,是我的罪孽……”柳千重緩緩地將手按在柳芊芊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我犯的錯,就讓我自己去償還吧。”


    柳千重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說話時候又輕,又緩,卻沒由來的一陣讓人心安。


    英雄遲暮,令人唏噓。


    石城攔在柳千重身前,奮然道:“二爺,讓我去吧!”


    “不可,此行若是我回不來,你就是天心宗最後的支柱了,絕不可以有什麽閃失。”柳千重淡然道,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李然、徐興言挺身而出:“二爺,讓我們去吧!”


    就連譚狐也上前拱手道:“二爺,硬闖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我倒是有一個方法……”


    柳千重不是柳萬裏,譚狐覺得,他此舉實在像是去送死。大將軍的軍營,是這麽好闖的嗎?何況還是去救人。


    “你們還不夠格。”柳千重淡淡地瞥了李然和徐興言一眼,隨後轉向墨君,意味深長道:“年少輕狂、鋒芒畢露是好事,但卻不能不知天高地厚。”


    墨君心裏一咯噔。


    “時間不多了,我不需要什麽方法,硬闖又有何不可?”柳千重靜靜地閉上眼睛,其餘眾人隻感覺身邊一陣清風拂過,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二爺並沒有阻止我們跟著去,你們懂的吧?”譚狐一仰頭,衝著呆在原地的幾人眨眨眼。


    李然一驚:“那我們趕快!”


    徐興言拔腿便往外跑。


    “等等!軍營不是一般的地方,你們穿上甲胄吧。”柳芊芊好心建議道。


    “不要!”三人異口同聲,果斷拒絕。


    甲胄太醜,對於一個自認為是江湖俠客的家夥來說,是絕不可能穿上這種東西的。有時候,瀟灑比命更重要。


    “那狐兒必須穿,不然就不準去!”柳芊芊呲了呲牙,狠狠地威脅道。她的意思很明顯,李然和徐興言有自保的能力,至於譚狐……


    譚狐苦著一張臉,乖乖就範,但也免不得被眾人嘲笑了一番。


    徐興言毫不客氣地譏諷道:“小子,你跟盔甲是真的不配,跟個娘們一樣!哈哈哈!”


    “噗嗤!狐兒別理他,他這是嫉妒!你現在這樣還是很美的。”柳芊芊笑著安慰道。


    譚狐低著頭,把頭盔往下拉了拉,似乎是想要將自己臉藏起來一般。隨即他沉聲道:“要不你們再給我個麵具吧,我把臉遮住。”


    聞言,石城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柳芊芊、李然、徐興言三人麵麵相覷,也是沉默了下來,場麵忽然變得十分尷尬。


    此情此景,令他們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正在威脅著天心宗存亡的人。


    譚狐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急忙打了個馬虎眼:“開個玩笑,別當真。咱們快走吧!”


    柳芊芊拍了拍自己的臉,使勁晃了晃腦袋,暗示自己不要多想。


    這是巧合,一定是。


    隻是,三人在追趕柳千重的腳步時,一路無話,各懷心思。


    而另一邊,東海郡,東門,子時三刻。


    元泰的臉色變的越來越難看。


    金剛夜叉明王頑強的出乎他的意料。


    元泰活了五十歲,但有四十載的歲月,是在戰場上度過的。


    他服侍過兩代君王,見證了大周的一統,也見證了大周的內亂,那場動亂持續了很久,不見天日。


    直到六年前,一個橫空出世的天才打破這個僵局,僅用了五年,便剿滅了八王。


    一年後,墨君再度出手,這次的對手是天心宗。


    元泰從來不曾小覷過天心宗,但也對自己的實力也頗有自信。即便是麵對大名鼎鼎的金剛夜叉明王,他也自認為有一戰之力。


    而他也知道,刺客,不擅長正麵戰鬥,更何況這是一名已經重傷的刺客。


    但元泰似乎低估了一個已將一切置之腦後的刺客的決意。


    夜叉,如鬼魅;金剛,不可摧。


    元泰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生平碰到過的最棘手的敵人。


    元泰刀法沉穩,招式大開大合,每一劈、每一斬皆有分寸,進退有度,但有一個缺點。


    他太穩了,穩的不敢冒進,穩的不敢嚐試。


    因為在他看來,金剛夜叉明王已是必敗之人,他的倒下,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但金剛夜叉明王的一招一式,皆是以命搏命,因為他除了這條命,已經什麽都不剩了,殺一個將軍,劃算的買賣。


    元泰悶哼一聲,再次橫刀擋住了金剛夜叉明王的搏命一擊,並反手一擊,刀柄狠狠地捅在其腹中。狂躁的內力一陣暴動,以猛虎下山之勢衝擊著金剛夜叉明王的殘軀。


    金剛夜叉明王仰天長噴一口鮮血,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墜落在地,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金剛夜叉明王大口地喘著粗氣,刻著血痰,先前被墨君震傷的髒腑此次更是雪上加霜。而元泰這一擊,將他的肋骨打折了幾根,劇痛之下,已經難受的幾乎無法呼吸了。


    此刻他和元泰直接,出現了一條血路,這是他的鮮血鋪出來的血路,他隻要再次舉起匕首,沿著血路衝到元泰身邊,將這一刀狠狠的刺進去,那他便此生無憾了。


    隻是,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雨霖鈴的刺客,果然沒一個能活的長久。”他自嘲地笑了笑,笑的很坦蕩,很舒爽,仿佛是對他人生的總結,在黑暗的盡頭,遇見了光明。


    光明很短暫,但他活的自在,不再是別人的走狗。


    元泰望著躺在地上的金剛夜叉明王,心情複雜。他心裏清楚,若不是這人受了重傷,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抓起來,帶走!”


    “為什麽不殺我呢?”金剛夜叉明王不知道,他也懶得去想。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雨霖鈴刺殺柳萬裏的那天。


    同伴們再次一個個地倒下,倒的隻剩他一個人,然後他跪地祈求柳萬裏饒了他,然後……


    柳萬裏把他拉了起來,並狠狠地給了他一拳,隨後痛斥著他的愚蠢。


    咦?


    金剛夜叉明王感覺好像有什麽不對,他揉了揉眼睛。


    他這才看清,原來那個拉他起來的那人不是柳萬裏,而是柳千重。


    “放了他。”一道平靜的聲音自遠方傳來,飄蕩在東海郡的上空,回蕩在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這聲音平靜而悠長,平淡而威嚴。


    這聲音來的突然,沒有預兆。


    元泰一愣,血旗軍也一愣。


    葉聞柳抬頭望向天空,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月亮藏進了雲裏,但卻有一道身影如同月輝,飄在空中,灑在大地。


    “我再說一次,放了他。”


    這聲音依舊那麽平靜,但他說的話仿佛有了魔力一般,此刻不容有任何人質疑,也不容有任何人反對。


    金剛夜叉明王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他覺得這聲音的主人不該有此威嚴。


    他睜眼看了看那道耀眼的白芒,隨後使勁搖了搖腦袋。然後用力地搓了搓眼睛,幾乎將自己的眼皮扯了下來,以至於垂死的他疼的叫了起來。


    在這寂靜之中格外的響亮。


    然後他再看了一眼,以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那空中的身影,馭氣而行,乘風而起。


    雖高不過百尺,行不過百丈。


    但,那是太極。


    太上之境,武道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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