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悠死了,死在禦廷司的地下牢獄裏。


    一柄利刃狠狠地洞穿了他的腹部,將他釘在背後的冰冷的石壁上;他的四肢被黑色的困星鎖銬住,靜靜地垂下,沒有絲毫反抗的痕跡;他的雙眼輕合,表情舒緩,臉上甚至還掛著淺淺的笑意,像是得到了某種解脫一般地安詳。


    饒是墨君早已做好了心裏準備,見到這一幕也還是呆住了。


    他跪倒在地,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隨後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微生悠的軀體,還有一絲餘熱,卻沒了呼吸。


    腳邊的血水浸濕了墨君的衣袍,將純白染上了一抹鮮紅,冰冷的觸感似在告訴他眼前的事實,齊王微生悠,死了。


    曾叱吒一方的巨擘,就這麽輕易地死在一座暗無天日的牢獄中,顯得既可悲,又可笑。


    墨君垂下了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依稀能看到他全身輕微地抖動,死死地攥著雙拳,指節發白,指甲刺進了掌縫之中,滲出血跡。


    隨後他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雙眼中布滿了無盡的寒意,隨即在心中默默地立下了一個誓言。


    忽然門外一陣嘈雜,叫喊聲與腳步聲交織作響,閃亂的火光將昏暗的地牢照的通亮。墨君心中一凜,急忙回頭望去,隻見一群紅袍紅甲的士兵踏著大步跑來,而為首之人乃是血旗軍統領元泰。


    哐當!


    一聲齊整的抽刀聲響起,血旗軍眾人齊刷刷地佩刀出鞘,一排排明晃晃的白芒閃的人一陣心悸,寒光凜冽如水,而墨君此刻的心情也如同墜入冰窟。


    血旗軍之中緩緩地讓出了一條路,緊接著一名身穿黃袍的中年男子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而他的身旁跟隨著卑躬屈膝的宇文肅。


    墨君手中的踏雪掉落在了地上。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朕不是讓你好好地待在家中麽?”微生昭冷冷地盯著墨君,他的眼神中滿是憤怒、驚恐、猜忌,語氣森然,如寒冬的冷霜。


    墨君無言以對,他知道此刻說什麽皆是徒勞,微生昭毫無疑問更願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不顧他的禁令,擅闖禦廷司,殺了地牢中的守衛,以及……齊王微生悠!


    白,成了黑。


    他的背後,似有狼在笑。


    他的眼前,宇文肅也在笑。


    微生昭腦門上青筋暴起,目眥盡裂,他憤怒地喝道:“把你的麵具摘下來!”


    墨君身體一震,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


    “摘下來!”微生昭像是在發泄般嘶吼著,怒火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幾欲將墨君淹沒,在這股威壓之下,冷汗涔涔,徒生一股窒息之感。


    仿佛微生昭的語言中有著某種敕令,在這股力量的驅使下,墨君顫抖著手將臉上的惡鬼麵具摘了下來,而他的頭也垂的更低了。


    青麵獠牙褪去,換來的是一張白淨英俊的麵孔,但卻讓看了的人更為寒心。


    “朕,不想再見到他。”


    微生昭沉重的身軀緩緩地走過墨君身邊,行至微生悠身旁,輕輕地蹲了下去,伸出手撫摸這微生悠的臉龐,喉間隱隱發出一陣低吟。


    “陛下……”墨君轉過頭,滿臉苦澀,目光落在那個淒涼的背影上,想說些什麽,卻又無從開口,隻能這般靜靜地望著,就像是微生昭此刻看著微生悠的眼神一般,那麽的令人心酸。


    “來人,將墨君打入死牢!”元泰大喝一聲,指揮著兩名血旗軍士卒一把上前押著墨君的手臂,便欲給他戴上鐐銬。


    “陛下!”


    墨君奮力掙脫,望著微生昭的背影,又喚了一聲,雙眼淌下了兩行淚。隨後他雙手趴在地上,朝著那副偉岸而又佝僂的身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保重!”


    清脆的碰撞聲響起,微生昭的身軀似乎怔了怔,隨後他將頭仰起,望向那低矮的天璧,但沒人能看得到他此刻的神情。


    墨君被架走了,微生昭不曾回頭看他一眼,隻是一直看著微生悠那安詳的笑容,良久之後重重地歎了一聲,那歎聲之中滿是苦澀與悲傷,更有無盡的淒涼。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鐵門關上的那一刻,恍若驚雷。


    李慕君撐著腦袋望著天空,忽然揉了揉眼,隨後“騰”地一聲蹦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盯著夜空。


    “慕君,你怎麽了?”一旁的梅三娘笑著問道。


    李慕君顫聲道:“梅姐姐,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一聲雷鳴?”


    “現在是晴天,哪來的雷聲?”梅三娘突然捏了捏拳頭,眼神渙散,但表麵仍是故作強笑。


    “可是我……”李慕君猶豫道,突然也開始有些懷疑自己了。


    “別想太多了。”梅三娘輕輕地摸了摸李慕君的小腦袋,隨後提著裙子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悵然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李慕君閃著大眼睛看向梅三娘,問道:“你不再等等嗎?”


    梅三娘輕輕地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李慕君見狀低聲咒罵道:“這個死沒良心的,不知道又跑哪去裏了!”


    隨後她看著梅三娘離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心道自家公子真是每次見到梅三娘都說不上幾句話,簡直就像是在刻意躲著一樣,真是替梅姐姐不值啊!


    而一旁剛剛醒過來的許雲神色肅穆,在院中來回跺著步子,心神不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至於剛剛大將軍將許雲打暈然後跑出去一事,院內的其他血旗軍士卒見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看到,僅僅是將許雲扶到床上躺好,便任由墨君揚長而去了。


    許雲醒過來後將他們大罵了一頓,聲稱這等感情用事定會惹出大麻煩,於是急忙派人去禦廷司打探消息,自己則坐立不安地來回走著,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別晃了,看得我頭暈!”李慕君看著他這副樣子,也被傳染了一般心生煩躁,隨即怒罵一聲。


    許雲無奈地停下了腳步,他知道墨君素來寵這個便宜妹妹,而李慕君又是陛下親封的公主,雖沒有名號,但身份也比他高貴,更何況好男不跟女鬥,許雲從來也不跟她計較什麽。隻是這回確實心急,心中那份壓抑實在難以止住,雖是沒有到處亂晃了,反倒是在原地開始拚命地抖起腿來。


    這下看的李慕君更為煩躁,鼻子一歪便欲開噴,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將軍!不、不好了!”


    李慕君頓時將衝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而許雲則是忙迎上那衝進來的人影,急道:“發生什麽事了!”


    “大、大將軍他……完、完了!”


    風雲變幻,世事無常,有人憂愁,則有人歡喜。


    明月樓內,宇文宏與微生紹開懷暢飲,順帶著一旁的燕尋花也似乎受到了這愉快氣氛的感染,跟著喝起了起來,雖說他並不清楚二人究竟是為什麽事而高興。


    他隻記得那豔驚天下的太安花魁梅三娘走了進來,燕尋花還不及讚歎,宇文宏便問了一句“成了?”,梅三娘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這酒桌上原本尷尬的氣氛瞬間便被點燃了。


    而與那三人表情迥異,梅三娘低垂著眼簾、拘束地坐在一旁,神情黯然,片刻後隻見她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宇文宏。


    “別瞪我嘛!放心,答應過你的就一定會做到!”宇文宏神色微醺,臉紅紅的,拍著胸脯道:“本公子素來一言九鼎,答應的事,便一定會做到!”


    “你答應了什麽?”微生紹已經醉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聽得宇文宏那慷慨陳詞,斜眼一瞟。


    宇文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微生紹的肩膀,又為他斟滿一杯,含糊其辭道:“沒、沒什麽,來,喝酒!”


    微生紹一飲而盡,隨後便一頭栽倒在桌上,嘴上不知在嘟囔著什麽。


    而宇文宏嘴角揚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一抹鼻子,神色中絲毫沒有了醉意。隨後他看向燕尋花,語中盡是玩味:“燕公子,到時候你可要好好地把京中的事記下來,在江湖中大肆宣揚啊!”


    燕尋花也有了幾分醉意,他雖不知宇文宏此話究竟有何指意,但還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好!本公子倒是跟燕大俠一見如故,甚是開心啊!”宇文宏哈哈大笑,對燕尋花的稱呼也變了,隨即一拍手招呼旁邊兩個嬌媚的姑娘扶著燕尋花便下去休息了。


    酒桌上,終於隻剩了兩個清醒的人。


    宇文宏瞥了一眼爛醉如泥的微生紹,輕輕一推,見他沒有反應,又試探著踹了兩腳,微生紹挪了挪身子,翻了個身,摔倒在地上也沒有察覺,反倒是響起輕微的鼾聲。


    宇文宏見狀一聲冷笑,毫不客氣地在他臉上扇了兩巴掌,似是在發泄平日裏的不滿一般。


    “要不你也給這豬頭來兩下?”宇文宏看向梅三娘,揶揄道。


    梅三娘冷哼一聲,不搭理他。


    “哎,別這樣,你不就是想和那家夥私奔嘛,隻要他不在京中,本公子才懶的管他去哪!說好了,事成之後便會放你們離開。這豬頭要是問起來,我就說你偷偷跑了,他也不能咋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宇文宏笑嘻嘻道,隻不過這張臉看上去更為欠揍。


    聞言,梅三娘神色稍緩,起身便欲離開。


    宇文宏看著她的背影,一抹獰笑浮現。


    “天真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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