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望牽著一匹紫燕騮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了明月樓,這等風姿倒是惹得不少路人再三回頭,嘖嘖稱羨。


    太安的街道上雖不禁馬,但有騎行之人也會被城衛上前盤查一番,若是沒點強硬的背景或是什麽江湖大俠,都會被整的吃點苦頭,因此一般的百姓也不敢在城中騎馬。


    當然,看人家那打扮就知道是哪裏的大家公子哥,騎馬逛逛明月樓也不出奇,看歸看,這是常事,除了少部分人認得那是太傅家的大公子外,倒也沒放在心上。


    明月樓內,那老鴇笑眯眯地迎了上來,一見是司空望,笑容頓時凝固在那眼角亂紋橫生的臉上,顯得有些尷尬。


    老媽媽也算是久經人事的老江湖了,從最初入閣時還是個年輕靚麗還帶著些許羞澀的姑娘,到如今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唯一不變的也就剩臉上撲著的紅粉了。待人接物熟絡了,口中的葷腔子也叫一個信手拈來,平日麵對那些比她小幾輪的公子哥亦或是比她大幾輪的官老爺們,無論是多冷的場麵都能調出情來,這便是手段。


    如今來的這個人,她也認得,當朝三公之一太傅家的大公子司空望,若論起太安城中的美男子,最先讓人想起的便是他與大將軍了。


    隻是老鴇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司空公子時候,饒是自己巧舌如簧,在他麵前也感覺頭腦發懵,半天蹦不出幾個字來,更別說什麽調情葷段子了。一問樓中的姑娘們,也都是這個情況,這司空望仿佛天生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讓人不自覺地在他麵前低下了頭,心生怯意。


    沒有人會天生如此,老鴇自是知道司空望身上曾發生的一些事,樓內的姑娘們也多對他有憐憫之心,私下裏也會互相感歎一聲“多麽英俊的公子啊,可惜了”。


    但一碼歸一碼,在他麵前害怕的話都說不利索,自然便沒人敢去接待他了,久而久之,每次司空望來的時候便隨他一個人到處轉悠,也沒人攔著,反倒是期待能不能隨個有緣的姐妹好好招待他一下。


    這會見到老鴇臉上僵硬的笑容,司空望善解人意的笑了笑,也不願過多寒暄,輕輕點了點頭便兀自逛了起來,這反應也讓老鴇鬆了口氣。這些天明月樓的客人又多了起來,姑娘們也終於有了生意,雖說司空一族實權不大,但還是明麵上的三公,若是冷落了司空望讓他發起難來,這生意也不太好做。


    司空望閑庭信步地往後院方向轉去,身法輕盈,片葉不沾身。老鴇一轉頭,看著門外又進來了幾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媚笑一聲,扭著腰肢便迎了上去,而她眼角額間亂紋隨著這一笑皸裂,落下了些粉,如同下著白雪。


    雪景本是很美的,可惜如今這個季節見不到。


    樓後最裏的那間小院子裏栽著梧桐,枝幹挺拔,落葉飄飄,加上院中清冷的氣氛,徒添幾分悲涼。


    不遠處,是高高的樓閣,燕尋花倚著欄杆,正在眺望著這方小院子。


    方才宇文宏問他有沒有聽過說書的,燕尋花自是回答有。他們這些混跡江湖的,打小便愛搬張小板凳在天橋底下,聽那些手拿撫尺穿著大褂的說書先生,繪聲繪色地講述那些令男兒暢想故事,這些可比私塾裏那些古板的先生講的課文有趣多了。


    宇文宏說,既然你是雲仙閣的執筆人,便應有與之相符的能力,接下來的故事便要他好好地描繪下來。


    燕尋花雖不解,若是真如他所說般這是無色境之間的戰鬥,還不得把明月樓給拆了?退一步講,至少也該驚動樓裏的賓客吧。隻是宇文宏似乎很愛故弄玄虛,刻意賣關子,燕尋花隻好靜靜地等著了。


    院子裏的氣氛有些詭異,司空望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心中打鼓,又說不清是什麽,於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換上了一副嚴肅之色,蓄勢待發。


    起風了。


    宇文宏背著手突然出現在院中,向著司空望漫步而來,他的眼中帶著似笑非笑的玩色,讓人看了感到不寒而栗。


    司空望一驚,他感覺到宇文宏像是在刻意等著他一般,那股漫不經心的從容,讓他感到十分的不爽,一如當年那個害他淪落至此的人。


    “當年你犯下了死罪,有幸逃過一劫,但司空一族就此旁落,不成氣候。因此本來我們也沒打算趕盡殺絕,就讓你們苟活在世,帶著所謂的三公榮耀枯老而去,也算是一種嘲諷。”宇文宏踱著步子,喟歎一聲,又搖了搖頭。


    “可惜你非要自尋死路!”


    聽得宇文宏提起當年那事,司空望的眼神閃過一絲黯然,但他嘴上還是好笑道:“那我還得感謝你們宇文氏寬宏大量?還是……你們覺得自己真的贏了?”


    “大皇子被禁足,齊王已死,墨君也被打入了死牢,楊開那老賊自保尚且不足,更無暇管他人的死活,他們都已經掀不起什麽風浪了。”宇文宏死死地盯著司空望,冷冷道:“朝中再無我宇文氏的敵手,完美的劇本已經落幕,不需要再節外生枝!”


    隨後,他一指司空望,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必須死!”


    司空望還算冷靜,他輕蔑地嘲笑一句:“你哪來的自信?”


    宇文宏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大笑一聲,反唇相譏:“你以為你當年是怎麽落到那種地步的?”


    司空望一愣,瞪大了眼睛,緊握的雙拳隱隱抖動,他的心底深埋的屈辱被喚醒了,那期待多年的答案似乎要在這一刻浮出水麵。


    而宇文宏,告訴了他這個答案:“我能整死你一次,便能整死你第二次,喪家之犬,可憐又可笑!”


    下一刻,回應宇文宏的,是震怒的咆哮。


    而宇文宏則是輕描淡寫地後退了兩步,身後房門“砰”的一聲破開,一道黑影疾射而出,掀起漫天的罡風,吹落了院中的梧桐。


    好似星光點地。


    燕尋花逃一般地狂奔而出,一路沒有絲毫的停歇,甚至來不及跟熱情招待他的宇文宏打一聲招呼,就這麽跑了出來。


    他臉上的神情恐懼萬分,甚至還變得有些扭曲,仿佛見到了鬼。


    西門處,馬上要到了關城門的時分了,稀稀拉拉的也不見幾個行人。城衛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倚著城牆,肚子餓的咕咕響,心中思索著待會換班後要去哪個地方好好地吃一頓。


    正糾結時,忽見一人向著城門口飛速掠來,那模樣狼狽萬分,讓人感覺他後麵似有人索命,倒有幾分丟盔棄甲的韻味。


    見來人也算是有點英俊,城衛一尋思,估摸著可能是哪家的公子偷了人,結果被發現了,這會正逃命著呢,於是連忙上前將這人攔了下來。正欲開口詢問,不料卻被來者先手擒住肩膀,提了個要求:“快叫你們的衛將軍出來!”


    守衛心生不悅,道除了那些穿著華麗的官老爺們,平日裏誰不是對他們恭恭敬敬的,這人怎生的如此無禮,當即便欲將他抓起來審問一番。


    其中有一人眼尖,認出了來人,叫喚道:“哎,這不是燕公子嗎?”


    領頭的校尉一愣,仔細打量一番這名“燕公子”,終是憶起了這人便是他們衛將軍葉聞柳的好友燕尋花,隨即滿臉的陰霾散盡,堆起了和煦的笑容:“哎呦是燕公子啊,這什麽事看把你慌的?”


    “先別問了,快叫葉聞柳出來!”燕尋花可沒時間在這跟這幫守衛禮尚往來,一時焦急的大喊大叫。


    校尉嘿嘿著應和一聲,揚了揚手便招人去喊葉聞柳,還不忘邀請燕尋花去城樓裏坐一坐,但卻被燕尋花無情拒絕。


    校尉正納悶間,便見到了他們的葉將軍很效率地跑了出來。


    葉聞柳滿臉詫異地看著燕尋花,奇怪道:“你怎麽回事?”


    燕尋花向他投去一個眼神,葉聞柳意會,揮手讓一旁的守衛退下,為他們二人留下一方好說話的空間。


    “幹嘛,明月樓玩的沒錢了,被人追著打?這會跑我這逃命來了?”葉聞柳想了想,猜到了一種可能,不禁揶揄道。


    不了燕尋花一句話就把他點炸了:“那個司空望被殺了!”


    “怎麽回事!說清楚!”葉聞柳一把揪住燕尋花的衣襟,青筋暴起。


    他知道燕尋花也算是認識司空望,兩人還算半個情敵,當然隻是燕尋花單方麵的那種,但至少葉聞柳認為燕尋花不會認錯人。而這些天燕尋花一直跟宇文宏混在一起,他們之間有矛盾,葉聞柳也能猜到幾分,隻是他萬萬沒想到竟會到如此地步。


    “不、不是,這個……”燕尋花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根本無法說清楚,又像是害怕的不敢說清楚。


    磨嘰了半天,燕尋花終於是緩過了一口氣,吐出一句清晰的話:“你別管這些了,快跟我一起離開太安,這勞什子的白虎衛沒什麽好當的!”


    “你先跟我說清楚!司空望怎麽了!”


    “死了、但是……哎你去哪?”燕尋花見葉聞柳提劍便往他來的方向跑去,急忙喊了一聲。


    葉聞柳頭也不回地低吼一聲:“去找宇文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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